第12章 弱冠之禮
山陽嶺是元旭國和東胡國的交界處,元旭和東胡國力相當,前朝窮兵黩武讨伐東胡,兩國連年征戰,一度使得山陽嶺被戰火波及成為荒蕪之地。
直到幾十年前,前朝被手握兵權的大将軍推翻,新朝建立根基不穩,主動和東胡求和結束戰争。那時東胡周邊部落進犯,無力和元旭繼續開戰,兩國和談後,元旭出兵幫助東胡鎮壓進犯部落,東胡向元旭朝貢百年,如此兩國關系漸緩,一度互為兄弟之邦。
之後元旭和東胡同商頻繁,山陽嶺有不少東胡人遷居而來,東胡人和元旭國人混居,兩國安穩了很長一段時間。
只不過平穩在十多年前就被打破。
十幾年前,前朝遺民起兵欲光複前朝,元旭國內動蕩不安之時,東胡國君想趁機奪取攻入中原的要塞——山陽嶺,元旭國吃了悶虧,兩國關系再度惡化,山陽嶺的東胡商人也都被驅逐出境,經過十多年的緩和,兩國才又開始通商。
山陽嶺幾十年來都是東胡和元旭的經商要道,不可能被徹底舍棄,這兩年東胡商人販賣牛馬香料都要從山陽嶺經過,很多時候東胡商人還會帶着東胡和西域美人前來元旭國,将之獻給達官貴人。
因此山陽嶺雖地處偏僻,但在春季商隊來往之時卻是無比繁華熱鬧的。
此時最熱鬧的當屬山陽嶺縣城第一富戶佟家——佟家小少爺正值弱冠,故宴請四方為小公子行弱冠之禮。
說起佟家,不光山陽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哪怕是京城也有不少和佟家交好的貴人。幾十年前正趕上兩國交好時,佟家發跡成為巨賈,還收養了四個能耐不凡養子,那四個養子全都很疼愛義弟佟俞白,佟俞白本人又是遠近聞名的大才子,今日他行弱冠之禮,各方紛紛道賀,佟家門庭若市,門口的大道上更是車水馬龍。
是時,又一輛馬車停到了門口,從馬車上下來一個國字臉的男人,男人下車後恭恭敬敬的撩開門簾,輕聲道:“殿下,到了。”
馬車內鑽出一年輕男子,男子容貌普通但衣着華貴,他皺眉道:“出門在外,莫要叫我殿下,稱我為公子就好。”
“是,公子。”男人應聲,扶着青年下了馬車。
青年掃了一眼周圍,把手中折扇打開,遮住口鼻,皺着眉頭不悅道:“這地方和我小時候見過的一樣,還是那般落魄窮酸,住在這麽個地方,實在是委屈了俞白那樣出淤泥而不染的妙人兒。”
他身份尊貴,此次前來山陽嶺有要務在身,之所以屈尊降貴來佟家,還是因為和佟俞白幼時情誼深厚。
十幾年前前朝餘孽作亂,當朝皇室不少被亂民裹挾逃到了兩國交界處,這青年和忠王也都在其中,幸得那時還是稚子的佟俞白收留他們才安然回到京城,是故青年雖厭惡山陽嶺,對佟俞白卻有獨特的情愫。
國字臉男人聞言笑道:“公子既然覺得小公子受了委屈,何不邀請小公子去京城與殿下一聚?如今小公子已經弱冠,正是時候入仕為官建功立業的好時候。”
“建功立業?不若入了我東宮來得實在,可惜如今這時節父王懷念舊人,我絕不能納男妃……唉,可惜。”
年輕公子搖搖頭,國字臉聞言明了,他躬身道:“公子且放心,趁此機會我就說道說道,一定勸小公子明白公子您的心意,能随公子回了京城去是最好的。”
年輕公子聞言點點頭,他舉步前行,國字臉緊随其後,兩人到了佟府門口。
佟家老少早早得到忠王要來的消息,正站在門口迎客,看到那國字臉男子,衆人烏泱泱一片都跪地行禮。
“恭迎忠王殿下!”
佟老爺膝行而來,尊敬道:“忠王臨門,佟府蓬荜生輝,王爺快請進!”
忠王退後一步讓出身側的年輕人,對佟老爺道:“不必多禮,這位是皇甫公子。”
忠王姿态恭敬,那華衣公子只傲倨地點點頭。
皇甫乃元旭國皇族姓氏,能讓一位王爺如下人般恭敬對待的皇甫公子,身份不言而喻——這個面貌普通的年輕公子正是當朝太子皇甫睿。
佟老爺子聞言激動到眼中都閃動着淚花,他對着那皇甫睿磕了兩個頭,哆哆嗦嗦道:“皇甫公子快請進!來人,帶俞白過來!”
“恭迎皇甫公子!”
佟家衆人跟着佟老爺子磕頭。
“睿哥哥!平大哥!”清脆的呼喚傳來,穿着白衣頭戴夜明珠冠的佟俞白蹦蹦跳跳地走過來,他左手拉住皇甫睿,右手拉住忠王皇甫平,一臉的純稚無辜,“你們怎麽來啦?也不曉得給我寫信,京城這麽遠,早知道我就讓大哥和二哥去接你們啦!”
皇甫睿笑道:“多年不見,俞白出落得越發冰雪可愛了。我甚是想念俞白,若是俞白能随我去京城,來山陽嶺一趟也值得。”
佟俞白聞言吐吐舌頭:“來年我就要參與科舉,到時候睿哥哥等着我就好,我也想和平哥哥一樣幫睿哥哥做事呀。”
“你這傻孩子,說什麽胡話呢,你可不是為我做事,是為了我們元旭國。”皇甫睿含笑刮了佟俞白的鼻尖一下,而後淡淡瞥了地下跪倒的人一眼,“平身吧。”
佟俞白扶着皇甫睿和皇甫平走入內堂,佟老爺子帶着衆人恭敬地跟在三人身後,皇甫睿坐在主位,佟俞白和忠王分坐下首左右,其他賓客被引到大堂內,佟家幾人和皇甫睿、忠王留在一室內。
忠王将禮單遞給司儀後囑咐一句,一個仆從捧着個錦盒上前,跪倒在佟俞白腳下:“祝小公子年年歲歲好,歲歲年年若今朝!”
皇甫睿笑眯眯道:“俞白,打開看看喜歡嗎?”
佟俞白打開錦盒,看到玉盒裏的羊脂玉枕,面色驚喜:“只有睿哥哥最懂我的心!天氣暖和了,我正發愁熱了睡不舒坦呢,想命下人做個竹枕,還是睿哥哥與我心有靈犀,這不瞌睡就給我送枕頭來了!”
皇甫睿聞言笑起來。
皇甫睿送了禮物,忠王就不好再把禮物現出來,他的禮物很是厚重,怕搶了太子的風頭,只将禮物和其他賓客的禮物一道送入了別室。
佟俞白懷裏抱着玉枕,狡黠地對皇甫睿眨眼:“睿哥哥總說我不想你,你這可是誤會了,我特意準備了禮物,本來想讓二哥在京城任職時給您帶過去的,今兒趕巧你來了,正好就把禮物給你,讓睿哥哥也沾沾我生辰的喜氣。”
說完他轉到內室,一陣後捧着被蓋得嚴嚴實實的托盤走出來,站在皇甫睿面前眨眨眼:“睿哥哥猜猜我給你準備了什麽禮物?”
“俞白準備的東西都是你的心意,我都喜歡。”皇甫睿随意道,擡手揭開了紅綢布。
佟俞白把沉沉的托盤放在桌上,跺跺腳,嬌嗔道:“睿哥哥真讨厭,直接看完全沒驚喜啦!虧我大哥……哎呀,說漏嘴了!”
他捂住嘴對着皇甫睿咯咯笑,皇甫睿看到托盤上盛放的東西,神色驚愕:“這是……虎皮?”
“沒錯,是虎皮啦,三米長的公虎,是大哥一拳一拳打死,我和二哥鞣制好要送給你的。睿哥哥,你喜不喜歡我的禮物?”佟俞白眼神亮晶晶,看在皇甫睿眼中當真是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皇甫睿嘴角笑意擴大。
忠王上前,和趙嘉龍将虎皮展開,抖動一下,忠王看清楚這虎皮居然是完好的一張,沒有絲毫破損,也是驚愕非常,他看向身邊的趙嘉龍,贊許道:“趙總兵好身手!能将這麽大的一只虎用拳腳打死而不傷分毫,可見趙總功夫之高深,元旭有此良将,大善!”
趙嘉龍聞言憨厚一笑:“王爺謬贊了!末将只是運氣好罷了!”
原本對虎皮只是新奇但不怎麽在意的皇甫睿聞言來了興趣,他上前查看了一陣,發現這虎皮毛皮鮮亮且完好,更喜人的是虎皮來自成年公虎,只這一張皮就能做一個大氅,的确是罕見之物。
皇甫睿心中一動,忠王适時上前低語道:“陛下冬日不是覺得體寒難耐麽,若是殿下将此物獻給陛下,陛下知殿下孝心,定會龍心大悅。”
忠王這可說在皇甫睿心坎上了,皇帝最近多愁善感思念故人,皇甫睿領命前來尋找故人欲讓皇帝解開心結。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因皇帝的故人也是十多年前前朝餘孽作亂而流落到山陽嶺來的,那人那時就六十幾歲高齡,如今怕是早就入土了,皇甫睿完不成任務,回朝皇帝必是看他更不順眼。
若是能趁機獻上禮物,只說這虎皮是他用命換來的,說不定聖上會開懷些——皇帝這些年越來越喜歡身邊人為他死為他活,如此他才會覺得旁人對他是真心。
皇甫睿眸光一閃,揮手道:“賞!”
忠王取了自己的玉佩賞給了趙嘉龍——皇帝喜怒無常,對朝臣全都提防小心,未免觸怒天顏,此次他和太子奉旨秘密微服私巡,并沒有帶多少銀錢和心腹随從。
“謝公子賞!”
趙嘉龍跪拜後接過玉佩,和忠王對視一眼,兩人均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有忠王在皇甫睿身邊,哪怕當初市集上有人知道這虎不是趙嘉龍打死的也無妨,太子爺厭惡山陽嶺入骨,平生最恨庶民,斷是不會和那些人交談,忠王和佟家衆人說什麽他就信什麽。
而且,太子爺對佟俞白的喜愛溢于言表,有佟俞白作陪,太子爺哪裏會想到去查虎皮的真正來源呢。
皇甫睿命人将虎皮小心收起,而後又誇贊了一通趙嘉龍勇武過人,賓主盡歡。
其他的賓客全都到齊,皇甫睿覺得喧鬧,就在佟俞白行禮待客時到後花園散步。
涼風習習,皇甫睿想到京城種種愁眉緊蹙,皇帝這些年疑心病甚重,他這個太子如履薄冰,知道舊事的朝臣也都蠢蠢欲動,皇甫睿不敢相信身邊任何人,生怕那些人都生出異心。
唯有幼時救了他的佟俞白對皇甫睿來說是不同的——多年來佟俞白都是這般天真活潑的模樣,待在佟俞白身邊,他多少能獲得些寧靜。
但寧靜須臾就被打破了。
花園外傳來一陣喧嘩聲,聲音越發接近,皇甫睿不悅地看過去,就看到三個人影在和門子推推搡搡快步朝他走過來。
“我是來送虎的。佟俞白說我打死的老虎不能賣給別人,只能做冢超度。和之前一樣,三十兩,打死的母虎我也給送來了,還有蛇啊雞啊,你們少爺也一并做冢超度了吧!”
少年聲音平靜無波,話音落一重物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同時有一物咕嚕嚕滾在了皇甫睿腳下。
皇甫睿低頭,看到眼眶凹陷發黑血肉模糊的一顆虎頭,虎口大張牙齒森白,當真是猙獰非常。
虎頭旁邊,被捆住的虎屍橫陳在地上。
皇甫睿看着虎屍,聽着耳邊争吵聲,面色越來越難看,最後面色徹底黑如鍋底。
三十兩?
佟俞□□心給他準備的禮物,居然僅僅花了三十兩,還是從個粗鄙的獵戶手裏騙來的?
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