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七
聯絡高專其實意外是件簡單的事情,作為曾經高專的王牌之一,夏油傑和五條悟認識合作的輔助監督起碼有一打以上,而他們的手機號碼幾乎都是咒靈操使在記。雖然跳到了更早的時間,但為了防止臨時找不到人的情況,大部分輔助監督幾乎都不會更換號碼,他确信其中很多都依然能夠打通。
夏油傑并沒有自大到直接去聯絡夜蛾。
對一個輔助監督致電說,認識人以前給過我這個號碼,說了萬一遇到什麽奇怪的事情就讓我打,會有人來解決,這樣的謊話還是能夠蒙混過去的,畢竟一些四級的事件幾乎不需要正式的咒術師們出馬,光是輔助監督們自己就能搞定,作為和窗接洽的底層結構,監督們的號碼流傳到誰手上都不奇怪,很多案件的牽涉人只要活下來就會想要一個聯系方式來讓自己安心,他們大部分時間還是個普通人,但偶爾會成為‘窗’的外線,向高專報告一些目擊到的怪異情況。
和總喜歡捕風捉影的,完全一無所知的普羅大衆不同,真正見識過詛咒的人們對是否詛咒引起的事件有着直覺般可怕的判斷力,很多拖久了可能會引發大問題的案子都是被這些熱心人報告上來的。
但直接聯系一個一級術師就完全不同了,咒術師們的聯系方式除開熟悉的人之外,幾乎都是保密的,因為聲音和電流也能夠成為咒力的載體,沒有術者會輕易接起陌生來電,畢竟電話線後面很可能是一個等着開口的詛咒師或者言咒師。
所以變回少年的夏油傑選擇用電話騙來一個輔助監督。
接到電話趕來的年輕監督很快到達了少年報出來的地址,很普通的一間公寓,但如果公寓裏是兩個昏迷不醒的成年人和一個拿着球棒氣喘籲籲的孩子,外加一堆警察和醫生,這就很有問題了。
比輔助監督來得更快的是警察和急救車。
看着昏迷的父母,不報警叫救護車,反而去打不認識的人的電話求助,那也未免太不符合‘普通人家庭’長大的人設,所以夏油傑先叫了警察和醫生。
警察們認為只是兩個大人突發急病,屋子裏并沒有任何掙紮或者打鬥的跡象,鄰居們也沒聽到争執聲,醫生們在接觸過病人之後勉強贊同這一判斷,只是一時無法弄明白夫妻二人到底是生了什麽病,因為他們被送去醫院之後,始終都沒有醒來過。
夏油傑并沒有讓自己的咒靈去做這種事情,畢竟輔助監督只是有點好騙,并不是傻瓜。
他很單純地把自己學校裏的鎮壓咒物翻了出來,然後把那玩意像是個随手撿到的東西那樣丢在家裏,一夜之間讓人昏迷已經算得上還不錯的結果了。
他的父母能夠活下來,完全是因為咒靈操使的存在感過于強烈,咒靈們更專注于圍繞着他,而不是兩個沒什麽咒力的普通人的緣故。
少年沒故意裝作害怕,但也沒打算把這些雜魚吞進肚子裏,橫豎三四級的垃圾用球棒都能解決,因此輔助監督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被警察照顧地安置在角落裏,提着一根球棒氣喘籲籲,身上都是細小傷痕的夏油傑。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監督這樣詢問面前的表情疲憊但異樣的孩子。
“……你會信我說的嗎?”少年冷淡地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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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電話的人沒說嗎?不管多麽離奇的事情,我都不會認為你是在撒謊騙人。”
那真遺憾。
少年簡短地扯出個難看的微笑,我确實正要騙你。
“家裏突然出現了很多飛來飛去的……我不确定那東西算不算蟲子,因為每個都長得不一樣,有人頭那麽大。”
輔助監督按了按額角,“……蠅頭嗎…”
“還有不少輕飄飄的……總之,它們突然圍上來,纏住了爸爸媽媽,我不知道為什麽爸爸媽媽好像沒看到一樣,他們的頭幾乎都要被埋起來了,然後更多的東西來纏我,因為很害怕,我就拿出床底下的球棍,想把它們趕走。”
“……打中了??”照理說不可能,因為非術師無法控制咒力,普通的球棒是無法傷害到詛咒的。
“嗯,意外地很弱,揍兩下就不見了。”少年這樣說道,“我把家裏的那些盡可能打死,也扯掉了爸爸媽媽身上的那些,關好門窗,但它們還是一直來,直到我報警叫了警察和醫生。”
“人多了之後,蟲子們就變少了。”
“大家問我爸爸媽媽為什麽會暈倒,我跟他們說了蟲子的事情,可是沒人相信,醫生說也許是晚飯裏的野菜不衛生,吃到了致幻物質。”
少年喘了口氣,用雖然流着汗但情緒冰冷的面孔審視面前的輔助監督。
“……就是這樣了,有什麽感想的話直接告訴我就好,不止一個醫生讓我先睡覺休息一下,甚至還想給我打鎮定劑呢。”
“這麽做可能有點過分,不過,這位……”
“夏油,夏油傑。”
“夏油君,”面前穿着黑西裝的男人努力做出比較溫和的表情,對着渾身上下寫滿拒絕的少年蹲下身,“你能看到我腳邊的東西嗎?”他這樣說道。
那是一只外表在咒靈操使看來還算可愛的式神,蠕蟲類,胖嘟嘟的。
不過女生見到八成會立刻尖叫。
少年沉着地吸了口氣,默默舉起手中的球棒,做出了擊打的預備動作。
“好了,我确定你沒在做夢,也沒有嗑藥。”輔助監督這樣說道,“警察和醫院那邊,叔叔會幫你安撫的,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麽?”
雖然這樣問着,但夏油傑其實非常清楚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畢竟流程他早就走過一次了。
“轉學。”
如咒靈操使預料的一樣,輔助監督吐出了十幾年前的他曾聽過的,一模一樣的詞語。
遭遇了嚴重詛咒事故的孩子是很難在原本的環境裏繼續生活的,最低限度也需要搬家,并為其更換新學校,保護方案等同于遭遇了刑事事故的未成年孩童。
但若是那個孩子展露出咒術的天賦,那對待方式就完全不一樣了。
最重要的是将其信息錄入高專資料庫,并确認是否有入學的必要,高專對學生的天賦還是有一定要求的,如果只是能‘看得到’的程度,那麽頂多勸說對方去加入‘窗’,而不是入學。大部分的輔助監督其實都不是高專學生,而是咒力微薄的咒術世家子弟,該學的東西,能學的東西,他們都已經在家族裏學習過了,祓除詛咒的能力不夠,又不想徹底放棄咒術,那就只剩下成為輔助監督。
術式被确認為咒靈操術的瞬間,夏油傑的入學就變成了既定事項。因為家中發生了意外事故,監護權暫時由即将擔任導師的夜蛾代理,同時直接入住高專,開始讀預備科。至于那個怪異的低級詛咒聚集事件,一開始負責調查的術者猜測可能是夏油傑的術式覺醒引起的,但最後卻發現是少年無意中将學校裏的鎮壓咒物撿回了家。為了方便回收,用于鎮壓的咒物并不會特地放置在一些難以接近的地方,正相反,連普通外校人都能碰到的無人區域反而是合适的地點,為了不被普通人拿走,它們周圍要麽會放置一些祛除的術式,要麽做了小型的結界,讓人無法看到,但這些布置對擁有咒力的夏油傑來說約等于沒有,所以少年無意中把咒物當做罕見的小玩意帶回了家這種事情,算不得多麽奇怪。
考慮到少年的心情,咒術師們并沒有把這個真相告訴他,體貼地将真相掩蓋了起來,甚至在調查報告上也寫得語焉不詳。
但這些其實全都在咒靈操使的設計之中。
他對高專實在太過了解了,無論是來調查他的,還是帶他入門的,全部都是以往的熟人,在相當了解對方性格的情況下,操縱那些低等的術師和輔助監督,對一位管理過三流宗教近十年之久的教祖而言其實不算很難。
大部分宗教領袖的文化程度可以很低,但必須得擁有撥弄他人思想的本事。
所謂的信仰,不過被擺弄得整整齊齊,內容物變得一模一樣的腦袋。
不要把人當做人,就能輕易做到。
接下來的事情便順理成章起來,夏油傑控制着自己的學習進度,起碼不要比上次誇張,維持着很有天賦但人也很努力的原本人設,很快就成功到達了能被夜蛾帶着出些任務練手的程度。
記憶中那個帶回家入硝子的任務通知沒有半點波瀾地被派了下來,跟着夜蛾到達目的地,和留守的輔助監督們交流情報,再跟夜店所有人的□□聊上一場。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部已經看過多次的陳舊電影,讓夏油傑感到了些許無趣和煩悶。
被吩咐去盯梢的時候他的心情依然很平靜,只是毫不猶豫地走向高樓天臺的腳掌踏得比平時更用力一些。
說起來,那天的悟是什麽時候來的呢?
百無聊賴地等待着的咒靈操使罕見地發起呆來,并沒有給地上的猴子們哪怕半個眼神,反正路過的一般人就算受到襲擊,也不會致命,最多只是受傷的程度罷了。
在另一個少年的聲音傳遞到耳郭邊之前。
風中細小的異聲,熟悉的咒力氣息,讓夏油傑毫不猶豫地轉頭。
他看到了從天而降的五條悟。
穿着淡青色的小袖和服,雪白的短發被夜風吹得十分蓬松,狐貍的假面遮蓋住了面孔,但眼睛的位置卻透出空色的微光。
宛如幽靈一般地虛幻而不真實。
仿佛在觸碰的瞬間,面前的少年就會随風而逝。
但夏油傑知道,真敢伸手的話,會随風而逝的應該是自己。
當然,根本碰不到的概率應該更大吧。
“……看夠了嗎?”對面的少年這樣問道。
“唉?”咒靈操使這才發現自己又無意識地走神了,糟糕,還以為同樣的場景不會有什麽感觸……結果竟然看到呆住是個什麽鬼啊!
當年自己絕對沒有這麽挫!!!
“啊,抱歉……那個,你……”一邊感嘆自己是不是因為最近太休閑而放松過頭,一邊想要說點什麽來挽回自己的形象,但下方街道上響起的驚呼聲還是讓夏油傑非常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有事先走了,等下再說吧。”
希望悟還會像上次那樣跟過來。
一臉不爽地跳下大樓的時候,咒靈操使這麽想着。
腦袋裏期待歸期待,該找人還是得找,因為有過去的記憶的緣故,夏油傑并未花費太多時間,他趕到現場的時候,還能看到咒靈姍姍離去的背影。
受害人還縮在路邊哭泣,但少年冷漠地無視了對方,并沒有像以前那樣護送她去醫院,徑直向着咒靈的方向追逐。
到達眼熟的大樓下方的時候,沒來得及躲藏的咒靈輕易地被咒靈操使捕捉了。
夏油傑當然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再耐心等上一晚,畢竟,被困在下面的可是硝子,就算知道她其實沒受到什麽傷害,但曾經的友人被囚禁的事實依然足夠令他不快。
正在他思考着,該如何用不超過二級術師的實力突入大樓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聲音。
“已經,不覺得可憐了嗎?”
夏油傑茫然地轉過身去,站在那兒的,是不知何時跟上來了的五條悟。
“……什麽?”
“蟲子。”
“蟲子有什麽可憐的?”咒靈操使不明白少年的五條在說什麽,只能這樣茫然地詢問。
“不,沒什麽。”雪發的怪異少年搖搖頭,然後指了一個方向給他,“你在找人吧?那個位置,直接打穿是最近的哦?”
“這樣啊,謝了……”他習慣性地想要吐出那個名字,卻在牙齒觸碰舌尖的瞬間,意識到此刻的兩人應該并不相識。
別說名字,他明明連臉都沒見到。
對初次見面的人的話一點不懷疑地信任,還有毫不防備對方站在身後的從容态度,不管從哪個方面看,自己的僞裝都在見面的瞬間就已經破綻百出了。
事實上,夏油傑甚至感受到了正筆直地注視着自己的六眼中濃濃的懷疑。
糟糕透頂。
這種時候,到底應該解釋什麽比較好呢?
咒靈操使無意識地對着面前的少年擺出了數十年後的自己才會有營業用微笑。
面具後的五條立刻皺起了眉頭。
“你笑得好難看。”
“……真過分的評價。”
“難看就是難看。”
“本來打算結束之後請你吃冰激淩和甜點的,現在就算了。”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
“這個時間還有店開着嗎?”
“……你讨厭24小時便利店裏的點心嗎?”總算想起這會兒并沒有那麽多通宵營業店鋪的夏油傑,差點迎來二度翻車,時間穿越對年紀大了點的人真是不友好。
五條擡頭看了看天色。
“我不能太晚回去,一小時之內你能搞定的話,就跟你去。”
“啊,應該不會很費事,也就半小時吧。”
少年摸樣的咒靈操使這麽回答。
當初的夏油傑還需要老師的幫助才能突破大樓的防守,但如今實力早已經到達二級術師的他輕而易舉地一拳砸開了牆壁,一路哐哐哐地拆牆踹磚,在家入硝子一臉懵然的表情裏堂堂登場。
“晚上好,硝子,我們來接你了。”
明知道無人能夠理解這句話,但頂着一頭砂礫和塵土的夏油傑還是忍不住笑着說了出來。
有些東西也許不會變了。
比如他已經腐敗的心靈和腦袋深處的那個瘋狂的理想。
但有些東西應該還來得及。
比如那些不幸的未來。
只要足夠努力的話,總歸還是能夠改變什麽的吧?夏油傑輕輕呼了口氣,看向身後慢慢走過來的和服少年,露出了到達這段時間之後,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