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八

“什麽啊,這不是還能笑得很不錯嗎?”瞥了眼面前的黑發少年,五條随口說道,“之前那個真的很難看。”

“……你就非要跟我在這種地方,這個時間,計較無聊的表情問題嗎?”差點又下意識喊出名字的咒靈操使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提醒自己千萬別又露出馬腳。

“哪裏無聊了,我讨厭看到難看的東西,所以這很重要。”

“世界可不是以你為中心旋轉的喔?”雖然以前曾和硝子一起花費了大量時間,試圖修正五條過于自我中心的毛病,但過于慘烈的結果讓他們選擇了放棄,直到後來五條自己不知道為什麽稍稍改正了一部分。時間過去了太久,此刻才想起來最初見面的摯友的性格到底有多糟糕的夏油傑忍不住在額頭上崩起青筋。

正當狐面的少年打算再說點什麽的時候,旁邊插入了少女冷淡的嗓音。

“……咳,我倒不是想勸架。”年僅13歲的家入硝子漠然地看着面前兩個莫名其妙冒出來,又莫名其妙開始在她面前吵架內讧的怪人,“但是,你們到底是誰,來幹嘛的,能稍稍說兩句嗎?”

還有,為什麽會知道她的名字呢?

“我只是路過。”五條非常坦然地回答,然後伸手指向旁邊黑發的咒術師,“具體你得問他。”

“……我們,我是來救你的。”夏油傑很識相地沒有再喊出少女的名字,只是讪讪地用手指撓了撓下巴,側耳聽了一會兒大樓裏的動靜,“還行,樓上似乎還沒發現。”

雖然早就沒了哪天會被英雄拯救的夢想,但此刻面對兩位比起英雄更像是路人的家夥,家入硝子還是很有立刻來一杯伏特加的沖動。

就算自己內在已經沒什麽純純少女心了,上天也不必派這種逗比來折磨她吧?

被鐵鐐铐困住的少女脫力地吐了口氣,一臉倦怠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們,臉上毫無半點欣喜或者羞澀,只是無奈地開口。

“既然如此,請您幹點正事行嗎?”

她理所當然地伸出手,露出那雙厚重到令手腕顫抖的金屬鐐铐。

然後小姑娘就和對面的狐面少年一起,饒有興致地看着咒靈操使叫出一群拇指大小的咒靈蟲,把本該堅固萬分的金屬在短短幾分鐘裏啃食殆盡。

“這是什麽?”五條詢問地非常自然,仿佛随口問一個式神使的使魔能力是很正常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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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鐵蟲,喜歡吃金屬的東西,不過平時我大多是用它們來開門或者破壞監控……”

五條和硝子一起盯住了他。

“……你是不是準備打劫銀行?”

他們異口同聲地問道。

“你們能想點好事嗎??比如把困在建築物裏的人救出來之類的!”夏油傑覺得腦袋上的青筋好像又多了幾根,就連當年當詛咒師的時候他都沒有幹過這麽離譜的事好嗎!!雖然食鐵蟲用來開那些企業家家裏的保險櫃确實很好用……

三個孩子就這麽旁若無人地沿着暴力擊破的通道走了出去,因為沒有鞋子,硝子身上的衣服也壓根不能見人,估摸着五條不會動這個手,幹脆自己紳士了一把的咒靈操使很淡定的先把外套給她披上,然後用咒靈把人給托出來。

公主抱是不可能的,硝子就算是個只擅長反轉術式的術者,揍人的時候拳頭依然很疼,夏油傑一點都不想自讨沒趣。

當少女詢問他們要去哪裏的時候,少年們異口同聲地回答要去便利店買點心。

總覺得這個回答來自你們的話就一點都不意外呢。

但是,起碼外套很暖和,自然而然地被拉起來的手也很暖和,讓她不至于在自由卻寒意十足的夜色裏感到孤獨與冰冷。

還沒預料到自己以後得跟這兩個不着調的家夥捆綁銷售的家入硝子,無可奈何地暗自翻了個白眼,然後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加我一個,先說好,我沒錢。”

五條沉默了一會兒,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差點忘記了,我也沒帶錢。”

這種事情是能随便忘記的嗎?

硝子驚訝地看着他。

早就預料到這個場景的夏油傑不以為意地笑笑,“我帶了啦,放心,三個人還不至于吃窮我。”這是實話,最近他的出的任務等級雖然不高,但次數很多,既是為了讓他吸收足夠的咒靈,也是夜蛾存着鍛煉他的意思,因此存款還算豐厚。

當然,只是普通人水平的豐厚,曾經永遠都是幾千萬上下在手頭晃來晃去的教祖先生對這點小錢還真的沒什麽所謂。

反正賺錢的法子多的是,實在不行他還能去買股票。

感謝自己以前有看報紙的習慣,雖然不知道哪個會漲,但跌得厲害的他肯定知道,畢竟好幾個咒靈都是因為天臺上跳樓的人太多而生出來的。

等夜蛾接到夏油傑的電話趕到街角的便利店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三個正坐在店面裏啃速食便當和冰激淩的未成年小鬼。

他确實很希望夏油能交上同年的朋友,這才刻意放着咒靈操術的擁有者到處亂跑,一點沒有監管的意思,但速度是不是有點快??

然後店員悄悄告訴他,三個小鬼裏,一個試圖用待會兒大人會來的名義買煙,另一個用同樣的理由企圖買酒。

事不關己坐在旁邊看戲兼磕冰激淩的狐面少年欣賞着夜蛾一臉頭大地訓話,和他面前兩個被迫正坐認錯的前同伴,覺得真是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下飯菜了。

雖然冰激淩并不能當飯吧。

小聲打出一個飽嗝的五條心滿意足地把空空的紙盒放到垃圾桶上,準備回家。

但聽到了他發出的聲音的夏油猛然回頭,“等下!你怎麽把整個吃完了??”他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垃圾桶上蛋糕盒那麽大的哈XX斯空杯。

“……既然是買給我的,當然我就能吃完吧?”

五條茫然地回答。

“我是讓你帶回去啊!!吃一肚子冰激淩睡覺,你是又想感冒嗎??”

“呃……”五條很想辯解說自己身體可健康了,才沒這麽容易生病,但仔細想想,以前似乎也沒這麽不節制地吃過零食……

還沒等他想出個一二三,夏油就已經跑去暖飲櫃臺拿了什麽回來,氣呼呼地将兩罐熱乎乎的甜牛奶塞進狐面少年手裏,“沒喝完一罐之前不準走,然後回去給我泡過熱水澡再上床!!”

總而言之,等五條頂着着夜蛾正道複雜的目光離開的時候,他手上就只剩下一罐牛奶了,透明的塑料袋裏因為溫度差而蒙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在高空的樓層之間自如無比地移動的少年,腦袋裏想着的東西既不是熱水澡,也不是肚子裏暖和的熱牛奶。

“‘又’想感冒啊……明明根本忘記了曾經見過的事情。”

五條輕輕笑起來,無論是對方的态度還是神情,都會讓人以為他們相識已久吧?起碼那個小姑娘是這樣想的,但今天确實是久違的第二次見面。

而那個笨蛋甚至把第一次都給忘記了。

“唔,決定了,入學的地方,還是選東京吧。”

因為感覺很有趣。

你到底還是不是從前的你呢?

我的,不曾交換名字的朋友。

夏油傑多少知道自己引起了五條的疑心,不過既然以前沒見過面,他最多也就懷疑自己猜出了身份吧?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産生偏差的過去給坑了一把的咒靈操使,單純地想着。面對硝子發現學校裏沒有五條之後提出的疑問,也只是回了一句‘他家住京都,過兩年才會來入學’,這種被知道之後很容易聯想的話語。

說話做事越少,破綻就越少。

僞裝的竅門夏油傑多少還是懂一點的。

也許是因為經歷過一次的緣故,咒靈操使總有種時間過得飛快的錯覺,仿佛才不過轉眼,就迎來了正式入學和前來東京咒高入學的五條。

過去的高專時期,夏油傑曾問過摯友,為何身為禦三家之一的他沒有在京都入學,而是跑來了東京,但六眼的咒術師只是壞笑着撇了他一眼,“你猜呀?”

并不想主動跑進陷阱的咒靈操使就幹脆地放棄了追問。

現在想來,兩人的半夜初遇絕對功不可沒。

和硝子一起鎮定從容地迎來了五條悟的夏油傑,很是習慣地忍受了雪發青年的種種毛病,有好幾次家入都覺得夏油的怒火就要爆發了,但他最後還是沒有真的跟五條打起來。

咒靈操使倒也不是真的不生氣,只是想想現在的摯友才15歲,他就不好意思認真去跟對方打架——少年摸樣的夏油傑內在畢竟有28歲了,已經不再是會為了一點小事争執到鼻青臉腫的年紀。

畢竟兩人吵架的理由真的非常無聊,比如喜歡的動畫角色哪個更厲害,比如說好平分的零食但你這個感覺大一點,甚至兩個人都以為對方帶了書,然後上課才發現是雙雙忘記帶這種傻事……

五條每次都認真生氣,而夏油則是吵起來三秒之後開始笑着道歉。

那些無所謂的東西讓步又能怎麽樣呢。

平淡到堪稱無聊的校園生活讓咒靈操使既懷念又感概,雖然他自覺過得很愉快,但時間一久,夏油傑還是察覺到了鮮明的不同。

絕對不是錯覺,五條對他的态度不知何為冷淡了很多,這一點曾作為摯友的咒靈操使能夠确信。

并不是那種表面上的冷漠。

事實上,五條悟平時和高專的同學們相處都是很沒距離感的,不過他也并不需要距離,作為無下限的擁有者,本來也沒人能夠輕易碰到他。每日都喜歡吵吵鬧鬧,一點沒有作為世家子弟的架子,也沒有那種叫人讨厭的強者的傲慢,十分平易近人,還喜歡捉弄人。

以往的受害人大部分都是夏油傑或者幾個老實的學弟。

但過了整整一年之後,咒靈操使才看着自己房間裏的落灰的游戲機驚覺,好像五條很少到他這裏來玩,以前司空見慣的惡作劇也幾乎沒有。

夏油傑自己其實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了,摯友當年是從何時開始對自己取消無下限的。

他只知道一件事。

現在出任務的時候,雪發的咒術師依然會看似很親昵地挂在他肩頭上,但實際上他既不能感受到溫度,也并沒有真的碰到對方。

重來一次的人生,并不是毫無代價。

只是他察覺得太晚罷了。

咒靈操使看着正和新入學的七海跟灰原打打鬧鬧的五條,苦澀地想,他曾經得到過的東西,這一次也許确實不會再失去。

既然未曾擁有,又哪裏來的資格說丢呢?

“……想去就過去啊?”硝子喝着飲料,撇了一眼靠在窗口的夏油傑,“五條又不會笑話你。”

“不,還是算了。”一臉沉郁之色的咒靈操使這樣回答,“還有案卷需要我幫忙分析一下。”說是分析,其實只是單純把以前看過的事後報告巧妙地根據現有的情報推斷出真相而已。

窗的誤差率實在太高了。

既然已經入學高專,也決定了要做點什麽,夏油傑幹脆就把以前出現了失誤的任務都想辦法幹涉了一番,起碼讓高專的損失變得不要和當初一樣大。

這樣的次數多了,他就被認為可能持有未蔔先知的咒靈,所以被丢過來的案頭工作起碼是過去的五倍,壓根沒有像從前那樣悠哉玩耍的空閑,連看錯過的格鬥比賽的空都沒有,只能拜托硝子錄像了事。

“你還真是辛苦呢,大偵探。”硝子笑着調侃了他一句,“不過上次那個咒靈因為源頭是口徑統一的虛構,又巧合地跟當地環境牽連在一起,變成了特級的事情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商業機密。”

自然不能說是因為當年打贏了玉藻前的就是他們三個,夏油傑幹脆抛出了自己敷衍夜蛾和其他咒術師問話的标準答案。

“說起來,這個暑假你也還是留校?”對答案似乎也有所預料的硝子表情淡淡地轉移了話題。

“嗯,不過有些事情想證實一下,所以申請了半個月的外出。”

“又有哪個任務有問題了嗎?”

“不,只是一點私事。”

夏油微笑着說道。

硝子便沒有再問下去了。

等他抱着一大卷卷宗去找夜蛾的之後,五條才姍姍來遲地打開了教室大門,“啊,外面好熱——硝子,飲料有我的份嗎?”

“你還真是……”少女吐了口氣,然後指指角落裏的塑料袋。

“哦,3Q。”高高興興從裏面掏出可樂喝起來的五條仰着脖子,把一罐冰汽水都喝完大半才舒服地吐了一口長氣,“這個時候果然還是可樂最好喝了。”

家入坐在位置上,用譴責的目光瞪他。

畢竟這些都是夏油事先買好的飲料,不管是她在喝的還是五條在喝的。

“雖然我是不想對你們倆的關系說三道四啦……但你們是吵架了嗎?”

“嗯?幹嘛這麽說?”

“我記得剛見面的時候你們倆關系似乎很要好。”

“果然,連硝子也有這個感覺啊。”五條笑了起來,“但其實我們……唔,只是第二次見面而已,甚至不知道名字,起碼我不知道,那家夥我就不确定了。”

想到夏油傑種種未撲先知的事跡和在學校裏總被戲稱為‘偵探’的事情,家入毫不猶豫地斷言,“他絕對知道你是誰了。”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五條聳聳肩,打量起眼前的飲料罐,“我其實沒跟那家夥說過喜好哦?也很少拜托他買東西。”

硝子這才意識到,夏油似乎對她和五條的喜好和習慣都過于了解了,就算買的是新出的飲料,也絕對是他們會喜歡的口味。

“有些家夥總說我不知道距離感怎麽寫,我覺得這句話應該給他才對,對莫名其妙表現出了解你一切的人敬而遠之才正常吧?他都不覺得奇怪的嗎?明明根本不熟。”

少女托着腦袋思考了一會兒。

“原來如此,你只是讨厭別人故意讨好你。”

“哈?”

“嗯,因為是大家族裏長大的,所以會對這種事情很敏感,我懂我懂。你會這麽想夏油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在我看來,那家夥也确實做得有些過頭了,的确很像是在努力讨好你的樣子。”

“……什麽意思?”

“找機會偷看一眼呗,最好是在你跟別人玩的開心的時候,夏油那家夥到底露出了什麽表情,你還是自己确認比較好哦?六眼的話,光用後腦勺也能看東西吧?”硝子聳聳肩。

“誰能用後腦勺看東西啊!都跟你說了多少遍只是我的視界沒有死角而已!!而且表情那種東西還是需要用肉眼看的啦,六眼只能看到咒力的軌跡。”五條果然立刻就生氣了,不過他還是狐疑地看了一眼家入,“硝子你幹嘛突然替他說話?”

“确實是他擅自湊上來沒錯,不過被照顧了也是事實嘛。”少女聳聳肩,“雖然主要是因為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幹嘛,難道那家夥跟狗血連續劇的配角一樣,縮在牆角一臉羨慕嫉妒恨地咬手絹嗎?”

六眼的咒術師甚至相當惡劣地笑出了聲。

“沒人說過嗎?你刻薄起來的時候真的超招人讨厭。”

“在京都只是普通水準啦。”

“幸好我入的東京咒高。”少女聳聳肩,“如果只是那種程度的話,我會很輕松地無視掉的,很可惜不是,你最好看一眼,說實話,我覺得有點吓人。”

對五條悟而言,要做到硝子說的事情其實意外地簡單,不管是随便找個人玩耍,還是剛好呆在能被夏油傑看到的位置,以及做出沒有注意到對方樣子,都簡單極了。

夏油傑當然不可能露出什麽嫉妒的模樣,他第一眼看過來的時候,甚至還着點笑意,就像是任何一個看到了溫馨美好的畫面的人會有的表情。

雖然咒靈操使對普通人态度極為冷漠的事情,在高專已經屬于半公開的秘密,甚至夜蛾都專門把他從一些救人的任務上調開,但五條還是清楚的,夏油傑的本性意外地不壞,真正打從心底裏厭惡普通人的家夥,是能輕易踐踏他人自尊的。

不管是在五條家,禪院家,還是加茂家,這樣的人永遠層出不窮,他都已經看得膩煩了。

而咒靈操使只是因為‘詛咒明明是從普通人身上誕生的,但卻要我們這些不會誕生詛咒的咒術師為他們收拾爛攤子’這個理由,才讨厭了無咒力者,相比而言簡直單純耿直得有點可愛。

所以,當察覺到夏油傑像那些家族成員一樣在刻意地讨好自己的時候,五條才會格外反感。

原本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明明應該是不一樣才對,結果卻偏偏變成了和那些爛橘子相似的,極為無趣的東西。

五條再度不經意地用眼角的餘光去偷看窗臺邊的咒靈操使。

他開始懷疑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麽。

笑容似乎是一點點從那張面孔上褪下的,但也不像是生氣或者介意,夏油傑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仿佛他并不是在學校裏,而是在某個極為遙遠的地方,遠遠地望着不屬于自己的風景。

褪去的也不止是那點淺淡的笑意。

那對瞳孔裏的神采,似乎也漸漸黯淡下去了。

五條悟見過類似的眼神,他有一位因為遭遇詛咒,失去了家人和孩子的老師,那個人偶爾會遠遠地看着庭院裏玩耍的小孩子,露出差不多的眼神。

硝子說感到害怕的理由,六眼的咒術師終于懂了,事實上他也感到了不妙。

總覺得下一秒那家夥就要從窗臺上跳下來了。

不是為了跑過來找他。

而是為了擁抱大地,對世上的一切都沒所謂了的縱身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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