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
教室大門被猛然推開的撞擊聲将夏油傑從思緒中打斷,不過會在開門的時候發出這種聲音的,就他所知也只有一個。
“發生什麽了嗎?”如果是以前的話,大概他會直言責備悟太過粗魯的舉動吧,但現在夏油傑只是平淡地看向六眼的咒術師,“有誰惹你生氣了?”
明明剛才看着還玩得挺開心的。
但平時總是嘴上沒個把門的五條悟卻什麽都沒說,墨鏡後那雙蒼色眼瞳極為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之後就帶着滿是火氣的臭臉坐回自己的位置,擺出背對的姿勢,一副我正在生悶氣,誰都別來管的架勢。
“吵架輸了?還是打賭輸了?”咒靈操使好笑地詢問,但背對自己的咒術師并沒有要轉身的樣子,“好吧,既然你不想說就算了,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東西嗎?今天特別大放送哦?哪怕遠一點要排隊的也可以。”
“……暫時別跟我說話。”五條悶悶地回答。
連甜食都不好使,那就是真心生氣了?為什麽?悟從來不是對一點小事認真的性格。夏油傑感到了困惑,但随即否認了自己的判斷。
他對悟的了解,可能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多,如今兩人的關系不複從前就是證明。
也許悟就是為一點小事認真生氣了也說不定。
而現在的自己并沒有去幹涉的資格。
想到這裏,咒靈操使輕輕嘆了口氣,“好好,正好我要去找夜蛾老師交報告,這邊暫時可以留給悟一個人待會兒。”
“……等下。”
“怎麽,改主意了嗎?”
“才不是,也帶上我的那份,任務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出的吧?”
“啊……悟竟然會寫報告,這讓我比較驚訝,明明帶七海他們去的時候把報告徹底丢給他們了?”夏油傑驚訝地挑了挑眉頭,又看了一眼五條遞過來的報告書,“明明認真做也可以做的很好。”
“既然是讓他們鍛煉,那當然什麽都得鍛煉到,報告也是任務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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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那我先過去了,心情恢複一點的話,記得打個電話給硝子,好像是要問你暑假的計劃。”
“……知道了。”
五條悟看着咒靈操使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外,臉上不爽的程度反而增加了。
一同出任務的時候,夏油傑經常會順帶把他的那份報告寫掉。
在完全沒被拜托,也完全沒問過他是否寫報告的情況下。
最初的時候五條是真的忘記了,次數一多,外加他漸漸對夏油起了反感,五條悟自己動手的次數便多了起來,之前他一直沒在乎過對方準時收到報告時的反應,直到今天。
剛才的夏油傑,雖然臉上在笑,還真的做出了惟妙惟肖的驚訝,可是那份沮喪的味道實在是明顯到根本蓋不住。
表裏不一到這個程度是有什麽毛病嗎???既然了解他到了連喜好都能輕易掌握的程度的話,說謊對他壓根沒用這件事不是應該更加清楚嗎??
正在五條煩躁到了想錘個什麽東西來發洩一下的時候,教室的門再度被打開了。
“喲。”硝子沖他揮了揮手,然後舉起手裏的塑料袋,“夏油說你好像在生悶氣,拜托我來安慰一下,是你喜歡的糯米丸子和可樂喲?”
“那家夥到底什麽毛病???”五條火大地問道。
“嗯,看來你‘見’到了?确實有點吓人吧?”硝子坐到他旁邊,理所當然地從懷裏掏出了香煙,一點不忌諱地當着五條的面點燃了。
“就算接近沒成功也不必那樣吧?而且我也沒對他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啊!”就只是合乎常理的,普通同學之間的距離。
五條抱怨的時候甚至感到了幾分委屈。
“第一,他沒說過,第二,你沒注意,發現的人是我。”硝子冷淡地回答,“就算當做沒看到,應該也不會發生什麽……大概。”
“……啥意思?”
“就是,即使哪天那家夥真的從某個高樓頂上跳下來了……遺書裏面大概也不會有半個字提到你,房間裏也不會有半點跟你有關的東西,沒人會聯想到你身上,一點不會,甚至警察都不會來問你,而是來問我,因為你們看上去就是不太熟的樣子。”
“也沒有那麽誇張吧?我們倆現在看上去疏遠到這個地步了嗎?”
“是沒,正常同期情還是有的,不過那家夥在走之前應該會‘仔細處理’到這個程度吧?我猜的。”
五條整個脫力地挂在椅背上。
因為實在太有可能了,完全沒法反駁。
“可惡,聽上去就超——難搞的,我最讨厭這種什麽話都不說的類型了!!嘴長在身上就給我好好使用啊!!”
“所以,你這麽在意又是為什麽?既然不打算跟他玩的話。”
“……喂,硝子你到底站在誰那邊?”
“我是醫生哦?所以我覺得你們兩個都有點大病,你和他半斤八兩吧。”
“等下,夏油那個不說人話的家夥也就算了,為什麽無辜被波及的我也要被罵啊??像我這麽完美又厲害,可愛可親又貼心的同學簡直是寶藏好嗎??”
家入撇了他一眼,漠然地吐出一口煙,“除了臉,你渾身上下還有什麽東西值得被稱為寶藏?”
“當然是全部了!!!”
五條說的擲地有聲,讓硝子簡直不想理他。
“要是真正讨厭的話,你壓根記都懶得去記吧?京都那邊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家夥叫什麽,還能念出名字嗎?”
“呃……”六眼的咒術師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幾個月前交流會才剛剛打過吧?”家入瞪着他。
“誰要去記手下敗将的名字,而且別說我了,連夏油的咒靈都打不過耶。”更好笑的是作為獎品的一級咒靈在決賽的時候突然消失,兩位校長只好各自問了一圈,結果咒靈操使茫然地回答‘啊?那個是獎品嗎?我以為是誤入的,随手祓除了。'”
因為太弱,根本沒被認為是投放的咒靈這個足夠五條笑上一個月,當然京都校老頭子那張陰雲密布的臉也很有笑點就是了。
“你明明就不讨厭他,還挺想一起玩的。”
硝子說道。
“真不讨厭我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态度了,硝子你沒感覺,我是真的受不了嘛!臉上的表情和身上傳遞出來的感覺從來沒一致過!!裝模作樣到這個程度他絕對是有病!!”
“……這麽誇張嗎?”家入茫然地吸了一口煙,“我以為他只是有點習慣裝好人而已……”
“別提了,他那個裝好人的部分也很奇怪。”
五條露出像是吃到了什麽奇葩口味的點心的表情。
“難道連那個也是裝出來的?”
家入覺得自己的煙都要掉下來了。
“那家夥不喜歡非術師你也是知道的吧?”
“嗯嗯,猴子別靠近我可是夏油的名句喲?輔助監督每次帶他外出都提心吊膽的,想盡辦法把周邊人群驅散開,免得到時候吵起來,不過只要是工作,他還算認真吧,也會勉強忍耐……”
“那家夥其實不讨厭啊。”
“……哈?”
“如果受害人性格很爛,出事完全自找的話他倒确實會産生殺意,不過要是無辜的女人和小孩子之類的,雖然嘴巴上會罵猴子,實際上并不會做什麽,解決起來速度也超快,還會拐着彎用罵人的方式安慰一下哦?”
“……這個,我該怎麽說呢……”
“他壓根就不需要裝吧???展露本性明明會更受歡迎,幹嘛非要把自己弄成強行做好事的壞人啊?太奇怪了不是嗎!”
“我收回剛才的話,夏油他不是有一點大病……他是病得沒救了。”硝子心塞地再抽出一根煙來,“你也是,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全程忽略呢,結果一直有在注意嘛!”
五條撇撇嘴,“我也有努力過啊!但真的不行,一看到他奇怪的表情就渾身不舒服。”
“唔……說起來,你暑假有什麽計劃嗎?”
“就回家住一陣吧,怎麽了?”
“夏油家裏沒人,所以夜蛾早就同意了留校,不過他說有點私事要辦,特地申請了半個月的外出哦?”
“那也很普通吧,也許就是去和親戚見面什麽的,他的父母是确認沒法醒來了嗎?”
“反轉術式也不是什麽都能治,有些精神上的問題是沒辦法的。”硝子嘆了口氣,“我有看過夜蛾那邊的檔案,夏油家好像沒什麽親戚,父母兩邊都是,病院的醫療費全是高專和他自己支付的。”
“我有些在意。”家入說道,“因為上一次他說有點私事,拜托輔助監督讓警局裏的熟人查消息的時候,剛好就成功查出了即将誕生的特級咒靈玉藻前……本來,那個任務只被認定為二級,會被派去解決的人應該是當時剛入學沒多久的我們。”
五條睜大了眼睛。
“就算是我多心好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次他打算自己去,不過,要還是特級程度的話,就算是咒胎,以夏油的實力也有點危險。”
“行了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們倆偷偷跟在後面就是,對吧?”
“沒辦法,如果只有我一個的話,太容易被夏油發現了。”
硝子笑着說道。
在夏油傑剛剛聯系上高專,進入預備科就讀,還沒有救回家入硝子的時候,某個地方發生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小事。
虎杖仁坐在副駕駛座上,看着旁邊笑容滿面地開車的祈本先生。
“哎呀,終于過了危險期,總算是到了能夠外出的日子!……呃,抱歉,虎杖,這麽說你不會介意吧……”
“沒關系,雖然我和香織沒能成功,不過醫生說我們的身體都很健康,下次的幾率很大,說不定就借了你們的運氣呢?”
後座的兩位女士正在感情很好地讨論孩子的衣服,甚至還開始讨論起了名字。
“哈哈哈,到了野營地,我們來比比誰能釣更大的魚吧!”
“只有這個我有信心不會輸哦?”虎杖仁同樣笑着回答。
經常會在醫院碰面的他們,因為時常聊天,外加志趣相投,就這樣成了關系很好的朋友,兩位妻子間也十分親密,可以算是密友的程度了,今日便是為了慶祝祈本太太懷孕5個月而到有名的野營公園去散心游玩。
本來是非常愉快的日子。
直到他們在轉彎的時候,遭遇了一輛後方車輛的追尾。
虎杖仁不太記得自己好不容易從汽車裏爬出來,看到後方血肉模糊的車廂的時候,是怎麽撥打了急救電話和報警電話的。
他只聽到了祈本先生的吐血的哀求聲。
“醫生,醫生!!先救我太太!!她還有孩子啊!!才五個月!!”
而他面前,只有香織冰冷的屍體。
虎杖仁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幾天,父親似乎來幫忙辦了喪事,因為家裏沒什麽親戚,香織是個孤兒,所以也沒辦葬禮,火化的時間也确定了。
在家中茫然枯坐的虎杖仁,直到旁邊的電話響起,才勉強從發呆中回神。
是醫院的通知,讓他來簽署一下尚在冷凍的,妻子餘下的卵子要如何處理的文件,不去不行,因為對醫院來說也很麻煩,沒家屬許可的話什麽都不能做,但保存也需要占用貴重的資源,并不那麽容易。
因此虎杖仁還是拖着毫無精神的腳步前往了醫院。
他在那裏看到了祈本先生。
和仿佛完全沒出過事故,安然無恙的祈本太太——也不能說完全安然無恙,因為那位溫柔的女性額頭上,有一道非常誇張的縫合痕跡,簡直像剛做了開顱手術。
也許只是做夢,但也可能是真的。
虎杖仁茫然地向着正在跟一位女醫生說話的祈本夫婦走去,如果連變成那樣子的祈本太太都能‘被治好’的話,那麽,那麽香織為什麽不可以呢??
她才沒有死。虎杖仁想,他的妻子只是病了。
至此。
暗中的棋局已經布下足夠的棋子,兩個特別的孩子因此誕生,但此刻他們只是像所有普通的嬰兒那樣安睡在看似正常的父母懷中,一無所知地對世界露出笑容。
重新回到高專第一年的暑假,五條和硝子就這麽鬼鬼祟祟地跟在夏油傑身後,順利到達了宮城縣的仙臺。
“喂,我說,硝子。”五條雖然正撐着腦袋在大口吃面前的冰激淩,但視線的方向卻沖着什麽都沒有的隔間木板。
“小聲一點,畢竟是在一家店裏,還是有可能會被夏油察覺的哦?”
“那家夥不會是什麽變态吧?”
“……他幹嘛了?”
“正在盯着路邊放學的幼稚園生看個沒完哦?表情也怪怪的。”
家入的回應是直接從阻擋視線用的植物牆上偷偷伸出腦袋,看了一眼店子門口落地窗的方向,單獨坐在窗邊的夏油傑正專心地注視街道上手拉手的小孩子們,完全沒察覺到她的視線。
“感覺不太像……”
“嗯,畢竟滿臉嫌棄。”
明明也沒人看見,但兩個人就是開始偷偷摸摸地交頭接耳,“難道是老爸的私生子嗎?”
“這種戲碼應該只會在你們家發生……”
“哦那外遇對象的孩子,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總覺得狗血得不像是會發生在夏油身上的事情……”
“……你們在這幹嘛。”
八卦話題中心的咒靈操使,罕見地黑着臉,出現在兩位同學面前,雙手撐住桌子,一副審問犯人的架勢。
“啊,被發現了。”一點不心虛的五條拍了拍手。
“我就說太近了。”根本不擔心夏油會生氣的硝子平靜地翻出香煙。
“但我肚子餓,而且只有這裏有好吃的冰激淩。”
“公衆場所禁煙。”咒靈操使皺着眉頭拿掉了家入還沒來得及點的煙,十分順手地塞進煙灰缸裏,“所以你們到底來幹嘛的?”
“唔,關心同學?硝子說你是悄悄來調查咒靈的。”五條這麽解釋。
夏油傑毫不懷疑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我怎麽可能會獨自一個人去調查特級咒靈……”咒靈操使苦笑着解釋,“只是看看未來可能會變成咒術師的孩子而已。”
正常的話,無論是咒力還是術式的才能,都起碼要到11歲或者12歲才能看出來,甚至年紀更大一些覺醒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夏油傑剛才盯過的小鬼們顯然只有五歲。
“誰?”五條好奇地詢問,畢竟是未來的後輩,而且會讓夏油特地來看的,搞不好是很厲害的後輩,無論是硝子還是他都産生了些許興趣。
咒靈操使瞥了他們一眼,無奈地帶着兩人走到街道上,指着小孩子們的隊伍說道,“中間第三個,一臉軟綿綿的小鬼。”
“哇,認真的嗎?一看就是個哭包?”“是容易受欺負的類型呢。”
“他以後會很厲害的。”夏油傑十分确信地說道,“說起來,應該是五條你家的遠房親戚。”
“唉?”五條很震驚的轉頭,“真的假的?”
“沒必要在這種地方騙你吧?”
“就看這一個嗎?”硝子倒是想到了別的地方,要是只有一個小鬼,也不至于請半個月的假。
“啊,确實還有幾個……其中一個應該住在這附近。”
“剛剛那小鬼叫什麽?我讓家裏來看看。”
“乙骨憂太。”
“為什麽突然想要考察起未來的後輩……”五條剛想詢問,卻被面前出現的東西震驚到,導致完全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哇。”雖然是用捧讀的語氣念出來的,但他其實相當吃驚,“就算你們沒有六眼,但應該也有看到?”
“真是驚人。”硝子也目瞪口呆的樣子。
“……窗竟然沒有發現,你覺得正常嗎?”夏油傑木然地看着面前,宛如黑洞現世一樣的景象,周圍諸多的細小咒靈就像被什麽東西吸引一樣,源源不絕地飛向一個正被父親牽着手,天真無邪地踏出步子的小姑娘的影子裏。
“別告訴我她也是其中一個。”五條緩緩摘下墨鏡,“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變成術師,但你要說她死後會變成特級詛咒,我絕對會信。”
“悟,你也很有預言的天分哦?”
“這根本不需要預言吧!”五條和家入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不需要半點猶豫,三人将祈本裏香的存在上報了高專,那孩子日後一生都不會接觸外面的世界,只能在為她特別建立的隔離設施中平靜地生活,也許她仍會和乙骨憂太相遇,也許不會,但起碼避免了在11歲時死亡,然後成為特級咒靈的既定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