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三
從小時候開始,五條悟就一直都是個精力充沛的家夥,哪怕從咒高畢業,同時幹着人民教師和高專最強戰力這兩份工作,他也始終游刃有餘,每天出現的時候總是悠閑輕松得很,壓根看不出實際上工作強度比伊地知還高。
學弟心甘情願給前輩做牛做馬總是有理由的,比如某位最強先生看起來每天都在逛街,但每到咒靈事件高發時段的夏季,忙起來甚至能三十六小時連軸轉,一天內處理掉的問題能讓別的咒術師忙上一周。就是因為五條悟效率足夠高,所以伊地知才會被派去為他處理一些比較磨耗時間的瑣事,這樣,五條才能有更多的力氣用在正事上。
畢竟他雖然是什麽都能學會的最強,但終究沒有學成□□這門傳說中的技巧。
不過,最近的五條,卻正在被工作之外的事情困擾。
和總是睡眠不足的家入醫生,以及經常壓力很大所以飽受失眠困擾的伊地知不同,五條悟的睡眠向來質量很高,這也是他每天只需要入睡四五個小時就能精神奕奕地跳起來到處跑主要原因。
但最近,他在睡着的時候,做夢的情況變高了。
倒不是說五條以前從沒做過夢,但最近的夢境和以前偶爾出現的糖果王國之旅,黏土娃娃海洋大冒險之類的夢的差別實在過于明顯。
在鼻尖聞到淡淡植物氣息的時候,六眼的咒術師就知道自己又陷入了夢境。
他似乎正在某處小憩,腦海中的視界裏一片昏暗,只能隐約察覺到周圍大概是樹林之類的地方,但能讓自己這麽放松地在室外休息,不是五條家,就多半是高專。
有什麽人的腳步聲從遠處而來。
明明聽聲音不像他記憶裏的任何一個,但五條悟卻莫名地感到了熟悉,他确信那是自己認識的人,因此便沒有睜開眼睛。
照理說,看到一個在睡覺的人,要麽小聲地走開,要麽過來喊醒他,哪怕是給蓋上一件衣服,也算比較尋常的發展。
但那家夥卻只是站在那兒。
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靜靜地看着。
久到五條悟懶得再裝睡,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
六眼的咒術師透過臉上的繃帶,用那雙整個咒術界聞名的眼睛瞪着辦公室裏熟悉的天花板開始生悶氣,一不小心忘記了還有醒來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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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夢境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內容上倒沒有頻繁的重複,但在某件事上的相似度極高。
他總會在夢裏碰到一個明明毫無印象,卻感覺很熟悉的家夥,氣息,味道,腳步聲,模糊的笑聲,手指的熱度,甚至還有一點咒力的觸感。
但五條悟從來沒有在夢裏見到對方的面孔,名字也無從知曉。
哪怕是在夢裏醒着的時候,他也多半是正在和硝子或者別的什麽人高高興興地說話,那家夥要麽在身後聆聽,要麽在遠處看着,五條也有試過轉頭,但入目所及,往往只是一張空蕩蕩的課桌和椅子,或者一個不知何時遠去的模糊背影。
唯一能夠肯定的,只有對方應該是個男生。
除此以外什麽都沒有。
六眼的咒術師為此特地翻出了被丢在書櫃頂上的畢業冊,把自己在校時期所有在案的學生,乃至于時常前來學校的咒術師名單都翻找了一遍。
他還找了那些年輕陣亡的咒術師的名單,依然毫無結果。
五條甚至半是開玩笑地詢問了硝子,是否有他不記得的學生存在——如果那是咒術效果的話,就很好解釋了,沒有任何人能在五條不同意的情況下動他的記憶,但如果是他自己,那又另當別論。如果他真對自己的腦袋動過手腳,硝子肯定會知道什麽的。
但家入卻一臉他又在開奇怪玩笑的表情。
第一次陷入這種做什麽都沒效果的困境,六眼的咒術師竟然難得覺得有點新鮮,畢竟自從他學會了反轉術式,還把無下限變成半永久存在之後,作為真正意義上的最強,五條已經很久都沒遇到對他來說具備難度的事情了。
因此他也沒有急躁,很是悠閑地把自己的情況記錄下來,打算攢厚一點再去給硝子看看。畢竟也有可能是新出現的術式或者詛咒嘛,能影響到他也很了不起了,雖然唯一的作用只是做點怪夢。
下午結束了一年級的課程之後,五條悟閑适地和學生們道別,然後提着讓伊地知訂好的蛋糕,哼着新播放的番劇的片頭曲旋律,一路散步散進了薨星宮。
負責看守大門的輔助監督兼護衛鈴木嘆了口氣。
“老是跑來這邊偷懶可不行啊,悟。”
“您說什麽呢,鈴木先生,我只是來探望理子妹妹和黑井小姐哦!”
“伊地知已經不止一次找不到人的時候給我打電話了。”
“哎呀,我也沒有停留超過兩個小時過啊,伊地知也真是的。”
鈴木再度嘆了口氣,“好啦,她們倆正好在庭院裏喝茶,我會幫你掩飾一下的,但別玩太久!你總是往這邊跑,樂岩寺都要有意見了。”
“那個老爺爺真是麻煩耶,難道我不能來見天元大人嗎?”
“前提是你來談正事!”鈴木先生老好人的面孔上升起了一點惱怒,“別總試圖教天元大人玩電子游戲!”
“嗳,但是薨星宮這麽無聊,天元休息的時候也需要一點娛樂的吧?見識一下年輕人的生活方式有什麽不好的。”
“帶着天元大人去上網聊天就夠離譜了!!”
“但他明明也很感興趣嘛!”
“您就不能找點合适的,不那麽出格的娛樂方式嗎?比如小說什麽的……哪怕是在薨星宮的庭院裏挖個池塘釣魚。”
“噗,真是簡單好懂的老頭子嗜好呢,要不要再加個茶藝或者盆栽?”
“老頭子嗜好才正常。”鈴木氣呼呼地瞪了五條一眼,“天元大人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那下次就帶點市面上流行的輕小說過來好了,最近異世界轉生很熱門喔?中年大叔轉生後變成蘿莉的題材您覺得如何?”
“…………五條!你這家夥!!”
頂着鈴木監督的怒吼,六眼的咒術師一邊大聲笑着,一邊毫發無傷地從大門口溜進薨星宮深處,被重重宮殿包裹的一個袖珍庭院裏。
西式風格明顯的小圓桌,雕花镂空的靠背椅,甚至漂亮的玻璃茶壺和茶杯,這些也全部都是五條帶進來的東西。
坐在上面品嘗紅茶的理子穿着和這一切非常不搭調的繁瑣巫女服飾,看到五條的時間,就高高興興地放下茶杯沖他揮手。
“今天也很早呢,五條君。”動作利落地替他斟茶的女仆黑井這樣說道。
“因為和理子說好了要給她帶喜歡的蛋糕嘛。”
“我期待很久了!上次說好的那家網紅點招牌蛋糕!黑井也來吃嘛。”
“是是。”
很不客氣地坐上僅有的三把椅子之一,五條悟切了蛋糕,遞給理子和黑井各一塊之後把剩下的全部放到了自己面前。
“嗚哇,你還是這麽誇張。”理子對分配的差異倒沒什麽意見,因為為了體重着想,五條切給她的那塊就是極限了,但青年面前那一大塊鮮奶油,砂糖和巧克力完美組合的傑作除開漂亮美味之外,熱量和份量都相當吓人。
“沒辦法,畢竟我的術式很耗糖分嘛。”六眼的咒術師笑着說道,“再加上最近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增加了一些負擔,我也很需要補充能量的。”
“這樣那樣的事情?”理子平時很少會過問咒術界的事情,不管是五條還是天元,甚至黑井也都努力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些,但能讓五條特地抱怨出來的情況實在少見,因此天內難得産生了一點好奇心。
“喔,不是那群煩人的老爺爺和任務的事情,所以告訴你也沒什麽,就是最近經常做奇怪的夢。”五條咬了一口蛋糕,“總會夢到一個明明不認識卻覺得很熟的人。”
“我有去問硝子,不過她記憶裏沒有這樣的對象,學校的資料裏也沒有,所以正在思考是不是遇上了特別術式之類的。”
與其說是五條在跟理子讨論,不如說他在借着給理子說故事,将事情告訴天元,畢竟再沒有比一個活了幾千年,見多識廣的咒術師更合适當活字典了,如果天元也沒見識過,那五條可能就得換個追查方向。
“聽起來還挺有意思的,是詛咒嗎?”
“不知道,但硝子看不出我有中招的跡象,說實話我自己也看不出來,所以只好來問‘你’了。”
面前少女的表情瞬間就出現了變化。
她只是眨了眨眼,鮮明活潑的笑意從眼角眉梢褪去,眼神變得深邃卻安詳,雙手放回膝蓋上,一臉平靜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僅僅做出了這樣的姿态,和先前那個雙眼閃閃發亮的活潑少女就産生了極大的差異,再加上一身肅穆的巫女服,女性周身的氛圍都變得沉靜而潔淨起來。
黑井早在理子閉上眼睛的時候,就靜靜站到了一旁,做出侍奉者應有的謙遜姿态。
“每次看你跟理子換人,都覺得很有意思呢。”明明有求于人,卻完全不為所動的五條依然坐在椅子上,一邊托着下巴,一邊叉蛋糕來吃,就像把少女的變化當成配菜來欣賞似的。
對青年絕對稱得上失禮的舉動,天元一點不在意地溫柔微笑起來,她的笑容甚至帶着濃厚的慈愛感,就像是一位年邁的祖母看着淘氣的孫輩們在胡鬧那樣,旁邊的黑井垂着腦袋,安靜地看向腳尖一言不發,假裝自己只是一盆什麽都不知道的植物。
“那些夢,一直都有嗎?”雖然年歲悠長,但天元卻意外地不喜歡繁瑣的寒暄,每次交談的時候總是非常直接。
“啊?那個啊,不,最近才出現的,要是以前就一直有的話,也不會突然開始在意起來。”
天元側過頭,做出一個思索的表情。
片刻之後,她開了口。
“悟聽說過,神隐嗎?”
“幹嘛說那麽好聽,不就是詛咒把人吃掉,所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嗎?這種事情還挺多的,但跟我的夢境應該……”
女性微微搖搖頭,“不是詛咒哦?”她說道,“是真正的,神隐。”
六眼的咒術師稍稍愣了一下,但随即放下了手裏的叉子,表情也開始變得嚴肅起來,“我說,天元,神明這種東西,應該是不存在的吧?”
這對大部分的咒術師而言其實應該是常識,歷史上無數展現神跡的存在,要麽是偶然誕生的強大詛咒,要麽是偶然受肉的詛咒,甚至還有因為人們信仰緣故而誕生的土地神,但本質依舊是詛咒。
但此刻五條說出來的時候,卻帶着一股不太确定的意味。
因為,剛才天元說了‘神隐’。
總得先有神,才能有被神帶走的人。
大部分時候,天元的表情總是很平淡,但聽完青年的話,她卻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一樣,露出了極為鮮明的笑意,那笑容甚至稱得上明朗豔麗,和滿是小女孩氣質的理子截然不同。
看着她的笑容,五條撇撇嘴,“……竟然還真的有嗎?那種麻煩的東西。”
天元看了他一眼,卻只是微笑,“神明大人們啊……一定要說的話,祂們只是遠去了而已,因為離開得足夠遙遠,所以無從觸及,也不會有所回應。”
“碰不到就等于不存在,懂了。”五條了然地眨眼。
“但是,偶爾也會有那樣的情況。”天元收斂起笑意,“突然從人類的世界裏路過的神明……雖然大家都沒有注意到,但只要對上了視線,而祂又覺得中意的話,就會把人帶走。”
“我想,那應該不是普通的失蹤?”五條的表情終于嚴肅了起來。
“是的,因為神明大人們……占有欲都很強。”天元垂着眼簾,平靜地說道,“既然已經成了所有物,那麽自然,全部都要拿走。”
“無論是人們對那個人的記憶也好,因他而誕生的因緣與感情也好,還是他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跡也好……”
“這些全部的全部,才能說是一個完整的‘人’吧?”她慢慢地說出這寫聽上去沒什麽,實際上內容相當成問題的真實,“人類幾乎無法察覺哦?其實已經丢失了重要的東西這件事,因為連那個份量本身,神明也要一并都奪走呀。”
五條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所以,是真的有這麽一個人,但我不記得,而大家也不記得,因為他的痕跡全都被神給一并帶走了?”
“這才是真正的神隐哦?”天元輕輕笑起來,只是表情有些冰冷,并不像是覺得愉快的樣子,“拿詛咒的進食和神明的貪欲相比,實在太過失禮了。”
六眼的咒術師覺得應該不是錯覺,天元那家夥絕對是在拐着彎罵神。
“但為什麽我又能夢到?”他靠在椅背上,用狐疑的表情盯住天元,“不是應該一點不剩,完全不被察覺嗎?”
有着理子外表的,千年的咒術師莞爾一笑,什麽都沒說,只是擡起膝上纖細的手指,輕輕指向自己的眼睛。
是因為六眼啊……
“所以,最近确實有這樣一個家夥被神帶走了,但只有我一個人由于六眼的緣故,勉強還記得一點碎片?”
“這可不好說。”天元這樣回答。
“什麽意思?”
“因為自從和理子同化之後,我和你的聯系一直都很緊密。”天元若無其事地說着,“若你身上有明顯被篡改過的命運的話,我不可能沒有察覺。”
五條悟終于想起了那些夢境中的另外一個共同要素。
“……都是在高專二年級之前的夢……”
他喃喃地說道。
“所以,應該是你和我相遇之前,那個人就已經被帶走了。”
“但我最近才開始做這些夢!要是六眼的緣故,沒道理我之前想不起來。”
天元靜靜地眨了眨眼睛。
“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她說,“那個人的壽命,也許差不多到了要臨終的時候。”
五條悟愕然地看着她。
“神只是帶走了他,并不一定會給予對方長久的生命,倒不如說,他竟然能活到現在,也是很不容易了。”
“就像小孩子因為一時興起,從林子裏抓了一只漂亮的昆蟲那樣。”天元這麽說道,“再漂亮的玻璃罐,也不可能比森林更合适蟲子生存,日漸衰弱和死亡永遠是最終的結局。”
“既然他能活那麽久,就說明神明應該只是随手把他丢在了某個觸手可及的地方,甚至依舊存在于人世的某個角落也說不定。”
“死亡對所有的生命來說都是個相當重要的變化,就算曾經的聯系全被切斷或者奪走,那個征兆依然會被傳遞到曾經和他相連的人們身上。”
“擁有六眼的你,會最先察覺到這件事,其實是很正常的,”天元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不過,竟然用潛意識的夢境來不斷提醒自己去找人……那個人對你來說,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五條悟已經非常嚴肅地坐了起來。
“被奪走的記憶,有什麽方法能找回來嗎?”
畢竟,要找人總不能連個名字和臉都沒有。
天元輕輕撇了他一眼。
“如果是別人的話,我可能會勸他放棄。”她這麽說道,“畢竟,神隐就是這麽讓人無奈的事情…”
“因為那些記憶和痕跡,整個世界上都不會留下一絲一毫。”她說,“但是,備份這種東西,倒也确實是存在的。”
她伸出手來。
那上面,是一枚黑色的方塊。
“不過,那可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記憶備份,而是整個世界的備份……當然,你們平時并不會那麽叫,我記得好像一般是稱為,‘平行世界’?”
“一般人想要從整個世界的歷史裏找到一個人的痕跡,簡直就像大海撈針一樣,沒有半點成功的可能,但是,悟的話,說不定能夠做到。”
六眼的咒術師理所當然地笑了起來,輕輕拉開一側的繃帶,露出那雙空色的眼瞳。
“啊,只有找東西這件事,我敢說再沒人比我更擅長了。”
作者有話要說:
_(:з」∠)_外挂沒能順利出場,算了等下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