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六

“又換了病房啊。”

自稱橋本,據說屬于某個奇怪委員會的男人辦事的效率意外很高。他來過自後,泷川悟便從原本的多人病房被調去了環境更優越的單人病房。

“不好嗎?這邊的話,睡覺的時候就不會有呼嚕聲吵醒你了。”替他更換病房的護士笑着說道。

“其實也還好。”青年撓了撓下巴,“說起來,前幾天有個小姑娘去手術之前,說要讓我幫她挂手機游戲?雖然确實幫她玩了一會兒,不過當時我才剛醒沒多久,人還昏昏沉沉的,中途就睡着了……那個時候我還在重症室呢。”

因為當時周圍的擺設和後來的普通病房多少有些差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換了個地方的青年,問過護士之後才知道自己剛從重症換到了普通房。每個醫院裏的重症病床都很緊張,确認沒有生命危險之後,把他換到普通病房也很正常,診療費全靠慈善基金的青年很識趣地對此保持了沉默。

也不知道手機有沒有順利還回去,泷川主要比較關心這個,自己點頭答應的事情,沒做到就算了,連手機都弄丢的話未免太過離譜。

“有這麽回事嗎?”護士努力回想,“院裏确實有些生病的小孩子,在你附近住院的小姑娘……唔,好幾個呢,到底是哪個?”

“……其實我也不太記得那孩子的面孔了,只知道是女孩子。”當時才剛剛從七天的昏迷中醒來的青年,整個都迷迷糊糊的,很多事情都記得七零八落,他苦笑着回想,“手機是常見的平價款式,粉色,還貼着小姑娘喜歡的可愛貼紙。”

“好像沒人說過你身上有手機,不過護士臺這幾天也沒收到過幫忙找東西的申請,多半是那孩子趁你睡着的時候拿回去了吧。”護士對泷川說的事情并不懷疑,青年人緣意外地很好,不僅是和他同病房的病友們很喜歡他,附近病房的小孩子們也時常來找這位大哥哥玩耍。

“是嗎,那就算了。”護士的說法很有道理,青年便沒再追究這件事,專心等待起即将來和自己見面的陌生夫婦。

雖然對方提了會有人來探望自己,但泷川始終以為最早也得等到一個月之後。

畢竟日本就是個政府工作異常拖拉的國家。

然而,三天後,護士小姐就通知他,有一對鹫尾夫婦前來申請見面。這種通過醫院來轉告的做法還算禮貌,畢竟不管是警方還是那個什麽大赦委員會,想見青年的時候都是直接走進病房,并沒有給泷川半點拒絕的權力。

作為一個前十幾年人生變成了白紙的未成年病患,他現在還能在醫院裏有吃有喝有病床,享受免費醫療,可以說待遇相當好了。

因此泷川姑且沒有拒絕,也謝過護士詢問是否需要陪同的好意,表示自己一個人沒關系。就算周圍的每個人都還是把他當小鬼看待,青年依然覺得自己能夠處理好目前的問題。

前來和他見面的鹫尾夫婦看上去面容和善,脾氣也很好的樣子,并不是什麽難相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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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見面,泷川君……這麽稱呼可以嗎?雖然橋本先生告訴了我們你的名字,但要是不喜歡的話,還是叫你悟君?因為護士小姐們好像大多這樣稱呼你。”

青年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都可以的,我不介意。”

“哈哈哈,那就稱呼你為悟君吧!會顯得親切一些。”鹫尾先生看上去就很善于和人交談的樣子,“坐在病房裏聊天會不會有些沉悶?我們也可以出門邊散步邊談,不用那麽緊張,雖然橋本先生那邊可能說了些什麽,不過悟君你自己的意願才是最重要的。”

“并不是今天見面,明天就要住到我們家去那麽誇張,只是暫時代理悟君你的監護權,順帶照顧一下生活而已,當成的醫院的延伸也行,而且我們也不是唯一的選擇,如果你介意的話,明後天還會有其他人來和你見面,哪怕不想跟任何一個陌生人生活,到時候直接申請住校之類的,也都是可以的。”

“……這種事情直接說出來,沒關系嗎?”青年平淡地看了對方一眼,不過說實話,鹫尾先生說的話還是挺讓他滿意的,起碼既沒有讓他生氣,也沒有讓他想要發笑。

“雖然大家都說你還沒滿十八歲,只是個小孩子……不過,我覺得悟君其實是個很堅強也很獨立的人,并不喜歡被人太過幹涉吧?尤其是在私事上。別看我總被人說是老好人,在看人上還是很有一套的哦?畢竟也在經營着公司呢。”

鹫尾先生很是和氣地笑着。

泷川稍稍挑眉,因為夫婦兩的穿着很樸素的緣故,他還以為兩人只是普通的中産階級,但竟然是名下起碼有一間公司的社長,如此輕易地叫出這種程度的有錢人來當養父母,看來大赦委員會的勢力遠比他想象的要龐大。

普通的□□別說公司社長,哪怕請個富二代來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真的申請住校也可以嗎?”

青年故意這麽問道。

“是,悟君有想要去看的學校嗎?一般來說進入委員會相關的學校比較合适,不過,入學考還是必須的哦?要是你決定了的話,我們就幫忙轉告給橋本先生,讓他把學校的名冊和分數線之類的拿過來給你看看?”

鹫尾先生一點沒介意,落落大方地說道。

是真心實意很好相處的那種和善人士。

有必要的時候也挺好糊弄,只要裝作一個別扭的年輕人,他們就會體貼地在适當的時候走開,把空間留給需要保存秘密的自己。

确認了這一點後,泷川悟很快同意了鹫尾夫婦成為自己臨時監護人的請求,因為并不是養子,所以也不需要更改姓氏,外加青年選擇的高中如他所說,确實是住宿制,最後便只有周末的時候在鹫尾家住兩天的程度,哪怕當成旅館也沒什麽問題。

接下來,就是找到靠譜的打工,攢一點錢。

一但經濟自由,他想要離開四國,脫離大赦委員會的掌控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青年并不認為區區一個三流宗教的勢力能擴展到東京或者大阪之類的大城市去。

政府畢竟也不是吃素的。

至于要怎麽在城市裏藏身,那就是日後要考慮的問題了。

因為成功搞定了暫時的栖身之處,泷川便稍稍放松了一點精神,鹫尾夫婦來帶他出院,去家裏熟悉環境的時候也很随意地同意了。

他并不覺得一對普通的有錢人夫婦家裏能是什麽龍潭虎穴。

直到青年在西洋風格的洋房後面發現了明顯是神職人員淨身用的地湧泉——那種建築照理說只該出現在神社裏,還得是大型的神社。

畢竟小神社舉行儀式的機會很少,沒有天天淨身的需求。

泷川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那個泉眼。

替他介紹家中環境的女管家同樣神色複雜地看着那裏,只是理由和青年截然不同,“這裏是淨身泉,悟少爺若是有需要的話,盡可以使用,以前這個家中,也有過被選中進入大赦,為了侍奉神樹而潛心修行的人,只是如今……無論如何,潔淨的泉水能夠不再閑置下去,總歸是件好事。”

她誠心實意地說道。

“謝謝,到時候我一定不會客氣的。”泷川微笑着回答,看上去就像任何一個教養良好的年輕人那樣,讓女管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轉身離開的她,并未意識到身後的青年褪去了笑容的面孔變得冰涼又冷漠。

逛過一圈庭院後便進入了主宅,西洋風的宅邸內部意外地,并不是那種寬敞到離譜的有錢人顯擺做派,只比普通的中産房屋稍稍寬敞一些的格局,淺色的原木風格家具和裝點角落的各色植物,讓整個屋舍顯得溫馨而舒适,充滿了氛圍良好的家庭特有的那種柔軟氣息。

與鹫尾夫婦的性格非常相稱的感覺。

被女管家帶上二樓,陸續參觀一間間各種用途的房間,最後到達自己卧室的泷川波瀾不驚轉頭,看向隔壁的門扉。

是女管家唯一沒有介紹的一間屋子。

“……這裏是?”

中年的女性輕輕嘆了口氣,露出些許落寞的表情來,“是小姐的房間……不過,她在去年遭遇了不幸的事故,就此離開了這個家。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他們的感情其實很好,老爺和夫人始終相當痛心,執意将小姐的房間和物品都保留着。若不是橋本先生一再要求的話,本來老爺和夫人已經不打算再□□了……哎呀,我對您說這些做什麽呢,請忘記吧,老爺決定成為悟少爺的監護人這件事,也是經過自己慎重考慮的,并沒有被勉強!請務必不要誤會。”

“我知道的,鹫尾先生是個很好的人。”青年微笑起來,“對我這樣無親無故的人都能如此親切,他一定是個相當疼愛女兒的父親吧。”

“是的,您能夠理解這一點,真的再好也不過了!”女管家的眼眶裏隐隐有水光閃爍,又和泷川聊了幾句家中的事情,覺得時間差不多的她便說要去廚房準備晚餐,讓青年在自己的房間裏好好休息。

“有什麽不足之處的話,請悟少爺別不好意思,一定要告訴我。”

留下了這樣的話語,女管家便告退離開了。

正常來說,一般的高中生應該會對如此禮儀周全的年長者表現出拘束來,畢竟普通人平時可不會碰到這種場面,但泷川卻覺得自己适應良好,甚至一點沒有還禮的意思。

仿佛別人對他做出下位者的姿态是件尋常的事情。

難道自己出身很好嗎?他困惑地想,明明知曉自己身無分文之後第一反應是去打工攢錢,怎麽看都只是普通人的學生會有的思考方式。

搞不懂。

懶得再去追究毫無頭緒的過去,青年看着女管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後,一點不帶猶豫地伸手打開了旁邊的那扇門。

少女風格的房間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東西也都收拾得很整齊,仿佛主人馬上就能打開門,回到這間屋子裏來,光看收拾和整理的程度,大概真的會認為鹫尾家很懷念且疼愛這個孩子吧。

有着常人所沒有的視界的青年,冷漠地看向角落裏黑影。

一片漆黑的影子呈現出少女的輪廓,相當年幼,絕不超過十三歲。雖然有些吓人,但并沒有對突然闖入房間的青年表現出任何的敵意,它身上滿是傷口,并且正捂着面孔哭泣。

那些傷勢誇張到了離譜的程度,與其說是虐待的痕跡,倒不如說更接近刑求——遍體都是巨大的撕裂傷,劃傷,貫穿傷,燒傷,腐蝕傷,被着重針對的雙腿幾乎已經不成形狀。

青年聽到了影子哭泣時的細碎低語。

【好弱,好弱,為什麽,我這麽弱,為什麽,我又輸掉了,為什麽,又沒能救到……】

泷川靜靜地看着它。

他覺得自己需要修正一下對鹫尾家的看法了。

但是,在那之前,青年還是對捂着面孔哭泣的少女身影伸出了手,溫柔地撫摸小姑娘的腦袋,“已經沒關系了,不用再哭了。”

影子擡起的腦袋上果然并沒有正常人類的五官,僅有的兩個深邃的孔洞裏流淌出既像是黑泥,又像是粘稠發黑的血液一樣的液體。

明明是仿佛恐怖片真人版一樣可怕的臉,但泷川完全沒感到害怕,甚至覺得小姑娘确實很可憐。

【……真的嗎?我,這麽弱……沒有關系嗎……明明……】

“嗯,很弱也沒有關系。”

【但是,敵人…很危險…大家……】

“讓小孩子去戰鬥,才是奇怪的事情。”

【但是,我明明,是被選中的,是被神樹大人……】

“那些東西,沒所謂的。”青年蹲下身,溫柔地将少女輪廓的影子抱進懷裏,“已經,不會有誰再勉強你去戰鬥了。”

就算是真的神明,也不能連死人都不放過吧。

不知道是因為被安慰了的緣故,還是執念得到了解脫的緣故,泷川懷中的少女黑影抽泣着,一點點蜷縮起來,直到變成了一團小小的,小小的黑色球體。

這算是,降服了亡靈嗎?

青年困惑地想,難道每降服一個,他手上就要多出一個球?這是什麽奇怪的寶可夢收集劇情……話說小姑娘在球裏會不會憋得慌?思考方向徹底走神去了奇怪地方的泷川,就這麽疑惑非常地捏着咒靈球回到自己的房間,姑且找來一個墊子,将球體放在上面。

随随便便把人丢進抽屜裏也太失禮了。

正為自己的新特技陷入沉思的青年并不知道,日本的另一座城市裏,他失落的過去之一正積極地追逐而來。

雪發的咒術師掀起繃帶,難得用六眼打量了一番面前普通的中産公寓,門牌上寫着‘夏油’字眼的大門相當尋常,絲毫沒有半點特別之處,屋子裏面也沒有明顯咒力的氣息,就像是街道上随處可見的任何一間公寓那麽地普通。

他很随意地按響了門鈴。

前來開門的中年女性表情是詫異而困惑的,“那個,不好意思,請問你找誰?”

“啊,我是夏油君的朋友,剛好有事路過,所以順便來拜訪一下,他在家嗎?”摘下了繃帶的他十分坦然地笑着問道,咒術師過于俊美的面孔就像他所料的那樣,很大程度上打消了面前女性的懷疑,“嗳,是仁的朋友嗎……他都沒跟我們提過,不過,那孩子還沒有放學喔?”

面前的年輕人很快皺起了面孔。

“唉?放學?他在網上可是說自己成年了耶。”雪發的青年似模似樣地說道,仿佛真的有這麽回事一樣,“算了,我等一下再過來找他好了。”

“是,是網友嗎……”這樣的話,青年的年紀和兒子之間的差異便說得清了,疑慮打消了更多的女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這個,怎麽能讓客人到了家門口又回去呢,您還是進來坐坐吧?”

“沒關系沒關系,我也只是辦事的途中順路,想來打個招呼而已,沒提前跟他說也很失禮,對了,作為擅自打攪的歉意,請收下。”

“哎呀,這個很貴的啊,怎麽好意思讓您這麽破費……”

可惜她的挽留并沒有什麽用處,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的青年,就像一陣風那樣,揮揮手就幹脆離開了,只留下了一盒很有名的昂貴點心作為道歉。

因為對方既沒要求進家門,自己也沒什麽損失,甚至還收到了禮物,女性最後只好一頭霧水地關上了門,權當那确實是兒子的網友。

沒多久,到了放學時間的兒子回到家中,聽說了這件奇怪的事情,他并沒有告訴母親自己雖然有上網,但從沒跟任何人說過地址的事情。

“是這樣啊,也不知道是聊天室裏的哪一個,有些家夥就是這麽奇奇怪怪啦。”少年笑着安慰仍然一臉困惑的女人,“大概因為我說了假的生日,所以想來替我慶祝一下吧。”

“這麽說來,是跟仁關系很好的朋友嗎?直接邀請對方來家裏玩就好了!那樣的帥哥的話,媽媽不會介意的哦?”

“真的假的?雖然他們每個都吹牛自己比當紅偶像還帥,但真放照片的時候一個也不肯的!”

“真的真的,沒拍到照片好可惜!是走在街頭會讓十幾個星探打起來的那種帥氣哦!!”

“……太誇張了吧,老媽。”黑發的少年笑着說道,“讓人家空跑一趟也很不好意思,既然說了等下還會來,我去外面等他好了。”

“唉?也沒必要吧?肯定還會來按門鈴的。”

“哎呀,男生們總是要有點私人空間的啦!”

“是關于你告訴人家自己不是未成年小鬼的部分嗎?”

“老媽你好煩啦!”

把母親歡樂的笑聲留在身後,假裝自己鬧別扭了的少年啪地一下關上門,坐到門口的階梯上,打算等着那個陌生的‘朋友’再次來訪。

“……你就是‘仁’嗎?”完全出乎他預料的,成年人的嗓音從背後傳來。

被吓得毛骨悚然的黑發少年猛地跳起來轉身,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是一個身材極為高挑的黑衣青年,雪色的短發和蒼色的眼瞳都讓對方看上去不像是個日本人。

就像母親所說的那樣,青年有一張帥氣俊美到讓屏幕上的偶像明星都黯然失色的面孔,若不是對方的行為和目的都很詭異的話,在路上見到的時候,哪怕是身為同性的少年,大概也會忍不住拿出手機來拍一下。

“你是誰?”少年警戒地說道,“來我家想幹什麽?”

“別這麽緊張啦。”青年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是擅自編了謊話的我不好,雖然本來也猜到不會那麽容易,不過年紀完全對不上這點是真的沒料到。”

明明哪裏都十分可疑的青年擺出了一副認真道歉的樣子,讓少年茫然地陷入了困惑。

“……年紀?”

“我姑且問一下。”青年這麽說道,“你有哥哥嗎?”

少年睜大了眼睛。

“很好,看來是有了,那我的運氣也不算太壞……”

“等一下,你,你是,哥哥的,朋友?”

“啊,沒錯,是很好的朋友哦?不過那家夥現在不知道被帶去了哪,所以我想先來這邊找找,原本還以為會一點頭緒都沒有的,看來不算最壞的局面嘛,天元那家夥又誇大其詞。”

“但是怪了,我記得的檔案裏,沒說過他有弟弟來着……”

少年看着面前陷入思考的青年,對方的表情看上去是在認真地擔憂着某個失蹤了的人,并不像是說謊的樣子,因此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那個,你,是不是被騙了?”

“……哈?”

少年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着面前的青年,“雖然,雖然我确實是有哥哥的……但是,從來也沒有見過對方哦?因為,聽媽媽說,哥哥他很小的時候,就在老家失蹤了。”

“就是由于始終都沒能找回來,死心了的媽媽和爸爸,才生下了我。”

“現在每年去墓地祭拜爺爺奶奶的時候,我們也會順便祭拜一下哥哥……要是他真的還活着的話,那就太好了。”名字叫做‘仁’的少年,如此說道,“但我覺得不太可能,畢竟,哥哥他當年失蹤的時候,只有八歲啊。”

他面前的雪發青年,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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