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

家入硝子确實有過那麽一秒希望五條能夠順利找到人,然後最好別帶回太大的麻煩這樣的發展……可惜世界的運轉規律從來都和人類的意願無關。

校醫女士滿臉冷漠地看着一腳踹開辦公室大門,開始沖着她叫嚷的麻煩同期,“我回來啦!手信是急診病人一位!!!硝子!!!”

她能怎麽辦呢。

當然是嘆上一口氣,放下手頭剛泡好的咖啡,往嘴裏丢一顆戒煙用的薄荷糖,接着拿上記錄病情的診療本,伸手去捏六眼咒術師的臉頰。

“好痛痛痛——”乖巧關掉了無下限的某人哀哀求饒,“不能再捏了,硝子,我的寶藏臉蛋要完蛋了啊!”

“放心吧,捏壞了也會治好的。”

“這是醫生該說的話嗎!!!”受害人捂住發紅的腮幫子含淚控訴,大概,因為他帶着繃帶,并不能露出那雙非常會加戲的眼睛。

“這是每一個被迫加班的人想要說的話。”

“對不起嘛,下次聚會的時候請客算我的,下下次也算,你們随便點沒關系啦。”

“對我來說更希望你別又跟歌姬吵起來……”

“這個我可沒辦法,畢竟每次都是歌姬自己來找我的。”

“算了,也沒指望你能改。”

家入無可奈何地搖頭,直接搭上友人和電車上的吊環差不多高的肩頭,“帶路吧,特快五條號。”想也知道,等待她使用反轉術式去醫治的病人不可能被冒冒失失地帶到高專來。

“是!請您坐穩喲?”

當年陪五條悟練習瞬移的時候感受過的熟悉失重感再度襲擊了硝子,不過這回總算不至于讓人暈眩到産生強烈的嘔吐感,順利看到病院大門的時候,家入真心實意地感謝起這些年充當六眼咒術師陪練的同伴們,大概還有不幸被強行給予了體驗的學生們。

在公共場所嘔吐的經驗之類的東西,恕她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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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醫女士看到病床上的青年的時候同樣震驚了一下,但和五條的感悟完全不同,“……這家醫院在幹嗎?慢性謀殺嗎?”對方能撐到被五條找到,絕對是運氣好加命夠硬,肌肉都萎縮成這幅鬼樣,硝子完全無法想象對方的內髒現在是什麽情況,病人任何時候出現衰竭然後在幾秒內去世都不奇怪。

“收治了一位昏迷十多年的無名氏,完全收不到診療費不說,營養劑之類全靠醫生護士們愛心倒貼和慈善基金會的募捐,醫院已經很努力了啦。”六眼的咒術師聳聳肩,“知道我是來找傑的之後,也沒有提費用的事情,只是問我能不能聯系到家人。”

硝子轉頭看了他一眼。

“嗯?難道傑的病已經連硝子也不行了嗎?”

“怎麽可能,你以為我是誰?”

她伸手敲了對方一個腦崩,才在病床邊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掌觸碰病人的額頭,讓自己的咒力盡可能溫柔地包裹住對方全身,避免恢複得太快反而造成沖擊,變得紊亂的情況。

用反轉術式修複同伴的身體這種事情家入早已做得足夠熟練,因此中途仍有走神的餘裕。

‘傑’嗎?

要知道,除開自己的學生之外,五條只會對着少數幾位比較親近的同期直呼姓名。

渾然不覺地用着極為親昵的稱謂,卻說什麽沒能想起來和對方有關的記憶,她都不知道自己熟知的五條會有如此別扭的時候。

因為病情複雜的緣故,即便是術式效果很強的硝子也花費了一番時間,才勉強讓病床上青年的臉色變得稍稍能看,起碼不再像是下一秒就要搬家太平間了。

“反轉術式做到這個程度就是極限了,剩下的得讓他自己慢慢恢複,尤其是肌肉萎縮和營養不良,這些我可沒辦法。”

“是是,醫生什麽的早就準備好啦!主要是之前太危險了,根本不敢移動,所以只好把硝子你叫過來,現在搬去高專就沒什麽問題了。”五條笑嘻嘻地說道。

“等等,高專?”家入愕然地看向他,“高專的病院裏可……”

高專內部雖然有養傷的病房,卻壓根沒什麽普通醫護人員,咒術師們要麽靠反轉術式或者一些輔助治療的術式,剩下就全看自己的求生能力,畢竟既有天元的結界,又有忌庫和咒具庫之類的重地,對人員的管理很嚴格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拜托了最穩妥的人來客串護工。”六眼的咒術師如是說道,“總覺得外面不是很安全,萬一再搞丢就麻煩了,所以還是放在高專更讓人安心。”

家入想到床上的同期可是失蹤了十幾年,頓時也懶得對五條罕見的謹慎态度再發表什麽意見,“也好,有空我還能幫忙看着。”

“是嗎?那到時候就麻煩硝子啦。”

“……你說的那個最穩妥的看護不會是我吧?”

“啊哈哈哈,當然不是了。”六眼的咒術師聳聳肩,“醫生和看護的差別還是很大的,怎麽可能會搞錯嘛。”

校醫女士撇了他一眼,“……雖然由我來說這話可能不太合适,但你還是別太壓榨伊地知了。”明明比五條還小兩歲,但光看臉,說他是五條的父親都會有人相信。

“嗯?和伊地知有什麽關系?”六眼的咒術師一頭霧水地看回去,可惜家入并沒有說上更多的興趣,起身擺擺手,潇灑地走出了病房,直到重新來到病院入口,一摸衣兜,才發現自己走的太快,完全忘記了拿手機,而這邊又偏僻得幾乎看不到計程車的影子。

幸好看到了正帶着擡起擔架的醫護人員匆匆走來的伊地知,家入相當順手地從輔助監督手上借走了車鑰匙。

反正這兩個人一個回高專從不用車,另一個估計得跟救護車一起回來。

回到高專後,看到差不多同時抵達的救護車,想着幹脆趁機把鑰匙還了的家入茫然地看着從救護車上走下來的雪發咒術師,罕見地陷入了愣神狀态。

“伊地知呢?”

“他的車鑰匙不是借給你了嗎?當然只能打車回來,最近的計程車真是不行,竟然現在都還沒到。”

他會不得不去打車到底要怪誰?你一個會瞬移的家夥蹭什麽救護車啊!!!

家入硝子很想對五條發出此等靈魂質問。

但想想借車的人是自己,所以她只好默默摸出衣兜裏的香煙并叼上一根,就這麽在路邊啃着煙尾,目送五條一路讓人将擔架擡向了醫……不,薨星宮的方向。

“……你說的這個看護人……莫非是……”她試圖詢問的語氣變得虛弱了起來。

“當然是黑井小姐了。”六眼的咒術師理所當然地說道,“黑井小姐全能的程度,有時候連我也要甘拜下風哦?畢竟護理執照我絕對考不出來。”

校醫女士脫力地松了一大口氣。

不是天元就好。

硝子頭大的想,不然夜蛾絕對會氣到大半夜打奪命連環電話,追問伊地知和她是不是當了胡來的幫兇的,天可憐見,她真的是現在才知道五條所謂的放在高專,是指放到薨星宮內部去啊!!

被迫接手了一位昏迷病人的天元和黑井對這件事的反應倒并不大。

“這一位就是夏油先生嗎?”女仆熟練地為對方安置各種需要的醫療設備,翻看病例,時不時翻出筆記寫些什麽,然後将滿滿一頁的藥品和器具名稱塞給旁邊只是幫忙擡擔架過來,此刻已然一臉放空的輔助監督們,“請務必今晚之前補齊這些東西。”

五條沒去看把輔助監督指揮得團團轉的女仆,只是兀自将面孔轉向天元。

“一開始我以為是過于虛弱的緣故,但硝子用反轉術式治療之後,他也還是沒有醒,‘被神帶走’,就一定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少女姿态的古老咒術師掃了一眼病榻上沉睡的年輕人,沖着青年搖了搖頭。

“你帶回來的,只是身體而已,靈魂并不在裏面。”

“一具空殼當然無法自行醒轉。”

她看着面前的年輕人難得沉下面孔,露出不快的神情,毫無線索的情況下,能成功找到一具軀殼就已經足夠不容易了,更難尋覓的靈魂顯然絕不是剩下的短短半個月能找回來的。

“別這麽愁眉苦臉。”天元輕笑起來,“那可不像你了,悟。”

被她的話語打斷了思考的五條露出了厭倦的表情,“知道點什麽就說嘛!可惡,我真的最讨厭老爺爺們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卻硬要人猜謎的壞習慣了!!就算你現在頂着理子的臉也不行,快點說啦,不然就在下回帶過來的點心裏面塞濃縮檸檬汁和芥末。”

天元差一點直接笑出聲。

不過為了理子的舌頭着想,她還是一邊用衣袖蓋着嘴巴,一邊指着病榻說道,“如果是已經死了的人,靈魂自然要歸于黃泉,但你的朋友,不是還活着嗎?”

“沒有靈魂的□□只是空殼不是你說的嗎……”話說到一半的五條總算意識到了天元想要提醒他的東西,“對耶,傑的身體在這裏啊!想找的話,直接跟着身體和靈魂之間的聯系找不就好了!!”

“說起來容易。”天元繼續搖頭,“其實地方的話,我大概能猜到,但想要從‘那邊’把一個靈魂偷出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難道會比去黃泉搶一個人回來更難嗎?”

不死的咒術師莞爾。

“那倒還不至于。”

“所以,傑的靈魂大概被弄去了哪裏?”

“之前我也告訴過你,他應該是被神明帶走的,所以自然是和神明有關的地方。”天元如是說道,“不會是高天原,因為那裏是徹底遠離常世的神國,和黃泉沒有任何區別,人類的靈魂若是到達了高天原,那麽和到達黃泉的結果是一樣的,立時就會被洗去一切,還原成潔淨無垢的初生兒,哪怕讓身體活着留在人間,也不過是變成無主的空殼罷了。衆神們知道此事,為了保留自己中意的人類靈魂,特地在高天原和常世之間找到了一個特殊的地方。”

“雖然在久遠的時候被稱為‘天浮橋’,但實際上并不是橋梁,而是遠遠看着像積雨的雲層一樣的沒有具體形态的東西,我也是後來才從認識的半神那兒知道,天浮橋,其實只是一個被固定住的入口。”

“……入口?”

“是的,通往一個古老無比,又極為龐大的夢境的入口。”天元平靜地說道,“有神明認為這可能是國常立尊的夢,也有人說可能是長眠在黃泉的伊邪那美所做的夢,到底夢境的主人是誰這一點,始終沒能被證實過,畢竟自夢境誕生之後,它就從未出現過因主人複蘇而崩壞的跡象。”

“因為是并非實體,所以就算被破壞了一部分也能輕易修複,和極為脆弱,擺弄起來需要費心費力的常世相比輕松很多,而神明們在夢裏只會比平常更加強大,所以有不少懶得靠近常世的神明長期在那個夢境附近徘徊,衆神們也有了把自己喜歡的靈魂丢進夢境的習慣。”

“掉入黃泉的亡者全都會在彼世的海中歸還從常世帶來的一切,無論是記憶,情愛,還是深厚的因緣,變回無垢的初生兒,等待着新的輪回,這是世界得以運轉的齒輪之一,哪怕是神明也不會自大到想要打破這個法則,但這多少會令他們失去心愛之物,因此,讓少數鐘愛的靈魂沉溺于久遠的長夢,而非落入黃泉,便是神明們想出的辦法。”

“……所以,你說的要潛入的地方,就是那個夢?夢這種東西……不就是心中的幻想嗎?能影響到現實世界心象風景,我怎麽覺得有些……”

天元贊許地微笑起來。

“确實能把那個夢境當做一個巨大無比的生得領域看待,妙處在于,它的主人睡着了,因此即便是神明們,也無法發現你潛入了進去,只要你沒有在夢境裏鬧得人盡皆知,悄然無聲地找到迷失在裏面的這個人,再順利回來就好。”

五條沉默了半晌,“呃,怎麽才能算是鬧得人盡皆知呢?你看,我打咒靈的時候只要布上帳,普通人壓根就不會知道……”

天元忍耐着腦袋上冒出青筋的沖動,冷冰冰地說道,“禁止用茈,赫也不行,蒼和無下限能少用就少用,帳的範圍不能過大,罩住一整片區域的那種絕對不行,只能限制在一個房間裏。”

六眼的咒術師撇撇嘴。

“你直接說什麽都別用,盡量保持普通人的程度就好了……”

“那到不至于,遇到危險還是适當反抗一下。”

“會有什麽危險,突然路過一個神想把我當手辦的那種嗎?”

天元搖搖頭,“即便是神明,也很少光明正大在夢境裏現身,那裏更像是一個盒子,方便大家把玩具都放進去的那種。”

“天元,這個形容很危險啊。”竟然說人類是神的玩具什麽的。

不死的咒術師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淡漠的笑容,“因為事實聽上去太過令人傷心,所以幹脆就忘記這件事,假裝它不存在……雖然我還沒有放棄人類這個身份,但同類們的某些行為,偶爾還是會讓我覺得很難理解呢。”

“嘛,畢竟人和人之間的差別經常會比猴子跟草履蟲之間的差別還大,明明這麽大年紀了還會覺得不習慣,果然是房間裏一個人呆太久了吧?”五條輕笑了一聲,“還是趁着理子年輕的時候多出門走走才不會虧本啦,用結界觀測和自己走在裏面可不是一回事。”

“再說吧。”古老的咒術師簡單地略過年輕後輩的慫恿,“潛入夢境的方法,你到底還想不想知道了?”

“……我錯了,請務必告訴我。”

向來沒人管得住的最強咒術師,老老實實地低頭認栽。

一直都脾氣很好的天元并不會産生趁機為難他的念頭,或者說,明明實力上可以壓過現有的任何一個術師,她卻依然對大部分的咒術師都很和藹,所以才會讓咒術界的高層始終保持着對她的敬意。

“就像你說的那樣,循着身體和靈魂之間的連接過去是最快的,畢竟天浮橋早就被神明們送去了遠離常世的地方,雖然它具備一部分領域的特性,但夢終究是夢,正因為它暧昧而不定形的特性,想要潛入才具備了可能,用自己的夢和神明的夢境相觸碰,然後若無其事地融入其中即可。”

“等下,我不是本人過去嗎?”

“那當然不行了,夢境裏怎麽可能有活人呢?”天元笑起來,“當然只能讓你的意識潛入進去,我說過很危險也正是因為如此,雖然是夢境,但你要是不慎陷入其中,也會變得和他一樣哦?而且到時候未必能有第三個人來救你。”

“就這?”五條不解地歪歪頭,“和平時對付麻煩的咒靈也沒什麽差別吧,頂多就是對手可能變成了兩面宿傩的水準。”

他只是目前的最強,仍然有可能失敗,亦有一日将迎來死亡。

天元輕聲嘆息,“也是,對你說‘可能會死’這種話,确實只是多此一舉。”哪位咒術師不是每天都踏在生死線上呢?

“所以現在就開始嗎?需要多久,我得先跟伊地知說一下這幾天暫時沒法接任務……”

不死的咒術師用‘你在想什麽’的表情看向開始嘀嘀咕咕的五條,“區區幾天是絕對不夠讓你找到他的,我說過了吧?‘夢境’非常龐大。之前瀕死的信號應該是他的身體到了極限的緣故,現在既然經過了治療,聖誕節的死線多半已經取消了。”

“咦?能多久,只是個夢而已,難道還需要在裏面呆上一個月嗎?”五條不解地問。

天元撇了青年一眼。

“口說無憑,還是讓你先進去看看比較好。第一次不會很容易,我來幫忙吧,還記得我上次教導你的意識投射術式嗎?把它用在這具空殼上即可。”

“……這是傑。”五條如此說道。

“等到你把他帶回來,對方和我相見之後,我才會考慮用名字稱呼哦?”

“總覺得你這說法怪怪的。”六眼的咒術師情緒微妙地看了一眼天元,簡直像是家裏的長輩在審核孩子的交往對象,但考慮到天元出生的年代十分古老,對如今的婚姻形式并不熟悉,五條覺得應該只是自己想太多,“意識投射啊……所以我得在你面前跟傑同床共枕嗎?感覺有點不好意思耶,是不是太大膽了?”

古老咒術師對後輩的調侃回應是笑着拍了拍手。

應聲而來的黑井左右各提一把長柄掃帚,氣勢十足地用雙槍術的架勢直接敲在了五條的腦袋上,然後利索地把這個麻煩的家夥丢上了病床,當然,看護技能滿點的女仆小姐還不至于讓礙事的天然障礙物壓到病人,但一邊用掃把敲打腿腳和腦袋,讓人把身體好好縮在不算寬敞的病床上,別半途掉下去總是免不了的。

總之,長手長腳的某位咒術師最後不得不擺出了一個憋屈的姿勢才能剛好靠在病人身邊,用腦袋抵在對方并不柔軟,還相當消瘦的臉頰上。

天元的結界很快斷絕了所有多餘的訊息,不存在的夜色再度占據了六眼的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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