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三 (1)
原本經歷過的康複流程又重新來了一回,除開醫院的名字不同,用來散步的花園變得狹小些之外,和先前在夢中四國的差別也不是很大,而且屬于那邊的記憶雖然現在看來像是夢境,可只有當時真正身在其中的泷川知道,運動之後肌肉的酸痛,腳踩在石子上的痛楚,腸胃的饑餓感,甚至洗澡水的溫熱,清晨涼風的寒意,這些在回憶裏總會被淡化掉的,無關緊要的細節,每一樣都真實到了根本無法分辨的程度。
泷川現在也無法辨別,到底四國之島的一切是幻想,還是此刻停留的古怪東京才是夢境。
青年利用醫院提供的報紙和閱讀室,甚至耐着心思跟附近的病友們打好關系,順利收集到了許多讓他匪夷所思的信息。
天際聳立的那道高牆并非只有他能看見,在東京堪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民衆們直接給它起了個‘地獄門’的別稱,是比天空樹都要更加聞名的一處景點。與地獄門相對的,是位于巴西的另一道‘天堂門’,雖然被稱為門,實際上是片面積為直徑十公裏的圓形區域,該區域內部一切的物理現象都出現了原因不明的扭曲,因此變得難以探查,累計數量超過百人的探索隊都宣告任務失敗,并且只有寥寥數人幸存,甚至有幾人在好不容易逃回來之後沒多久就死去,因此門的內部又被稱為不可侵犯領域。
數年前,位于巴西的天堂門內部發生了不明變故,導致天堂門被半徑1500公裏的隔絕領域包圍,人們唯一能夠接觸的門便只剩下了位于日本的‘地獄門’,為了避免戰禍,日本直接将門處理權力全數移交給了聯合國,導致國民想去門附近參觀的時候甚至得為此辦理護照,因為那裏已經不算是日本的國土了。
不過,日本的地獄門也并沒有特別太平,天國門的變異結束後沒多久,地獄門便發生了一次大爆炸事件,讓封閉整片區域的隔離高牆損壞了大半,只得重新建造,唯一幸運的大概只有這筆錢并不需要日本政府來支出吧。
而高牆的重建期間,地獄門似乎又出了什麽事故,具體消息并沒有被公布給民衆,只知道美軍為此直接從駐地把軍艦開進了東京灣,光明正大登陸日本首都圈不說,甚至驅逐了自衛隊和聯合國用來保護研究機構的駐軍,将地獄門附近的區域徹底控制了起來。
美國從地獄門了得到了何等好處無人可知,但門內的變故似乎在不久之後又消失了,重新變回了原本的不可侵犯領域,當時來不及撤離的美軍遭遇了很大的損失。明明事件本身就發生在日本,但卻因為美國政府的蠻橫讓整件事徹底和日本無關,被美軍強硬的行為羞辱了的政府便只發表了幾句不痛不癢的慰問,然後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甚至有小道消息說首相當天晚上在宅邸裏開香槟慶賀。
上層大人物們的勾心鬥角到底有多險惡,國民們毫無興趣,反正只要別影響到日常生活,大家就能樂呵呵地把這些當茶餘飯後的笑話來看。
唯一對人們産生的麻煩只在于,自從門出現之後,平流層以外的空間同樣變成了不可侵入區域。除太陽以外的天體都從天空中消失,夜空被“虛假的星空”所取代,原本正在轟轟烈烈搞太空研究的幾個大國全數遭到了折戟沉沙般的打擊。
因為天上的衛星都失去了聯系,不得不在地面上重新建造諸多的基站,并召集了國土上的新出現的,名為DOLL的特殊能力者,使用他們的能力構架起名為‘天文部’的特殊部門,借用DOLL之間的特殊聯系,制造出新的專用網絡,以此重新織出能夠守護全國的信息防禦層。
以前能夠通過衛星探測傳遞的信息,全數都必須仰賴新成立的天文部,所以這個部門的重要程度可見一斑,堪稱是軍用雷達兼一切科研民用探測于一身,泷川這才明白為什麽一個少女DOLL的轉變會重要到直接驚動政府部門的程度。
要是DOLL全數變回來的話,剛剛建立沒多久的雷達防禦網等于立刻癱瘓,天候預測,航空調度,GPS定位,等等許多行業都要都受到嚴重影響,不重要就見鬼了。
青年猜測政府應該也不至于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因此其他探測方式和信息傳遞的方法肯定都在研究中,甚至有些已經在民間發展起來了也說不定,但DOLL們仍然承擔着足夠重要的作用。
另一個讓泷川目瞪口呆的就是名為‘契約者’的存在,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超能力。
據說這種人是和DOLL一樣在十幾年前開始出現,會在某種程度上喪失情感,只通過合理性和利益來行動,因此大多顯得冷酷無情。他們具備正常人絕對不會有的古怪能力,危險程度視能力和覺醒之前形成的性格而定,不過真正麻煩的地方在于,契約者在不使用能力的時候,和普通人沒有明顯差別,很容易隐藏起來,所以民衆對契約者的存在其實是有些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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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被發現了的契約者,只要沒有做出犯罪行為,就會被政府部門登記收容,既有幫助他們過上正常生活的意思,也有擔心萬一他們的能力失控,毫不猶豫地犯下暴行之類的原因在。
“所以……我算是契約者嗎?”青年思考的目光略過又從床底下爬出來,正像只貓咪一樣趴在窗臺上注視底下馬路風景的少女之影。
總覺得這一切跟他感覺裏的東京差了十萬八千裏遠,硬要說的話,搞不好四國那邊還更正常一點。
但是,唯獨‘超能力’這件事給他帶來的驚訝不如地獄門的存在那麽多,好像相比地獄門和天堂門,甚至DOLL,世界上有超能力存在更接近于理所當然的事實,他吃驚的部分也不是契約者驚人的數量,而是民衆們竟然都知道有契約者存在。
這種事情不應該是被隐瞞起來的嗎?呃,不過考慮到搞不好幾百人裏就有兩三個契約者的這種出現頻率,真要隐瞞好像也很難的樣子……
這邊世界的複雜程度遠遠超過了青年能夠估算的範圍,最後看了一眼被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他便頭痛地把本子收了起來。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也是和一之濑女士約好帶他去打工地點的日子。作為一名失憶人士,不管在哪邊世界醒來,既不用為先前的醫療費發愁,也不用為沒有地方可以去而擔憂,泷川覺得自己的運氣已經算是不錯了。
雖然兩邊感覺都沒怎麽安好心,但總比流落街頭強,青年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到時候能讓他順利跑路就行。
一度做好了可能被送進契約者管理設施的泷川,從一之濑彌生的車上下來之後,看着面前狹小而陳舊的店鋪陷入了沉默。
店門上非常随便地用打印紙貼着‘齋藤偵探社’這樣的名字。
“怎麽了?應該沒鎖,進去吧。”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夠停車的地方,鎖好車門之後才姍姍趕到的彌生不解地看着站在門前發呆的青年。
“……為什麽是偵探社?”
“嗯?因為是熟人開的,介紹你來打工比較方便。”彌生女士理所當然地說道,“……等下,你不會以為我打算讓你去警局或者政府部門工作吧?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別說你現在沒有成年,讓連警校都沒有念過的普通人去當警局的實習生,這種事情根本就離譜吧!!政府部門當然更加不行。”
一之濑一臉‘你在想什麽’的表情看着他。
“所以,介紹我來打工,還有待會兒要去的住宿地點……”
“全部屬于擅自多事的私人幫忙,就當是還了泷川君你之前提供情報的人情。”彌生女士很正經地說道,“當然,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做上一陣之後換工作也行,甚至換住址也沒有關系,不必在意我,畢竟我只是個介紹人罷了。”
“不,是我想太多了,請您原諒。”
沒料到彌生女士竟然是這種性格嚴肅又正經的人,泷川認真為自己之前的陰暗猜想羞愧了一會兒,因此道歉的時候也格外誠懇。
“是我沒提前說清楚,算了,一直這麽擋在店門前可不好,我們先進去再說。”大概看出來了青年臉上的窘迫,還算懂點人情世故的一之濑也沒有說破,假裝沒發現地推開了偵探社的玻璃門,“你在嗎,齋藤?”
“唉?難得看到你有空親自過來啊,課長。”內部和外面看起來一樣狹小,玄關後的會客室勉強還有個樣子,但隔着門就能看到內部有些雜亂的辦公室。正坐在椅子上查看卷宗的中年男子一點不見外地拿着文檔直接走了出來,衣着十分随意,領帶也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這幅不修邊幅的摸樣,看來确實是熟人,畢竟很少有男性來見陌生女客的時候會如此失禮。
聽到男子的稱呼,一之濑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聲,“現在還叫我課長也太奇怪了。”
“啊啊,說的也是,畢竟我們兩個都不是警察了,哈哈哈,呃,這位就是您在先前在電話裏提過的泷川君?才十六歲嗎?根本看不出來嘛!”姓氏是齋藤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跟在老上司後方的年輕人,“體格也不錯的樣子,嗯,要是泷川君有意向的話,我可以輔導你考警局的夜校哦?”
“喂,越來越過分了。”
“哈哈哈,課長還是這麽嚴肅,不是強迫啦,只是建議,建議而已,但好好上學還是有必要的,你的情況一之濑都告訴我了,先打工攢錢,讓生活穩定下來,然後要不要上成人大學,或者夜校什麽的,還是繼續工作下去,都看你自己的意願,無論如何,有個好學歷才能有好的未來嘛。”
“是的,我會認真考慮的。”
難怪青年會覺得一之濑和名為齋藤的男子氣質有點相似,原來兩人以前都是警察,心思也都屬于相對正派的類型,讓泷川難得地生出了一點好感。
無論如何,總比鹫尾家強,他覺得面前的這兩個人,肯定不會是那種讓小孩子去戰鬥的糟糕大人。
齋藤偵探正巧需要一位助手,雖然他是前警探,但畢竟年紀大了,體力漸漸下滑,而偵探的工作很多都需要充沛的體力和耐力。可他的偵探社并不是很有名氣,也沒法提供太豐厚的薪水,工作又辛苦,對如今的年輕人們而言可算不上什麽好去處,因此泷川的到來也算是及時雨,一之濑因為還需要忙于工作,就把幫青年找便宜租房的事情委托給了齋藤。
本來前警探是想直接帶着泷川去附近熟悉的房産中介的,但剛拿上車鑰匙,偵探社的大門就被敲響了,面對難得的客人上門,總不能說我們暫時有事您請稍後,因此齋藤只好歉意地對青年笑笑,讓他先去辦公室裏等一會兒。
裏面空間比會客室很多,靠牆的幾個檔案櫃塞得滿滿的,男性司空見慣的懶于整理讓辦公室裏除開兩張椅子之外幾乎沒什麽能夠落腳的地方,現在自己又還沒正式入職,随便翻看人家的文件也不太好。有些嫌棄地掃視過亂糟糟的房間,青年果斷地拿起桌上的茶葉罐子,泡了兩杯茶水端出去,裝出低眉順眼的态度做起了助手的招待工作。
前警探瞄了眼拿上茶水之後臉色好看很多的來客,一邊在心裏感嘆自己怎麽總習慣把委托人當報案人問話,一邊感謝課長送來的靠譜年輕人。
反正在待客上肯定比他這個改不掉職業病的三流偵探強。
這次的委托說常見吧,也不常見,但說稀罕吧,倒也算不上。以類似的委托為原型的偵探劇本,作家和編劇們寫了沒有成千也有上百,無非就是家裏的老人過世太過突然,來不及交代遺囑放在哪裏,不能好好分配遺産的兄弟姐妹因此起了争執。
一般來說叫個律師就能解決的問題,會到了要請偵探的程度就比較少見,可能老人的遺産豐厚,所以平分無法令大家滿意,但聽委托人的意思,似乎又并非如此。
“其實我們家根本沒什麽錢,父親的遺産,嚴格說起來也只有一棟老屋而已,我們全家都住在裏面呢。”典型人到中年的矮胖發福體型,發量又稀疏的委托人縮在會客室的沙發上,一邊捏着手帕擦着汗,一邊無奈地說道,“但我的弟弟和妹妹都不相信,硬說我要私吞父親的遺産,非要讓我找出遺書證明,否則就要把屋子拍賣,得到的錢平分才行。”
那樣的話,對壓根沒太多存款的長男一家實在是不可承受之痛,所以只好前來找偵探,幫忙把老人生前就寫好的遺書找出來。
“确定有遺書存在嗎?”
“是的,這個我們能夠保證。”
偵探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轉了轉手裏的煙,“這份委托我們會接下,但先跟您說好,我只負責替您找出遺書,至于遺書到底是不是您的父親留下的,屬于委托之外的範疇,需要鑒定筆跡的話,我可以為您介紹警方的鑒定科,事後産生的多餘的糾紛,偵探社不承擔任何責任。”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哦哦,好的,我明白了,這當然……”他臉上的汗水淌得更厲害了一些。
旁觀的泷川挑挑眉,在心裏感嘆不愧是見多識廣的警探,如果是類似毛利小五郎之類的粗心人,搞不好就哈哈笑着把大坑拉進手裏了。
既然來了工作,租房的事情只能先放一放,反正泷川也沒別的事情可做,得到齋藤先生同意之後,他就好奇地坐上偵探的車,跟着兩人一起去往委托人的家中先看看情況,能在今天之內找出東西當然最好,但拖上一兩天也不礙事,畢竟委托人一家早就把家裏翻了好幾遍,實在沒法自己找到的情況下,才不得不出來委托偵探。
委托人的家确實和他說的一樣,并不是什麽豪華的大屋,只是一間尋常民宅,占地稍稍大了些,從屋子的老舊程度也能看出他家并不富裕的事實。
底層的客廳裏等着些人,面容和年紀都十分接近,應該就是委托人的血親們。對偵探的到來,他們多少發出了一些堪稱刻薄的牢騷,可能因為在客人面前失了面子的緣故,中年男子很快和他感情并不好的兄弟姐妹們起了争執。
齋藤完全沒有要去介入的意思,旁觀了一小會兒,确定他們不會打起來,就跟旁邊老神在在地坐着喝茶的,律師打扮的男子打了個招呼。然後便帶着泷川在一臉尴尬的女主人的帶領下,去查看老人生前居住的房間了。
“不管他們沒事嗎?”青年小聲地詢問偵探。
“這種家務事最麻煩了,就算幫助委托人也不會被感謝,甚至可能引起其他家庭成員的反感和拒不配合,還不如完全中立,公事公辦。”前警探心塞地說道,“老實做分內工作,搞定之後盡快結束才是最好的。”
看來他肯定不止一次因為多事被坑過。
端詳着偵探心有戚戚焉的臉,泷川好笑地想。
跟着女主人一路來到三層,拉下天花板上的小樓梯之後,不管是齋藤還是泷川的臉色有點奇怪。
“那個,有什麽問題嗎?”率先進入了閣樓的女主人有些困惑地看着還在三樓房間裏站着的偵探和助手,“父親的房間在這邊,下面是孩子們一起住的大房間。”她這樣介紹到。
“不,這就來。”很快恢複了若無其事表情的偵探一馬當先爬了上去,閣樓意外地并不狹窄,甚至還挺寬敞的,哪怕身高比前警探還誇張一些的泷川進入後都能站直身體。房間整理得還算整齊,牆角堆着老人喜歡收集的一些舊報紙和舊書,唯一的窗口下放了張挺結實的書桌,旁邊的木櫃裏擺着很多獎章照片之類的紀念品,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的家具了,衣服似乎和被鋪之類的東西一起收在壁櫥裏。
征得同意之後,齋藤便從可能性最大書桌開始翻找,抽屜并不存在夾層,裏面也只有一些不起眼的雜物,小門櫃裏放着老人會有釣魚竿和遮陽傘之類的東西,都是舊東西,齋藤細心地把體積大點的物件都拿了出來,擺上桌子後吹開上面的灰塵,一一檢驗,确認裏面沒有藏着類似紙張的事物後再放回去。
看着前警探用查找瘾君子藏藥品的方式在整間屋子裏精細搜索的摸樣,也不知道是察覺了什麽,旁觀的女主人臉色漸漸變得不好看起來,但鑒于他們确實需要遺書,只好忍耐着一聲不吭。明明是助手卻并沒有被吩咐工作的泷川很閑地雙手插袋靠在牆邊,看到旁觀齋藤工作的女主人越發尴尬且坐立不安的樣子無聲地翻了個白眼。
這麽不想被人知道刻薄老人的話,起碼也裝個樣子嘛!
誰家能讓上了年紀的長輩住閣樓,很多外出會用到的物品都蒙上了灰塵,連随便出門的自由都沒有老先生,會對一起生活的家人有好感才是怪事。
青年懷疑那張遺囑可能被老人偷偷更改了,為了防止被改回去才特地藏起來,齋藤特地事前對委托人提出的額外要求,立刻就派上了用場,前警探先生确實經驗豐富。
雖然是外行人,但泷川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了遺囑的所在地。
要說為什麽……在小樓梯底部始終蹲着個一臉怨恨的小老頭的情況下,想要假裝看不見他實在很難,對青年而言,現在的問題僅僅只有,他到底該如何提醒齋藤,才能既顯得巧合,又不暴露自己可能是個超能力者的事實。
也不知道看得見鬼怪到底算不算超能力。
正好查完櫃子裏紀念品的齋藤一轉身就看到了表情有點複雜的泷川,便明白青年多半也猜到老人生前在家裏過得并不好的事情了。
但這家人也沒有很粗暴地對待老人,刻薄和冷淡雖然傷人,卻還沒有到達犯罪的程度,身為外人的他們幹涉不了什麽。
把那張遺囑毫無更改地交給律師大概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怎麽樣,有沒有覺得比較可疑的地方?”齋藤好笑地問了泷川一句,免得年輕人多想,覺得自己過來什麽都沒幹,顯得很沒用的樣子。
“啊,怎麽說呢。”青年撓了撓頭發,把視線落向閣樓的出口。
“……不在這間房間裏?”齋藤想了一下,覺得并非沒有可能,只是那樣的話,他一個人要找起來就不幾個小時能結束的了。
泷川看看他,覺得讓偵探太辛苦也不好,畢竟對方人還不錯,而且日後他們可能需要相處很長一段時間,适當暴露一點自己的能力反而更合适,反正‘看’又不是什麽危險的技巧,從他獲得的信息來看,大部分民衆害怕的也只是具備破壞能力的契約者,并沒聽說有人會害怕DOLL的,倒不如說還會對DOLL和其家人心生同情。
于是他很幹脆地沖前警探招招手,踏上下樓的木梯,在踩到抱着梯子底部的老人前直接跳到旁邊,指着被老人的亡靈緊緊抱住的最後一節木板,對從閣樓裏探出頭來的齋藤和女主人說道,“我覺得大概是在這裏吧。”
不提一臉愕然的女主人,起碼齋藤将信将疑地看了幾眼木梯之後立刻從上面下來了,“有你的!泷川,難怪課長說你可能很合适當偵探。”
他動作靈巧地把那塊木板從梯子上拆了下來,在手裏一按,木板便無聲無息地分成了兩半,露出夾層裏被好好保存着的紙張。
被稱贊了的青年有些困擾地撓了撓下巴,畢竟他對推理觀察什麽的根本一竅不通,單純就是靠特別的眼睛在作弊而已。
齋藤很謹慎地沒有立刻閱讀那張紙片,只看向女主人,“還不能确定這是老先生的遺囑,我們先帶着東西去樓下讓大家一起看過比較好。”婦人忙不疊地點頭,也顧不上懷疑偵探是否看出了老人生前在家中待遇,飛快地從閣樓上爬下來,和先前動作笨拙的家庭婦女簡直判若兩人。看着女主人興沖沖往樓下走的樣子,前警探和泷川頗有深意地望着她的背影,然後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她要是知道遺囑的內容,八成就完全是另一幅嘴臉了吧。”
“說什麽呢,這跟我們可沒有關系,而且也不确定這就是遺囑啊?”齋藤老神在在地說道,甚至從衣兜裏抽出香煙,悠閑地叼上一根,“不過,偵探在這個家裏的工作倒确實已經結束了。”
扯皮的部分還是留給委托人他們自己吧。
泷川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
前警探看着青年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往自己手上飄的樣子,嘿嘿笑了一聲,“想抽煙?”
被說中了念頭的年輕人尴尬地轉過臉。
“不行,起碼得等你滿十八歲,沒成年的小鬼抽什麽煙。”齋藤叼着煙,一點情面都不講地說道,然後捏着手裏的木板和紙片,跟在女主人身後往樓下走去。
看着前警探在前面得意洋洋地沖自己吐了一口煙圈扭頭就跑的樣子,泷川突然就有點想打人,總覺得這樣欠揍的家夥以前自己好像也認識一個,并且揍起來絕對不會手軟。青年忍不住瞄了眼齋藤的下盤,也許因為以前是警察的緣故,步伐相比一般人而言要平穩有力很多,但如果真的要打……
突然間寒毛直豎的前警探利索地按住腰間往周圍看了一圈,什麽都沒發現後才慢慢把手松開,小聲咕哝着又神經過敏之類的話,一頭霧水地撓撓頭發後,伸手招呼始終沒跟上去的泷川快點下來。
意識到自己大概幹了壞事的青年心虛地應了聲,老老實實跟着偵探下樓。
看到齋藤拿下來的木板和紙片,樓下原本還在争執人們立刻就安靜了,表情各異找了個地方坐下,眼巴巴地等待律師先生來确認遺囑的內容,至于真僞,等聽完內容是否合心意再争論也不遲。
反正只要有一個人不滿意,這場遺産戰争就還有得打。
律師先生很無所謂地取出紙張,仔細辨認了一番上面屬于老人的印章,簽字和手印,然後才慢吞吞地把內容念了出來。
“我名下500萬日元的存款和這棟房子,全數捐贈給慈善機構,希望能用來救助那些獨身年長的老人。”
他這麽說道。
“什麽鬼啊!!老爸是瘋了吧!!!”“這種東西不可能是遺囑!”“騙人!當初寫的時候明明寫着房子留給我的!!畢竟一直是我們家在照顧爸爸啊!”
客廳裏的男人和女人們立刻就表情大變地叫嚷起來,說實話,泷川覺得他們表情扭曲的程度,可比樓梯上的老頭可怕多了,尤其那個老頭的怨靈也跟了下來,看到他們的表現之後開始倒挂在天花板的臺燈上開心拍手。
齋藤抽着煙,瞄了眼旁邊的青年面無表情地看着客廳裏群魔亂舞的樣子,聳聳肩,兀自走到男主人面前,“鈴木先生,沒有別的什麽事情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了,委托的費用請記得打到我給您的賬戶上。”
“等,等一下,偵探先生,您不能就這麽回去……”
“我們只負責找東西,至于找出來之後引起的糾紛,偵探社不負任何責任,這是一開始就說好的事情吧?我可是寫在合同上了哦?”
看着前警探經驗十足地拿出合同,并打算盡快離開的樣子,泷川其實還是有些感激的,這些煩人的家夥不停地吱吱喳喳吵個沒完,外加天花板上的死老頭還在拍手大笑,才剛出院的他已經感到了熟悉的頭疼,甚至有種想要為了安寧而把這群人包括老頭子的怨靈全都揍趴下的沖動。
可能和他一樣覺得客廳太過吵鬧,所以跑到了角落裏來的一個小男孩抱着大概是課後作業的昆蟲飼養箱,在青年腳邊蹲下。他明明是年紀最小的,卻不像其他孩子那麽怕生,甚至很自然地和泷川搭上了話。
“吶,哥哥,爺爺的遺囑要是實行的話,我們是不是就沒有房子了?”
“不會,找個合适租房的錢,你家總歸還是有的。”
“但是,肯定比現在還要狹窄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泷川很是沒心沒肺地說道,畢竟這孩子又不是遭逢大變,單純只是家境可能變得更加窘迫一些,而且完全屬于全家人的自作自受,如果他對老人的态度比父母長輩們要好些的話,沒道理老人不會專門留點什麽給他。
“果然,你們要是沒來過我家就好了。”男孩這樣說道,“沒有遺囑的話,最多就拿點錢給叔叔阿姨們,房子還會是我家的,這樣,我就不用和哥哥姐姐們擠在大房間裏,一個人住到寬敞的閣樓去了。”
從孩子的言語中意識到了什麽的青年不可思議地低下頭去。
擡頭望向他的男孩,漆黑的眼瞳中亮起猩紅色的光芒,不僅如此,他的身體輪廓上也閃爍起淺淺的藍色光輝。
“泷川——!!!!”
在青年察覺到危險而退開之前,剛剛還在和委托人争論的前警探毫不猶豫地猛沖過來,把青年往旁邊撞去,并一把抽出背後的槍械對着面前的孩子扣下扳機,屋內人們的尖叫和驚呼此起彼伏。
“別叫了,是□□!”
氣喘籲籲的齋藤用腳撥弄了一下面前因為瞬間的大功率電擊而昏迷的男孩,再看看孩子手心裏被捏得粉碎的蟲子,這才脫力般地呼出一大口氣,“沒事吧?泷川?剛才太危險了,我踹得有點用力。”
“啊,還好……”其實沒覺得自己怎麽樣的青年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要是沒有看錯的話,剛才少年身上出現了一條無形透明的鞭子,直接抽向自己,但在即将擊中之前,偵探就成功将他推開,并且一槍電暈了大概也是個超能力者的少年。
終于真正安心了的齋藤沒好氣地撇了眼完全陷入了慌亂的鈴木一家,扭頭對律師說道,“報警吧,鑒于這裏出現了一位契約者,我懷疑老人的死因有問題。”
“啊啊,是的!”看着忙不疊開始撥打報警電話的律師,前警探也直接拿出了手機按下號碼,“喂喂,河野嗎?幫我問一下天文部,剛才是否有未确認身份的星光突然亮起,那個星星以前有過出現記錄嗎?”
“……星星?”等等,這和星星有什麽關系?
泷川為齋藤的話語而陷入茫然,但前警探顯然沒有解釋的意思,只對青年努努嘴,讓他好好躲到一邊去,小心別再惹上危險。
警察意外來得挺快,馬上接手了陷入混亂的鈴木家,青年就這麽看着昏迷的少年被小心穿上專用的拘束服,甚至脖子還帶上了類似電子鐐铐一樣的東西,由全幅武裝的兩位特警小心翼翼地用擔架塞進堪比運鈔車的誇張囚車,于夜色中遠去。
作為前警探,齋藤經驗豐富地和警察們交接了一番案情,談妥了有空再去做筆錄之後,便拽着青年的衣領離開了被封鎖的鈴木家。
坐進車裏之後,感受到熟悉味道的偵探才深深呼出一口氣,“真是的,還以為只是個有點煩人的委托,竟然還冒出個契約者來,簡直夠嗆。”
“……那就是契約者嗎?”青年回想少年眼瞳放出紅光的景象,說實話,看着挺誇張的,但意外并不是很強,就算當時齋藤沒過來踹開他,泷川也有自信能抓住那條古怪的鞭子。
“對,下回只要看到有人的眼睛發出這種光,或者身上出現淡藍色的發光現象,什麽都別管,立刻遠離對方,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契約者的能力是什麽,別以為能靠拳頭打贏,有些人只是視線相交就能跟你交換身體,然後用你的肉身去跳樓,在死亡之前交換回來,這種你要怎麽打?有槍都沒用。”
“哈?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對身手還算有些自信的青年只感覺一頭冷水潑到腳,幸好當時他沒自大到去抓鞭子。
“就是因為不講道理,所以契約者才危險,要是臨時跑不掉,那就只能冒險一下子讓對方失去意識,比如我配備的這種□□,有效範圍10米,威力有點大,其實已經算管制武器了,因為課長的緣故才能申請下來。聽說現在研制出了更好的無索□□,射出去的是類似電池一樣的子彈,和真槍差別也不大了,雖然破壞力不高,但擊倒效果比□□還有效,對人對動物都挺好用的,很受歡迎的樣子。”齋藤有點羨慕地摸着自己的老式□□,一副可惜好東西沒法用到了的表情。
“我能申請嗎?”泷川好奇地問了聲。
前警探笑起來,他知道青年問得并不認真,單純只是男生對武器的向往而已,“不行不行,你都還沒成年呢,而且去靶場練槍可不便宜,誰會給一個能打到靶子外面的人發持槍證啊。”
于是青年聳聳肩,權當沒有這回事了。
天文部的報告很快被偵探的熟人發了一份副本過來,代表了少年的星星确實曾在老人死去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