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五

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不是偏僻公寓帶着點陳舊氣息的天花板,而是一張蒼白消瘦的面孔,如果記憶沒有出錯,幾個小時前對方看上去還十分健康,還殘留着些許稚嫩的年輕面孔明朗而精悍,笑起來的時候眉眼之間沒有半點陰霾,甚至很有食欲地跟他一起吃了盤大份的芝士肉醬意大利面。

但現在,面前卻又是這張每天見得幾乎厭倦了的,消瘦死寂的臉。

五條悟忍不住伸出手去,按在對方即便沉睡也仍然帶着些許褶皺的眉心上,明明以前哪怕是重來的學生時代都還能笑出來,為什麽現在卻連睡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醒了的話,就快點起來。”天元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

六眼的咒術師心酸地嘆了口氣,“我現在已經連賴床五分鐘的權力都沒了嗎?”睡着了利用做夢的時間去神明的地盤找人,醒來得去上課和做任務的24小時無休日常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個月,他只有昨晚總算找到傑之後才在咒靈操使的租屋裏放松地閉目養神了五個小時,然後因為一不留神睡着而不得不從夢境裏蘇醒。

“我倒不介意你再多睡一會兒。”天元其實也覺得五條很需要休息,但是實際情況不容許,“但你要是不提前去會客室替我引開黑井的話,她就要發現我每晚都沒睡,通宵替你做護持的事情了。”

一想到女仆長黑井震怒的樣子,咒術界目前的最強便立即從摯友的床上跳下來,和最古老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迅速而默契地分頭走向會客室和自己的卧室。

“呀!黑井小姐!今天的早餐是什麽??”雖然只睡了可能還不到半小時,但在反轉術式的幫助下迅速恢複了狀态的五條就像之前每個早晨那樣,若無其事地用精神奕奕的姿态和女仆長打招呼,好像他每晚所做的事情不過是把休息地點從高專宿舍改到了薨星宮。

女仆長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蜂蜜牛奶燕麥粥,三種果醬配華夫餅,洋蔥芝士蛋卷,煎蛋,飲料是鮮榨的橙汁。”

“還是這麽豐盛耶!哎呀,理子不跟我一起吃嗎?好像沒看見她喜歡的沙拉和三明治?”

“通宵沒睡的身體不合适吃涼的東西,我給天元大人準備了和式的早飯。”

黑井冷冰冰地說道。

啊,被發現了。

在女仆長那仿佛看着養豬場裏豬仔的眼神凝視下,五條臉上的笑容立刻就變得勉強起來,然後他的六眼敏銳地捕捉到了正慢悠悠從另一頭走過來的,稍稍洗漱過,內在換了個人的理子。

小姑娘很自然地打着哈欠,用仿佛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态度對着她的女仆道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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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黑井,今天的早餐……”

“理子,請讓天元大人自己出來吃飯,把早上的工作快點處理掉之後你去補覺。”

一直在幫着五條和天元隐瞞的理子終于意識到他們三人的小把戲已經被黑井拆穿了,“那,那個……其實……”她幹笑着想要幫兩位即将倒大黴可憐咒術師說點好話。

“現在是早餐時間哦?”

女仆長身上的殺氣終于明顯到了遲鈍的理子也能發現的程度。

小姑娘一秒把這可怕的現場丢給天元,縮進身體裏不敢冒頭,而緩緩睜開眼睛的不死咒術師光看到五條乖巧無比地低頭吃飯,連個笑話都不敢說的樣子,就知道他們肯定是暴露了。

不過身為最古老的咒術師,天元總算比兩個年輕人更沉穩些,甚至還有餘裕對着黑井露出飽含歉意的苦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呢,黑井。”

“不,黑井不敢當,但就算天生的術式是不死,天元大人您也仍然會生病受傷吧?不僅僅是為了理子,也為了能夠繼續長久地守護這個國家,還請務必保重貴體。”

畢竟對象是天元,女仆長總算收斂起些許怒火,只是用略帶責備的語氣抱怨了兩句。

“我會努力做的,那并不難,尤其是在黑井你的幫助下,這段日子的忙碌也是事出有因,我大部分時間只是坐在椅子上發呆,雖然晚上沒有睡,但也在閉目養神,下午的時候也有好好補覺,真正疲勞的只有悟。”

等下,天元??

五條隔着繃帶睜大了眼睛,萬萬沒想到天元這個沒脾氣的好好先生竟然也會做轉移火力的事!

黑井的冷冰冰的眼神已經像刀一樣刺了過去。

“其實還好啦,因為已經摸到大概位置,我今天好歹還睡了五小時哦?比詛咒事件高發時期睡得還多一些呢。”最強的咒術師很不怕死地辯解到。

“請您不必再說,我已經給家入女士和伊地知先生打了電話。”女仆長這麽說道,“今天的授課和任務是沒法更改的,但今天您踏出薨星宮之後,三日內将不會再為您放行。”

“咦——??別這樣啊黑井!!我才剛剛……”

“我對那位夏油傑先生并不熟悉,但他如果看到您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會說什麽呢?雖然盡快找回靈魂确實重要,但如果那是以五條先生您的健康為代價的話……”

黑井這意思擺明了是打算等人醒後去打小報告。

五條差點被一口橙汁嗆住。

然後腦袋轉得飛快地在自己恢複得零零碎碎的記憶和打包援助記憶PPT大禮包裏搜尋一番,猜測以傑包容他的程度,應該不會為那麽點小事動肝火,才安心地吐了口氣。

“我保證今天晚上會老老實實回宿舍睡覺,但三天真的太久了啦黑井,那個夢境世界還意外挺危險的……我很擔心傑。”

女仆長一臉不滿地看着他。

但五條只管笑嘻嘻地放低了姿态跟人家讨饒,一點也不在乎最強咒術師的威嚴和臉面,“現在天天看着傑的臉入睡,我都已經習慣了!感覺不在旁邊都沒法好好睡着呢!”

“兩天,不能再少了。”

黑井很不情願地說道。

“哎呀,多謝您通融~!”得到減刑的五條心滿意足地揮手,沒告訴黑井他其實本來就要去出差兩天的事情。

其實本該會出差四天,但以往其中大部分時間都會被六眼的咒術師花費在買手信,逛土産店,尋找當地美食等等一系列和任務無關的休閑上,而交換情報和打架的部分,他只要稍稍認真就能在最短時間裏搞定,刨去來回的車程,兩天綽綽有餘。

是的,為了盡量縮短出差的時間,五條甚至放棄了乘坐交通工具,他的瞬移在人多的地方還蠻危險的,沒必要的時候,六眼的咒術師還是會像普通人那樣乖乖依賴汽車飛機和新幹線的幫助,但現在是特殊時期。

玩耍和休閑,等傑回來之後有的是時間,甚至還能兩人一起。

這一個月裏,五條除開正常教學和任務之外,剩餘的行動空間便被圈定在薨星宮那張小小的病床一側,向來以精力旺盛著稱的他,強行讓自己每天平均睡上超過10個小時的時間,僅僅為了從過于廣闊的夢境裏找到一個人。

說是睡眠,其實休息的只有軀殼,在夢境中仍然和醒着的時候一樣高頻使用着大腦的他基本等于沒有休息,甚至可以算是在加班。

但這份辛勞總算得到了相稱的回報。

想到昨晚在夢境裏見到的年輕人,五條的嘴角還是不自覺地露出了些許溫柔的笑意,他當時光顧着确認對方到底是不是本人,甚至專注到了不小心把糖果和夜間成人用品搞錯的地步。

能讓六眼眼花,多麽了不起的戰績,實現了從零到一的突破。

不過也出現了新的麻煩。

在黑井的壓力下乖乖吃完早飯才被允許跟天元搭話的五條放下叉子,拍了拍手,“嗯,因為覺得是個很了不起的好消息,所以我需要隆重宣布一下!”

會客室裏僅有的兩位女士困惑地看着他。

“怎麽天元你也這個表情,你應該看到了才對……昨晚我總算找到傑了啦!”

“你确定嗎?昨天你遇到的人,好像并不認識你?”

六眼的咒術師摸了摸臉上的繃帶,“你總該相信這雙眼睛,絕對是本人不會錯,畢竟傑的靈魂我見過。”

在另外一個自己的手腕上。

天元緩緩眨了眨眼睛,也沒有問他到底是在什麽時候,如何見到了不會在現實世界裏出現的靈魂,只是有些困擾地皺起眉頭,“所以,他的記憶出了問題?”

“我懷疑是那樣,也可能被神明更改了……畢竟那邊的世界沒一個人覺得自己身處夢境,連我都覺得那就是個真實的世界,要不是在那邊睡着之後會醒,說不定已經開始難以分辨了。”

最古老的咒術師用十分嚴肅的表情看向五條。

“不要因為知道那裏是夢境就真的把它當做虛妄,悟。”

“……什麽意思?”

“很簡單,如果你在夢境裏死了,就真的會死。”

六眼的咒術師愕然的望向她,“等下,那只是夢吧?”

“那并不是人的夢。”天元如是說道,“有這麽一個說法,世界是神明在誕生之前所做的胎中長夢,當祂睜開眼睛的時候,終末就要到來,一切重回最初……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龐大的夢境正屬于一位不知名的神祇。

“但是,那些夢境裏的居民……”

“他們早在許久以前就已經死去了,并沒有真實的□□,在夢境裏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知明日何日,如同蟲豸。但你和夏油傑不同,不止是你,連他也不能死。”

“因為你們還是活人。”

“你大可把那裏等同最接近黃泉的地方,一旦死過一次,哪怕這邊的身體還活着,兩者間的聯系依然會被無情的斬斷,就算在夢境裏複活也毫無意義,他的靈魂會徹底成為神明的掌中之物,再也沒有可能被奪回來。”

五條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嚴峻起來。

“唔,這可不妙,那我就沒法告訴傑他是在一個夢裏了,那種事情只能用死一次來證明吧……”

畢竟青年睡覺的時候并不會回到現實來。

“那倒未必。”天元這麽說道,“雖然它非常真實,但夢境的特質依然存在,雖然因為那是神明的夢境,要影響起來比較困難,不過咒術師應該比普通人容易些,畢竟你們的精神都足夠強大。”

“等等,天元你的意思是說……”五條的表情亮了起來,“只要敢想,我甚至能在那邊用十種影法術?”

不死的咒術師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低調是吧,哎呀,非常容易呢,你看我從來沒在街頭被星探抓到過。不過就算證明了夢境的存在,傑的記憶也還是個麻煩,保持失憶的狀态回來沒問題嗎?”

“當然不行。”天元搖頭,“你以為從神明手裏奪取靈魂,是牽着走丢孩子的手,就能從花園裏走出來這麽簡單嗎?”

“果然是這樣,幸好昨晚沒強行試圖把傑帶走,說吧,有什麽條件?”

“必要的儀式倒并不困難,最重要的找到本人這一步,你已經做到了,因為實質上的存在狀态已經變成了亡者,他的回歸就等于複活,需要穿過一座帶有特殊意義的橋梁……這件事他已經自己做到了,剩下的就是找齊失散的部分。”

“失散的部分?”

“他被帶走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當然離開的時候也得是什麽樣子,否則和那一邊的因緣無法切斷,很容易再被拽回去。”

五條呼出一口氣,“也就是說,如果想把傑平安帶回來,得先幫他恢複記憶,很好,看來五條老師夢游奇境的大電影還暫時沒法殺青。”

“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天元輕輕嘆息,“想從神明手裏奪走祂們的心愛之物,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沒關系,雖然活動範圍小了點,看在演出陣容很豪華的份上,還能夠接受啦,不過到時候到底怎麽把傑帶出來?”

“這個嘛……”不死的咒術師露出一個飽含深意的微笑,“其實,我有個想法。”

因為和對方混熟了,五條很清楚,這是天元極少數的,偶爾想做點什麽的時候會露出來的表情,比如和理子跟他一起計劃怎麽蒙騙黑井的時候。

他興致勃勃地湊過頭去,在女仆長不贊同的眼神裏,和天元小聲地咬了好一會兒耳朵。

“你這家夥偶爾也能想出相當厲害的計劃來嘛!!!真是小看你了天元!!沒問題,我幹了!到時候就看最強的五條老師表現吧!”

古老的咒術師似乎說了什麽會讓五條格外感興趣的事情。

因為離得有些遠,所以黑井沒能聽清楚,不過女仆長的職業道德讓她不至于特地向理子特地打聽這件事,只在少女跑出來喝下午茶的時候,隐約聽她嘀咕了一句‘這種幼稚的惡作劇也能算作戰計劃嗎,天元大人是不是被五條那家夥給帶壞了……’之類的話。

雖然五條經常搞出這樣那樣的麻煩,但他在大事上其實意外靠得住,只是細節時常讓人難以接受罷了,無論如何,既然是他和天元的合謀,那就算聽上去有點離譜,也多少具備一定的可行性。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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