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四十七

會到這裏來也是沒有辦法的,若葉想,畢竟她确實再沒有任何選擇了。

乳白色的霧氣籠罩了目所能及的一切,身邊的屋舍,建築都被濃霧所遮蔽,只留下一個影影倬倬的輪廓,街道上能看見的範圍只有周身一兩米左右。

初秋的時節,就算位置比較靠海,城市裏會有這麽大的濃霧實在有些奇怪,但除了容易起霧之外,并沒有發生別的問題,霧氣的成分也很正常,普普通通的水汽,既不是環境污染,也和門內物質的洩露毫無關系,只會于淩晨或者黃昏時分起一會兒,數小時內便會像所有普通的霧氣那樣散去,雖然比較濃厚,并且能籠罩一整個街區,但依然屬于正常天象的範圍內。

居民們很快對此習以為常,甚至有了因為好奇而來‘賞霧’的人。

但另一波少數人群的聚集反而更引人注目——許多高中和國中的女孩子們,來到這片看不清面目的霧氣之中,進行傳說中的‘十字路口占蔔’。

在空無一人的十字路口等待一個經過的路人,将困擾自己的問題告訴對方,詢問到底該選擇哪邊,很難想象這是不愛麻煩別人的日本人會做的事情。

如果在能夠清楚看到彼此面孔的地方,這種占蔔肯定很難流行起來,或者說,相較于占蔔,感覺更接近某種懲罰游戲的樣子。

但如今這片街區時常起霧。

面對互相看不清面目的人,人的膽量大概就會變大吧,尤其對象又是一位飽受困擾的少女,要做的事情不過是給個建議或者說句話,就算是性格冷淡的路人,也多少願意開個口。

更何況,最近又有一個傳言在少年和少女們之中流傳,據說十字路口占蔔的時候,偶爾會遇到一位樣貌極其出色的人,對方的箴言往往十分精準。

于是前來這篇街區的女孩子就更多了,憑借好奇心來占蔔不過是順便,想要來偶遇據說樣貌出色的帥哥才是主要原因。

雖然在霧氣裏,進行占蔔的對象根本看不清臉,也不知道這個傳言到底怎麽流傳出去的。起碼若葉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根本嗤之以鼻,覺得會因為這種原因天天跑去江東區晃悠的同學們實在太傻了。

但現在,她自己也站在了霧裏。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因為若葉實在走投無路了。

她并不像其他女孩子們那樣拿書本或者背包之類的東西來遮臉,并随便等在一個十字路口等人路過,而是一個路口又一個路口地跑過去,堂而皇之地四下環顧,沿途遇到的人們大多誤以為她正在晨練慢跑,并沒有誰特別關注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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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穿校服出來實在很明智。

少女不斷地奔跑着,倒不是她嫌棄其他路人來為自己進行占蔔,也不是因為對方可能具備出色的容貌,而是,那個人的占蔔真的太準了。

向她提及事實的是一位名為晶子的網友。

【因為好玩就去了,還真的碰到了,說起來很讓人意外哦,就是經常會在竹下路出沒的大帥哥啦!靠近了看發現他真的超高,籃球社的男生跟他比都弱爆了,态度也意外很親切……】

【美伢失蹤了好幾天,也沒有請假,家裏一個人都沒有,我很擔心嘛,所以就去問他,我的好朋友美伢發生了什麽,該不該去找她……】

【你知道那家夥說什麽嗎?美伢因為在網上胡扯,結果被不知名的契約者追殺,現在最好別去她家附近晃悠,因為那些契約者還沒抓到,很危險。還有我男朋友今天要是約我出去吃飯的話,直接潑他一臉水就可以了,因為那是個很糟糕的爛人,可能打算對我做些不好的事情。】

【美伢的事情她回來之後我問了,都是真的!男友那天也确實約我去吃飯,雖然沒有潑他水,但他在我去過洗手間之後一直勸我喝酒,還想約我去旅館,他是不是以為我傻啊?我幹什麽了?當然是叫服務員過來點兩瓶最貴的酒當場喝給他看啊!這傻瓜好像以為女人都不會喝酒呢,看到我當場對瓶吹完之後人都傻了哈哈哈哈!!!收到賬單之後的表情更加精彩!我喝完就跟他說分手,然後自己打車回家了,爽。】

若葉對網友如何教訓爛人男友的事跡其實并不關心,她只記住了唯一的一句話。

【那家夥說得實在太準了,現在想起來簡直到了吓人的程度,搞不好是有預知能力的契約者之類的吧?畢竟正常人誰會用繃帶把眼睛遮起來嘛。】

那并不是普通的路人。

也并不是在随意地給人占蔔。

對方可能一時興起地,使用了能力。

不管是真的也好,還是碰巧也罷,十字路口的古怪占蔔人都是如今的若葉唯一的希望,對方在竹下路出沒的時間總是很不穩定,而且那時候圍繞着他的女孩子也太多了,并不合适談論事情。

所以,少女在淩晨的街道上奔跑着,跑過一個又一個的路口。

期待着能和對方在某個十字路口相遇。

五條悟對自己成了所謂的都市傳說這種事并沒什麽興趣,只要別來妨礙他的話,一般人對他的看法如何,咒術師向來不是很在意,畢竟他連咒術界老頭子們的指責都沒在乎過,更別說一群離他的日常極為遙遠的普通人了。

雪發的咒術師只對天元選擇的固定降落地點略有微詞。

“為什麽非得是江東區……”

【因為人少。】

“你不是都已經升起霧了嗎?”

【好吧,還因為近,如果太遠的話,你一定會忍不住使用瞬移或者飛行的吧?】天元這麽說道。

五條不由得陷入了沉默,畢竟天元說得沒錯,無法使用任何公共交通的他,要是走煩了的話肯定就選擇直接瞬移過去,那樣被目擊到的可能性就更高了,飛過去同理。

減少引人注目的程度是天元對他的唯一要求,為此甚至願意在五條偷偷潛入第三機關的時候把他的存在從監視器和紅外線探測器裏一并抹去。

不過咒術師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多做,否則天元也是會生氣的。

“唉,真是的,直接空投到家裏不就沒事了嗎?”

【不要盡說些做不到的事情。】精準定位真的那麽容易,天元就不會用霧氣籠罩一整片街區來作為掩護了。

再抱怨也沒法改變事實,好不容易順利到達地點的咒術師雙手插兜,習以為常地向着租屋的方向出發,走快點的話,日出之前說不定能到。

今天和傑約好要去竹下路買零食來着,雖然在夢境裏補充的糖分再多也越等于沒有,醒來之後還是只能啃克力架或者能量棒,但咒術師依然興致勃勃樂此不彼。

能夠盡情吃喜歡的東西卻不會輕易吃飽,誰面對豪華大餐的時候沒産生過這種野望呢?

可惜在哼着小曲的五條面前,卻很不幸地出現了攔路的對象,那是一位不斷奔跑的少女,她在後方拼命追逐着往前行走的咒術師。

“請,請等一等,前面的那位……那個,我想占蔔……”

最初五條是想避開的,十字路口占蔔他已經碰到了不止一次,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咒術師并沒有熱情到每次都有求必應的程度。

他甚至都不必刻意做出回避的姿态,僅僅是邁開長腿不經意地快走幾步,就輕易地将少女甩到了身後的濃霧深處,再換個方向的話,馬上就能讓對方追丢了。

但女孩子實在相當執着,換了條路的五條沒走多久就又看到了氣喘籲籲從另一個方向晃過來的她,應該是把附近幾條路都跑了一遍,畢竟他前進的方向并沒有改。

“請,請等一等……”

看在少女如此锲而不舍的份上,咒術師這次沒有繼續躲開,反正也就是陪小姑娘說幾句話的事。

終于成功靠近了對方的若葉站在街道旁邊,顫抖的雙手支撐在膝蓋上,口腔裏盡是一股濃厚的鐵鏽味道,呼哧呼哧喘得像是立刻就要斷氣,即便如此,身材高大的陌生人也沒有出聲,但他也沒有走開,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

若葉好不容易平複了呼吸,這才戰戰兢兢擡起頭,白發,遮擋眼睛的繃帶,漂亮到讓人懷疑是模特的臉和誇張的身高,全部都和晶子形容的一模一樣。

“那個,我,我想占蔔……”她小聲地說道。

“可以哦,想問什麽?”出乎少女預料的,男人說話的語氣很溫和,帶着笑意的表情也意外親切,并不像大部分被攔住的占蔔人那樣充滿了不耐煩的和無奈的感覺。

說不定真的行。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從衣兜裏掏出了存折,“這,這是我全部能拿出來的錢了,我,我想知道媽媽去了哪裏,她已經三個月沒有回家了……”

若葉的母親并不是個負責的女人,她總是好幾天不回家,在各種男人之間來回輾轉,也很少往家裏拿錢,不過在若葉小時候,她勉強還記得往家裏儲存足夠孩子吃的食物,但也僅此而已。少女在國中就開始了勤工儉學,高中的學費也都是靠打工賺的,有時候甚至得替母親付酒錢,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想過要離開對方。

母親是個孤兒,對沒有父親的若葉來說,對方就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

起碼女人好歹記得自己養的是女兒,因此從不往家裏帶男人,雖然每次回家的時候還是爛醉如泥,但她酒品還算可以,也不會故意毆打若葉。

少女甚至想過,等日後工作了,就好好賺錢贍養女人,不讓她再去出賣身體。

生活再艱難也總是能過下去的。

但一切都在三個月前戛然而止,因為母親從那天起便再也沒有回過家,一開始若葉以為她又去相熟的客人家裏過夜,所以也沒有很焦急,然而一個星期,兩個星期,沒有回家,電話也打不通,去詢問她的熟人,也只得到‘好久沒看見’的回答。

若葉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麽。

哪怕母親要抛棄自己,也該把家裏的錢和行李拿了再走吧?少女這麽想着,畢竟她還是有些用來充門面的衣服和鞋子的,自己的存款放在哪裏,母親也一清二楚。

然而女人就是這樣毫無音訊的消失了。

肯定有什麽地方發生了問題,少女拼命想要找到母親,甚至拿出存款去雇傭了偵探,但對方找了一陣之後只給她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甚至将錢退給她。

“你媽媽惹上人了,總之,別再去找她,這點錢拿着自己好好生活吧。”

三個月的現在,少女知道,想要找回母親的希望大概是極為微薄了。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哪怕是屍體也好。

若葉顫抖着,向面前的陌生人遞上自己僅有的一點錢財。

“請,請告訴我,媽媽的下落,她叫做小廣清美……”

男人臉上的笑容輕輕褪去了,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這裏有一個謊話和一個真話,你想聽哪種?先說好,無論哪個都不是什麽好消息。”

少女了然地閉上了眼睛,努力咽下一口口水。

“請,請告訴我真話。”

“她死了。”對方毫不猶豫地說道,“你想知道屍體的下落嗎?”

“是的。”她哽咽着回答。

“明天淩晨三點,會有一輛垃圾車開往附近的一處垃圾場,她就在那些垃圾裏……你可以等負責投放的人走了之後再去翻找,友情提醒,千萬不要和那些家夥打照面,他們非常危險。”

少女雙腳顫抖地站在原地,不知何時她已經淚流滿面,但仍然堅持舉着存折。可白發的男人連看都沒看,也沒繼續多說什麽,兀自越過若葉,走進濃重的霧氣之中。

就這麽離開了。

少女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她總算找到了媽媽的線索。

若葉再度睜開眼睛,赤色的光芒從她的眼眶深處閃耀起來,危險嗎?也許吧,但想必不會比自己更加危險。

她的能力只擅長破壞,既不能賺錢,也不能幫忙學業,甚至在尋找媽媽的時候一點用處都派不上,這是多麽可笑的事情啊。

以少女為中心的十米以內,電線杆,垃圾桶,路面,甚至花壇和牆壁,都在不斷開裂。

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将它們壓扁,壓垮一樣。

明明我是個契約者,但是真正出事的時候,卻根本一點都派不上用場。

但現在沒關系了。

少女想。

她已經有了方向,也知道了敵人在哪裏。

【輕易告訴她真的好嗎?】天元這麽說道,【那孩子可是個契約者。】

“替她做占蔔的人不是你嗎?”五條嗤笑,“做都做了才來問我為什麽要說?就不能老實一點承認你也想幫忙嗎?”

【但我并不是為了讓小孩子去戰鬥,才替她占蔔的。】

“唉,知道了,到時候會去看着她的啦……嗯,明明現實世界的事情都忙不完了,卻來操心夢境裏的犯罪,我們可真些沒藥可救的熱心人啊。”

“對了,這個時候就應該做點熱心群衆真正該做的事情啊!”五條突然拍了一下手掌。

【?】

咒術師輕輕推開租屋的門。

“早上好喔,傑,我帶工作給你啦!話說特別行動隊接受匿名報警嘛?”

面對開門進來的五條悟所說的離譜內容,勉強才從床上爬起來的夏油傑只有一句話想說,“你前幾天不是剛跑去基地搞事嗎?”

“唉?傑你怎麽知道,他們好像特地把這事情隐藏了來着。”

“機密文檔給我好好收起來啊!笨蛋!!!萬一被看到怎麽辦!!”

“會嗎?我有用漫畫書蓋起來喔?”

“你還不如喂給小鹫吃下去。”

“随便給寵物吃奇怪的東西真的好嗎,身為飼主怎麽能說這種話。”咒術師一臉義正言辭的樣子,“而且剛剛去偷過情報跟我要匿名報警有什麽沖突嗎?”

青年直接翻了個白眼,“行啊,那你報警吧,別用我的手機,給你零錢,去附近的随便哪個電話亭自己打,順便說一句,後果自負。”

【……】

五條一開始沒明白夏油傑說的後果自負是什麽意思,還以為是青年習慣性的損話。

然後,第二天他們去吃午飯的時候,被手機催着立刻去出任務的青年很是抱歉地向咒術師聳聳肩,“我還以為你肯定會預料到的。”

有屍體的話,會叫他去加班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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