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
晶子好奇地撇了一眼電車遠處座位上的幾個人,他們穿着電視裏防爆部隊才有的戰術馬甲,明顯還帶着武器,如果不是年齡和成分過于奇怪的話,大概就真的很像了。
瘦弱矮小的國中生,最多也就是高中生的少女,可能是大學生的長發帥哥,明顯很會玩的外籍青年,一臉斯文的成年男性。
“喂喂,你覺得他們是來幹嘛的?拍電視劇?”同伴的女生也在看他們,還湊到晶子耳邊竊竊私語。
“不像呢,沒有攝影師啊。”少女這麽回答,“就算是直播,也得拿出手機吧?”
事實上這些人除開上車的時候拿出手機對了對時間之外,就又平靜地把東西塞了回去,尤其年紀最小的少年,雙腿并攏在位置上端正坐好的姿勢一動不動維持了快十幾分鐘,簡直讓晶子懷疑他到底是活人還是做工精細的等比例人偶。
“難道是跟我們一樣來試膽的?”對面的另一個同伴笑嘻嘻地說道,他們總共四人,全都是在某個網站上熟識的網友,因為對上個月出現的一張靈異傳說帖子抱有好奇心,便一起相約來實地勘探。
那個帖子并不像其他靈異主題那樣刻意強調當時可怕或者詭異,只是一個網友困惑的記錄而已,當時他坐上了一輛副都心線的末班電車,等着趕緊回家,結果因為中途打瞌睡,不小心坐過了站,被廣播裏自己從未聽過的站名喚醒的時候,他抓起手機,迷迷糊糊地沖下電車,然後就在空無一人的車站裏被困了很久。
雖然是半夜,但當時的車站仍照常亮着燈,只是站名他從未聽過,裏面也沒有任何工作人員和乘警,好像已經全部下班了。
通往地上的出口也都拉下了卷簾門,根本沒有能夠出去的路,可能因為是地下的緣故,手機也失去了信號,不能打電話,也沒法發信息,只能拍拍照片,打個手電筒。由于一直找不到其他人,網友開始感到害怕,他幹脆跳進鐵軌,摸着牆在地下的隧道中行走,中間走過不止一個岔道,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幸運的是隧道裏始終沒有列車行駛過,等他看到光線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走出隧道的網友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段露天軌道上,手機也恢複了信號。
他幾乎靠着徒步走到了東京都的邊緣,已經來到了離家整整兩個街區那麽遠的地方。
事後青年将自己的經歷發到網上,還上傳了用手機拍攝的車站照片,但網友們并不相信,認為他完全是在胡扯,照片也多半是P的。
畢竟,如果真的一路走到東京邊緣的話,他中途應該會路過不止一個車站,但網友只說自己一直在黑暗裏行走,完全沒看到任何其他的車站,這無疑就是過于離譜的謊言。
唯一能用來證明的,是他的手機步行計,裏面顯示他在後半夜行走了三十幾公裏。
一個沒能經受訓練的人,在短短五小時裏走了這麽長的距離也很不合理,如果是真的話,這個人應該直接去參加馬拉松大會。
一開始他還拼命辯解自己說的是真話,然而随着網友們的質疑越來越強烈,提出的疑問越來越尖刻,最後又實在提不出什麽有效的證據,被徹底駁倒的他就幹脆删除了帖子,甚至還删除了ID,再沒出現在網上。
不過那個帖子因為內容很有真實感,外加編得還算有趣,一些覺得就算是胡編亂造也挺不錯的網友留下了備份的文檔,并将它們重新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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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少愛湊熱鬧的年輕人看完文檔之後,抱着好奇心來乘坐最後一班電車,不過他們大多一路平安地坐到了終點站,中途并沒出現什麽隐藏的陌生站點。
倒也有少數人坐完之後沒有回家,還發了帖子說自己在帖子裏的地點。
但他們很快被人發現第二天是從地鐵站旁邊的旅館裏走出來的,旅館前臺也證實這些人大半夜前來辦了入住,顯然所謂的找到了靈異地點不過是另一個騙局。
那些帖子很快再沒什麽人關注了。
不過自那之後,乘坐末班車搞試膽的游戲卻在一些網絡靈異愛好者之間流行起來,讓原本沒什麽人氣的末班車變得稍稍熱鬧了一點。
晶子和她的網友們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團體,在此之前她已經試過了許多類似的靈異相關的活動,比如去很容易起霧的某個街區搞十字路口占蔔,到著名的鬼屋探險,去傳說中的出現了妖怪的荒山過夜等等。
雖然網上把這些靈異活動吹得多麽驚險刺激,實際上真身上陣之後,晶子發現也就那樣,除開去玩占蔔的時候偶遇了竹下路的大帥哥之外,鬼屋不過是間被廢棄的屋子,被誤會成鬼的是偷偷住在裏面的流浪漢們,荒山上的妖怪沒遇到,蚊蟲倒是很旺盛,咬得他們一個個哭爹喊娘的,發誓以後再也不随便上山過夜。
然後就輪到了末班車試膽,晶子他們倒沒打算去找一間車站外的旅館住,這個小團體也不指望出名,單純就是一群靈異愛好者而已,所以他們換了個思路。
坐到終點站和失敗沒什麽兩樣,但可以中途随便找個車站下車,然後在車站裏躲起來,等工作人員和員警都下班之後在車站裏面過夜。
這也算是一種試膽,雖然安全性其實還挺高的。
畢竟結束運營之後的車站是真的一個人都沒有,流浪漢和醉鬼都進不來,穩妥極了,當初他們去鬼屋探險的時候,還被流浪漢們誤會成小偷,差點給打了一頓。
特別行動隊對車廂另一頭的幾個年輕人的打算一無所知,單純就把他們當做晚歸的普通市民看待,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泷川身上,等着他發出指示,随時準備跟着亡靈下車。
而在乘客們全都一無所覺的駕駛室裏,電車駕駛員面色自若地接起了自己的手機,“如何,情況報告了嗎?今天晚上的餘興節目确定取消了吧。”
電話另一頭并未傳來讓他滿意的回答。
“喂喂,別開玩笑,有條子在車上啊,一群什麽都不知道的小鬼就算了,帶他們一起去‘家’裏很容易出事的。”
“而且條子們可不是網上的傻瓜,随便用通風系統噴點迷藥就能相信自己是睡過頭了……到時候在家門口停下一定會引起懷疑的。”
“我可不管老板們的抗議,雖然花了錢,但他們總不想以後都沒得玩吧?”
“哈?因為‘門路’沒了,所以‘貨’也沒了,取消了太多訂單不能得罪他們?但那樣的話……老大說的?找不到新門路要換地方,走之前玩把大的?”男人咂咂舌,“行吧行吧,我知道了。”
雖然傳來了需要自己冒險的指令,但司機也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他們的組織之所以一直停留在這裏,完全是因為這邊的地下有一條無人知曉的‘門路’,能夠弄到一種特殊的門內物質,而這種物質的特性,如果讓許多正在研究地獄門的國家知道的話,一定會引起可怕的風暴。
那種物質能令原本是普通人的人變成契約者。
過去,曾流出過能讓契約者變回普通人的門內物質,光是那種事物都夠地下世界的特工們打得人仰馬翻,就更不用說這種能讓一般人瞬間變成超人的東西了。
可惜這種物質的寄生媒介是門內的流水,因此性質極為不穩定,不僅致死率和畸變率非常高,一旦離開地獄門一百公裏以上,或者三天以後,都會變回普通的水,想要大規模走私根本不可能,而他們又找不到能夠研究這種物質的高端技術人員,最後這些貴重的貨物就淪為了和毒品差不多的消耗品,最多用來喂‘狗’和進行特殊快遞,送給那些願意賭命的買家。
畢竟貨只能保證讓人變成契約者,契約能力是什麽又無法确定,賭贏了10%的生還率之後,很有可能只得到讓勺子彎曲的念動力。
想也知道,如果‘貨’真的是什麽價值萬金的好東西,他們還能混成下水道裏的老鼠嗎?
而如今,‘門路’意外被毀,找不到新‘門路’的情況下,在東京地下栖息的老鼠們選擇離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反正想要得到的東西,都已經得到了。
足夠多的金錢,擁有好用契約者能力的新成員,以及廣闊的人脈。
只要那些既有錢又有權的老板們還想要得到他們提供的特殊服務,在任何一個城市建立新基地都是很容易的,雖然肯定比不上機會最多的東京這麽風光。
畢竟,契約者鬥獸場可不是随便哪個城市都能搞起來的,而普通的鬥獸場,老板們早就看膩了。
不過,東京的眼睛和獵犬實在太多,再加上各種層出不窮的意外,讓他們始終必須小心翼翼地遮掩行蹤,每次還都為了收尾而精疲力竭,只要想想‘門路’曝光那天,只是普通去接貨的倒黴蛋們的死法,男人就忍不住後怕。
連去善後的人都倒黴地遇到了那個詭異的煞星,幸好怪物本身也被第三機關所追捕,現在完全從東京消失了蹤跡,也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
鬥獸場裏所有的老鼠都在祈禱那個怪物最好是被第三機關秘密收押了,或者幹脆死了,畢竟那東西可是所有契約者不折不扣的敵人,一見面就死局,連說句話的餘地都沒有。
男人暗自慶幸當時并沒輪到他,電車司機這個之前很嫌棄的表面身份意外地救了自己一命。
雖然他們本來幹的就是賣命的買賣,但能多活幾天總是好事。
就像老大說的那樣,去天皇或者總統家裏偷東西,哪怕他們被判死刑,也還能有進牢房或者拷問室的機會,但是去地獄門裏偷東西,就像是在巨龍嘴裏拔牙,運氣好呢就什麽都有,運氣不好當場橫死。
事實證明,他們是一群運氣很好的老鼠,不僅得到了‘貨’,還成功在東京的地下築了巢,就在獵犬們的鼻子地下偷偷挖掘這座城市。
可惜如今一切美好的過去都要結束了,他們立刻就要舍棄巢穴,去往陌生的地方,雖然不知道是哪,但肯定應該比東京混亂很多,也寬闊很多,到時候也不需要他們這些手下辛辛苦苦去尋找無親無故的邊緣人來當狗。
只要丢出一點錢,有的是人自願爬過來舔老鼠們的腳底板。
哦,到時候,他們也不用繼續當老鼠了,起碼能算得上一群鬣狗,而鬥獸場裏的……最多只能算蛆蟲,沒有超能力,也沒有腦子,為了一點點錢來賣命的不就是蟲子嗎。
而今天晚上的場子裏,起碼還是吃完最後一批貨之後成功活下來的狗狗呢。
可能還需要加上車廂裏的一隊獵犬。
男人轉過頭去,透過背後的小窗打量了一番遠處的乘客們,露出滿是惡意的微笑。他将手機放回衣兜,輕輕扳下一個隐蔽處的小開關。
藏在電車空調裏的藥劑瓶收到指令,開啓了噴灑模式。
車輛搖搖晃晃,無色無味的藥劑輕易地蔓延到了整間車廂,晶子很快覺得困倦起來,這是半夜,人會覺得困倦再正常不過,昏昏欲睡的年輕人們很快打着哈欠,靠成了一團。
而太刀川在眼皮第一次發沉的時候就意識到了不對,但整個小隊離空調口太近了,他們吸收的藥量遠遠高于角落裏的普通乘客。
哪怕彩音在第一時間踹破了玻璃窗,讓空氣流通,已經起效的藥劑也不會褪去。
隊員們立刻按下了聯絡裝置上的快捷按鈕,向留守的野崎發出通訊,示意他們受到了攻擊,然而傳到耳中的卻是沙沙沙的電流聲。
“通訊被隔斷了……”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了,雖然等會兒收不到安全信號的野崎同樣會發現不對,但沒有定位,沒有線索的情況下,想要從整個東京地下把失蹤的幾個人找到實在太難了。
行動隊隊員們只比遠處的普通人多堅持了幾分鐘,便直接倒在了地板和座位上。
唯一保持着意識的,是假裝昏迷的夏油傑,為了避免第一時間被針對,青年很狡猾地閉上眼睛,躺在地上假裝和同伴們一樣被放倒。
本該筆直前進的列車,在一聲長長的剎車聲後,轉頭拐入一道記錄上已經停用了很久的隧道。
就在這條隧道的盡頭,有個小小的車站,正亮着燈光。
而車站地下的某個房間裏,終于醒來的若葉蜷縮在一間擠滿驚慌人群的房間裏,這裏有男人,有女人,有少年,也有少女,還有老人,有人醒着,有人昏迷,不止一個人正在敲打欄杆,哭着詢問這裏是什麽地方,但沒有任何人回答他們。
也不止一個人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裏,用麻木的目光注視面前的獄友,仿佛正在看一群死人。
很快,終于有腳步聲漸漸從遠處走來,不斷有男人大聲詢問他們想幹什麽。那些人的回答是拔出了形似槍械的東西,扣下扳機,并沒有子彈打穿人體的聲音,喊得最大聲的幾個人身上被抓了一只金屬爪子,而這爪子連着一條漆黑的鋼絲在陌生人的槍械上。
青藍色的電光和慘叫聲一起在牢房裏響起,先前叫罵得中氣十足的男人們很快只能發出動物一樣的咽嗚聲。
“懂得安靜的狗狗才是好狗狗,懂嗎?”開槍的男人摘下嘴角的雪茄,沖身後的小弟晃晃下巴,任由他們把一些三明治,飯團和軟包裝的水丢進牢房裏。
之前那些麻木的人看到食物和水的瞬間立刻跳了起來,直接把還能出聲的人們都踹開,拼命争搶數量明顯稀少的食物。
而外面的男人們仿佛覺得很有趣,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任由牢房裏重新變得吵鬧,也不能算吵鬧,因為那些人打架的時候完全不出聲。
哪怕最後有個老人甚至血流滿地,光看着就明白沒救了,他也沒有吐出一句哀嚎,仿佛喉嚨這個部位已經失去了意義。
看得滿足之後,男人們丢下了更多的水和食物,足夠牢房裏剩餘的人都吃飽的食物。
那為什麽之前還要争搶?若葉困惑地去看那些沉默的人,顯然,他們是這裏的舊住戶,遠比自己這樣的新人更清楚那些人的目的和理由。
然而,先前還在安心吃東西的勝利者們,此刻看着滿地的食物和水,卻露出了恐懼的眼神。
他們開始發抖。
于是若葉知道了,那些人的慷慨裏恐怕沒有一絲善意。
感到饑餓的少女無所畏懼地拿起一包三明治和一包水,拆開包裝吃起來,她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現在需要好好補充一下能量。
破壞也是需要體力的。
送完食水的男人們順着走道前往各自需要把守的地點,而其中明顯領隊的那個則走入回廊的更深處,盡頭的深處只有兩間房間,一間屬于老大,一間屬于一個女人和她的女兒。
他毫不客氣地敲打了其中一扇大門。
“要開場了,東鄉夫人,請開始工作吧。”
穿着一身溫婉得體的外出服的女性表情溫柔地看着床鋪上睡顏安詳的女兒,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媽媽去工作了,小美就好好睡吧,今天也要做個好夢哦。”
然後,她就嘆着氣,無奈地打開門和表情兇惡的男人離開了,只留下少女一人睡在床鋪上,無論外界傳來什麽樣的聲音,都沒有動彈哪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