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姬璎珞
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
暖絮亂紅,也知人、春愁無力。
憶得盈盈拾翠侶,共攜賞、鳳城寒食。
到今來,海角逢春,天涯為客。
愁旋釋,還似織,淚暗拭,又偷滴。
謾伫立、遍倚危闌,盡黃昏,也只是、暮雲凝碧。
拼則而已今拼了,忘則怎生便忘得。
又還問鱗鴻,試重尋消息。
大淵朝重熙三十五年。
此時距皇帝陽洙君臨大淵已有十七年。當年少年傀儡皇帝喬裝逃離皇宮,歷盡千險,在平城集結衆忠臣良将,揮劍征讨謀逆專權的先帝托孤大臣孟釋青,歷經三年內戰終于凱旋回到帝都,重登大寶,坐穩龍椅,成為名副其實的大淵皇帝。十多年來陽珠并沒有像很多人事前預測的一般,因為是馬上奪回江山,戰亂後重掌政權而過分依仗軍力。相反的,他開放科舉,廣納賢臣,挖渠建壟,開發良田,減輕賦稅,鼓勵工商。不到二十年,大淵王朝已經徹底從孟氏專權時期的深淵中走出,百廢漸興,國富民強,四海之內一片升平。
人間四月,綠意盈盈,百花待綻,萬物複蘇。世人的心情也随着盎然早春漸漸雀然起來。
然而坐在目前皇帝寝宮麒麟閣中的幾位大淵朝賢臣名将卻個個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問題就出在此時站在殿中央的緋侯爺身上。這位緋侯爺是溢洲侯與前大淵公主的兒子,皇帝陽洙的表弟,世襲爵位,年紀輕陽洙五歲,性情懶散,不喜國事,朝堂之上沒有正式職位頭銜。但因為頂着個侯爺的名頭,享有朝廷封地俸祿有些過意不去,他平日裏便經常名曰為陛下勘察民情,大江南北的閑逛。常常講,平生最喜歡的事就是結交五湖四海的朋友,最得意的事就是結交了五湖四海的朋友。
這次緋侯爺在翔城‘體察民情’時,正好遇到了從西疆剛回中原的應崇優,幫他帶了封親筆書信回帝都交與皇上。本來以為是美事一樁,不想當皇帝陛下看完應崇優的信函後,立刻龍顏大怒,一掌拍碎了面前的茶杯。随即整個麒麟閣都像結了厚厚的霜冰,凍的緋侯爺原地蕭索,大氣也不敢再出。他終于有點明白了為什麽當日應崇優交給他信箋時臉上的笑看似別有內容,還鄭重其事的說了聲“謝謝”。
沉默了半響,皇帝陛下終于壓抑不住了憤怒,一把把信箋攥在拳裏,吼出聲來:
“下個月就是朕的壽辰,他竟然在外面玩的樂不思蜀了,全然把朕抛在了腦後。”
一直坐在旁邊的鄭嶙與應霖對視了一眼,大概情況兩人已了然與胸。這種劇碼每年都要上演一兩場,每次應崇優遲歸,那位皇帝陛下就會立刻失了大殿上的威風凜凜,渾然若定,全然變成一個亂了心境的情人,到處找人抱怨洩氣。可憐了他們這些身為人臣的,不能不管,又不敢多管。每每只好低聲下氣的勸解開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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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事前商量好的順序,鄭嶙在應霖的眼神催促下先站了出來:
“陛下請息怒。應夫子若不記挂陛下也不會特地到翔城請緋侯爺帶信回來。應該是有要事耽擱,臣想應夫子一旦處理完事情必定快馬加鞭趕回帝都,為您賀壽。”
陽洙擡眼看看他,冷冷的哼道:
“什麽事情比朕緊要?去武林結盟的什麽會湊熱鬧算什麽要事,分明存心忽視朕。”
雖然此時陽洙年紀已三十有九,位及人冠多時,且是公認的大淵皇朝歷代皇帝中的翹楚,朝堂上英明神武的像個什麽似的,但凡是涉及應夫子,不免還是保持幾十年不變的少年心性。
“不過崇優一向不熱中結交武林人士,不會是受了什麽人影響吧。”
陽珠眼角看似無意的掃過立在下面的緋侯爺,後者立刻如墜針毯,驚跳起來,急得上前幾步惶恐道:
“皇兄明鑒,應夫子是獲知妖姬璎珞重現江湖,才決定去參加鎢雲結盟大會一探究竟的。臣弟在此之前也全然不知,絕沒有慫恿應夫子。”
“什麽妖姬?是什麽人?竟然讓崇優如此上心?”
陽珠聞言更怒,聲音中已顯露出切齒磨牙之聲,不禁讓在座的幾位暗自為緋侯爺捏了把冷汗。
緋侯爺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解釋道:
“妖姬璎珞不是人,是一把劍,一把聲動武林的名劍。”
“劍?”陽珠略皺起雙眉,但神色稍荠。一邊的應霖察言觀色,立刻起身補上:
“微臣也曾聽聞過此劍的傳說,但其中內容太過奇異,猜想大概是江湖草莽杜撰之說,沒想到竟然确有其劍。”
“有什麽新奇的,說給朕聽聽。”
聽他一說,陽珠不免挑起了興趣,應霖不敢怠慢,立刻添油加醋的講起來:
“傳說百年前中原出過一名鑄劍奇才,名無天。他鑄造了許多曠世好劍,名噪一時。當時不只中原的劍客名家,還有一些藩幫外族都慕名而來找他鑄劍,其中有位東瀛公主名西門璎珞。相傳這位異幫公主容貌絕美,無天一眼便深深的愛上了她,并發誓為她鑄造出世間獨一無二的寶劍。然而過程并不順利,三年的潛心鑄造竟是徒勞,就在無天絕望要舉劍自刎時,意外發現他的血濺到赤熱的玄鐵上竟發出妖異的光暈,靈光乍現後他竟然生生砍落自己一條臂膀,用鮮血忌劍,終于完成了寶劍,那就是妖姬璎珞。”
見皇帝端起大太監高成重新端來的參茶,淺淺品了一口,面色已有緩和。應霖忙繼續講下去:
“寶劍成了定情之物,璎珞公主嫁給了無天。但婚姻沒有改變璎珞本性,傳說這位公主戀武如癡,嗜血成狂。她用這把寶劍連挑中原十七門派,殺人無數,一時間腥風血雨,中原武林岌岌可危。最後各門派的殘餘力量結合一起找到璎珞無天的藏身之處,趁璎珞産子後體虛,元氣大傷之際把兩人逼上懸崖。璎珞用最後一絲力氣把襁褓中的嬰孩和寶劍抛下斷崖,與無天自刎于崖上。所有人都認為寶劍已沉屍大海,一百年來妖姬璎珞決絕于世。”
一大篇下來,應霖喉嚨有些幹澀,停下來剛略微喘口氣,就看到龍椅中陽珠催促的眼神,轉頭看了看身邊的緋侯爺,心想你惹出來禍,讓我受累,不盡公平,清了清嗓子緩緩道:
“緋侯爺游歷江湖,閱人無數,對那寶劍最近重現之事定然比微臣清楚得多。”
應霖的一句話,大家把目光又集中在緋侯爺身上。緋侯爺見躲不過,硬着頭皮接道:
“臣弟也是聽一些武林中朋友講起,二十年前江湖中橫空出世一個血璎教,教主姓西門,衆人猜測他應該是璎珞後人。血璎教深居西疆大漠,多年來并未有任何舉動,所以中原武林人士也不敢妄動。直到去年中秋,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上,現今武林三大門派之一的雀耀門掌門于非凡大放厥詞,說血璎教與當年的璎珞公主一樣是異邦妖孽,挑唆衆人應鏟除之而後快。此等挑釁給他惹來了殺身之禍,不止是他,凡是當日附議的人全數遭遇血璎教毒手。傳聞血璎教當前掌教名為修羅,此人年紀輕輕卻武功絕高,手段兇殘,最主要的是他使用的佩劍周身暗紅,出鞘劍氣如妖火荼風,劍鳴似厲鬼咆哮,與傳說中的妖姬璎珞極為吻合。妖姬璎珞再現江湖,非同小可,一時間中原武林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為避免百年前的歷史重演,鎢林教和駐雲山莊這另外兩大門派才共同發起了這次‘鎢雲’結盟大會,想要共同對付血璎教。”
故事講到這兒,前應後果大概都交代清楚了。陽洙尋思了一圈,開口問:
“武林中發生了多起命案,官府可有查辦?”
這樣的問題讓緋侯爺一呆,不知如何應對,但又不能不答。左右看看,沒人站出來分擔,只好小心翼翼的措辭:
“禀陛下,這層皇弟就不得而知了,但武林中人向來行事自成一格,自有方法解決恩怨,朝廷也鮮少幹預。”
陽珠不悅的挑眉,故意放高聲音,義正言辭道:
“武林中人又如何,大淵朝的子民就要遵守大淵朝的法紀,放任他們這般打打殺殺只會亂我國法,危我社稷。朕到要親自去瞧瞧他們無視朝法,私下結衆集會到底欲意何為。”
下面的幾人立刻聽出皇帝陛下的弦外之音,全坐不住了,一直沉默的侍衛統領肖雄風第一個出聲勸道:
“陛下三思,武林集會,龍蛇混雜,陛下萬金之軀不可以身涉險。”
應霖也随即附和道:
“不錯,如果陛下有心探聽此次結盟大會的情況,臣等自會處理。”
陽洙眼神一凜,銳利的掃過眼前的幾人:
“你們怕朕涉險,那崇優呢?他功夫差,心軟,好脾氣,又長着一副惹人欺負的樣子。你們就不怕他有危險?”
幾個人頓時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應崇優雖然不喜武藝,但畢竟是浮山弟子,功夫能差到哪裏?心好脾氣好是真的,但也不會招致危險。再說長相,應崇優的确俊秀清雅些,可怎麽也看不出會惹人欺負吧,除了眼前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外還有誰敢欺負他?
想歸想,這些話沒法和皇帝陛下說清楚。正為難之際,緋侯爺又不合适宜的插嘴:
“皇兄不必擔心,臣弟在翔城遇到應夫子時,見到有楊晨大人相伴。楊大人是浮山高徒,心思慎密,智慧——-”
“什麽?”
不等他說完,陽洙已拍案而起,語氣如冰中淋醋,尖酸嗆人:
“楊晨和朕告假,說是陪夫人回鄉忌祖,竟然忌到翔城去了。他這個宰相當的也太恣意了吧?”
陽珠對二十年前應崇優與楊晨那一段情始終耿耿與懷,應霖幾人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可緋侯爺全然不知,無辜的愣在原地。
鄭嶙微微搖頭,這位緋王爺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事已至此還是要為老友楊晨解釋一下:
“陛下息怒,楊大人的确是回鄉忌祖去了。臣曾親自送他及家眷出城。至于和應夫子應該是後遇到的,皇上明察,楊大人決不敢欺瞞皇上。”
陽洙的表情顯然不買賬。緋侯爺心知自己無心的話差點陷楊晨于不忠,也忙出聲為其開脫:
“對,對,楊大人可能忌祖後去了浮山拜訪師門,在那兒遇到了去探望太子殿下的應夫子。”
“什麽?”
陽珠又是一掌,龍案都被他拍的直顫,
“他沒時間回帝都看朕,卻繞道浮山去見越兒。朕在他眼裏竟然比不上越兒。”
陽珠對應崇優有着強烈的獨占欲衆所周之,但楊晨也就罷了,竟然連自己兒子的醋都吃,真是讓人無話好說了。
提到這位大淵太子殿下陽越,可謂是個傳奇。作為陽珠唯一的兒子,生來就頂下了太子頭銜,無憂無慮,從不用擔心灰暗的宮闱傾軋,蕭牆之禍。這位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太子不禁容貌出色,更是慧根早生,聰明伶俐,八歲時己通讀古今。陽洙擔心他一直呆在皇宮被太後魏妃等女眷寵壞失了王者大氣,與應崇優商量後,在陽越九歲那年把他送上浮山拜應崇優二師兄,現任浮山掌門舒展博為師。之後十年來,陽越每年都有一半時間在宮外度過,除去在浮山上習武學法外,還經常陪師傅四處雲游,惬意潇灑得絕非一般皇室子弟可以堪羨。
此時談及陽越,已經是皇上家事,連鄭嶙也不知如何勸解。可憐的緋侯爺更是想立即拿根針縫上自己的嘴巴。
見幾人無語,陽洙擺出至尊的面孔,毋庸置疑的定案:
“無需多言。鄭嶙肖雄風,挑選二十個侍衛明天随朕微服去鎢林山。應霖你留守帝都,佯稱朕身體不适,擋着群臣。至于你、、、、、、”
手指輕輕一指那位整晚飽受驚吓的緋侯爺,
“想辦法讓朕參加那個結盟大會,這回該用上你那些五湖四海的朋友了。”
說完陽珠起身帶着高成大步走進了內殿,沒留一點縫隙。
被曬在那兒的幾個人,只能暗中感嘆自己的歹命。
擔心在殿外等待的秦翼瑛,鄭嶙第一個轉身走出麒麟閣,經過緋侯爺身旁時,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下有的辛苦了。”
應霖随後也自言自語的走了。
肖雄風走之前向緋侯爺拱拱手,誠懇道:
“有勞侯爺了。”
“我——這——這可怎麽辦啊,——”
為完成皇帝陛下交代的任務,緋侯爺開始絞盡腦汁的把自己五湖四海的朋友一個個在腦袋裏過濾,以至于兩個時辰後,總管太監高成侍侯完皇帝沐浴更衣宵夜洗漱就寝後,回到麒麟閣議事廳準備熄燈時,竟看到緋侯爺一個人抱着頭蹲在地上,嘴裏不斷絮絮的念着一連串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