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制

闵疏受辱一般的姿态落在梁長寧眼裏,像是美味的菜肴上邊兒撒了一層他讨厭的蔥花,看着漂亮,卻無端叫人喪失一點胃口。

他拍拍闵疏的臉:“別一副死人的樣子,本王對屍體可沒什麽欲望。”

闵疏難堪地睜開眼,在撕裂的痛苦裏啞聲道:“……王爺今日大恩,闵疏、闵疏沒齒難忘!”

梁長寧的喘息跟他壓抑的痛苦呻吟夾雜在一起,闵疏分不清嘴裏的鹹澀味是梁長寧的汗水還是自己的淚水。

“——沒齒難忘。”梁長寧撐起上半身,“你最好是這樣。”

那盒香膏就躺在地上,但梁長寧始終都沒有用過,他的意圖不是施舍闵疏歡愉,而是要賞他一夜痛苦和屈辱,好叫他牢牢記住誰才是主子。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闵疏捏緊了拳頭,指甲摳進了肉裏,在無盡又漫長的痛苦裏咀嚼出一點痛到極致的麻木。

——這點痛又算得了什麽。

總有一天,他會從這陰溝地獄裏爬出去,他會得到自由,他會不再受制于人,他會成為院牆之外、蒼穹之上,扶搖雲霄九萬裏的鷹。

闵疏暈過去一次後,立即又在痛苦中驚醒,梁長寧不曾停下動作,他盯着闵疏因為疼痛而扭曲變形的臉,一手拽起他散落在枕上烏黑油亮的長發,牢牢地盯着他:“出了丞相府,又去了哪裏?”

闵疏被他從痛苦中拉回片刻的清明,聲音發抖:“西街……西街的胭脂鋪!”

梁長寧看起來很不滿意這個回答,因為他接下來的動作更加兇狠。

闵疏痛得淚流滿面,梁長寧仍舊不徐不疾地問了一遍:“出了丞相府,又了去哪裏?”

闵疏的脖頸青筋暴起,喉結小幅度地滾動,大概是在吞咽血水。

他的舌頭已經咬得潰爛不堪,但他仍然不願意求饒,好似守住這個答案就等于守住了他最後的尊嚴。

“西街——西街的胭脂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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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長寧冷笑一聲,擡手撫上了他還青紫的頸子,掐着喉骨把他翻過來,讓闵疏靠坐在了自己懷裏。

這個姿勢顯然更讓闵疏難堪,他扭過頭不想看,梁長寧也不逼他看,只貼在他耳邊,臉色陰霾地問:“出了丞相府,又去了哪裏?”

他好似熬鷹一樣逼迫着闵疏,非要和他較量到底。他們一定要在此刻決出勝負,連片刻也不願意拖延。

這是尊嚴和屈辱的拉扯,闵疏認定了一個答案,絕不會輕易改口。

梁長寧話音剛落,懷裏狼狽又淩亂不堪的少年就軟下身子,實實在在地暈死了過去。

“啧,”梁長寧扯起身下的月白色蠶絲床單草草地擦了兩下,“怎麽嬌貴成這樣。”

不知從哪處傷口冒出來的血被蹭得到處都是,在白色的床榻之上分外刺眼。

梁長寧有些嫌惡地叫人進來換了,然後自己回書房去了。

他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才回來撩開床帏看了一眼,少年還是他走時的那個姿勢,只是床鋪幹淨了。底下的丫鬟給他搭了條毯子,但他吊在外頭的那條小腿卻沒遮得住。闵疏腳腕上都是傷痕,唇色雪白,面頰通紅。

梁長寧是個很信守承諾的人,他說了不會把闵疏弄死,闵疏就真的還能喘氣,只是出氣多進氣少,看起來不像快死了,但也絕對活不長久。

梁長寧擡手摸了下他的額頭,格外滾燙。

他這才想起應該叫府醫來。府醫是他從軍中帶回來的軍醫,治療外傷十分在行,但闵疏這一身傷他卻拿不準主意。

“王爺這是……”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床帏,低聲道:“沒洗?”

“有什麽好洗的?傷口不是不好沾水嗎?”梁長寧疑惑道:“換換藥不就得了。”

府醫嘆了口氣,對闵疏心生同情,“還是要洗的吧?”

梁長寧大手一揮,“那就叫人帶下去洗。”

洗的時候折騰了老半天,洗完的時候藥也熬好了。

丫鬟喂了幾次都喂不進去,梁長寧看得不耐煩,接過小白瓷碗,找了個漏鬥給他灌下去了。

闵疏在昏迷中直嗆得咳嗽,皺着眉頭不停說夢話。

梁長寧靠近了一聽,只聽到些破碎的只字片語,這少年先是呢喃着“母親、老師。”

後來安靜了好一會,開始重複着一遍又一遍地說:“沒有……是去胭脂鋪……老師……”

梁長寧嘆口氣,輕笑一聲:“還挺倔。”

闵疏昏昏沉沉睡了兩天三夜,脖子上的淤青都消散了,整個人瘦了許多。

他醒來之後一言不發,丫鬟問他要不要用膳,他也只是眼珠子動了動,翻身縮成一坨,只露出個後背。

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他分明已經醒來了,靈魂卻好像還在那天晚上充滿着淩辱和輕蔑的拷打之中。

這種滅頂的侮辱比肉體上的痛苦還要讓他絕望,他以為自己找了個登雲梯,沒想到這梯子不懷好意,是要把他送到虎口狼穴裏去。

他躺在這間充滿着梁長寧味道的房間裏,恍惚中又好似回到了私牢。

王府幕僚張道拷問他的時候,曾經用繩子吊着磚塊勒過他的脖子。

那種窒息的痛苦他如今在梁長寧手裏又嘗了一次。

在私牢的那三十天,每個晚上他都能在牆角感受到徹骨的冷風,隆冬臘月裏最陰寒的冰渣子從泥牆的每個縫隙裏鑽進他的身體。

前兩天的那個晚上,明明梁長寧的胸膛是如此灼熱,他卻覺得比私牢的石壁還要來得冰冷。

他縮成一團,三天沒有進食的胃火辣辣地疼,但這種疼很快就變成麻木的針紮似的刺癢。唇上裂了口子,他伸出舌頭去舔,喉嚨裏一股腥甜的血味。

他墜入軟綿綿的錦被裏,逃避似地昏睡了過去。

梁長寧回來的時候,闵疏還在睡着。他問了丫鬟兩句話,就徑直掀開簾子進去了。

他其實很喜歡闵疏睡着的樣子,少年睡着的時候比他醒着的時候漂亮乖巧多了,像個矜貴的小公子。

若有人這時候告訴梁長寧,闵疏是個牙尖嘴硬的細作,梁長寧多半只會一笑了之。

從前梁長寧最煩讀書人,年少的時候也曾說過若是以後娶親一定要找一個能打勝仗的女将軍。

但闵疏這樣漂亮精致得像個脆弱瓷器的小男孩兒,養在後院倒也不錯。何況他心思奇巧,善于謀劃,也并不完全算個只能擺着好看的花瓶。

當然,最最要緊不是這個從前花瓶的主人是誰,而是這個花瓶裏插的花如今是為誰開的。

梁長寧不動聲色地站在床前看着闵疏,心思已經七拐八拐,半晌才輕輕地嘆了口氣。

闵疏這只小金絲雀,嘴裏說着想要翺翔藍天,但只要他梁長寧的鳥籠子夠大,在哪兒翺翔不都還是飛嗎?

梁長寧嘗到喜歡的東西,一頓就能食髓知味。

罷了,管他到底是不是去了西街的胭脂鋪,只要人還在他手裏,那今天這事兒就姑且算他過去了。

周銳剛放出風聲,文沉果然按捺不住了。他手底下一個叫鄭思的七品小官當天就在朝廷上被提拔進了大理寺,中午飯後就親自帶着周小将軍回來了。

周鴻音雖然沒有受刑,仍是免不了吃點苦頭。他回來的時候滿身髒臭,看得周銳怒火中燒。

可如今局勢如此,他只能勉強對着這小文官笑臉相迎,假意言謝。

鄭思受了周銳一個三品大官的禮,一點也不慌張,反而跟傳聖旨一樣盛氣淩人:“周将軍這是謝錯了人。放小将軍回來可不是下官的意思,也不是咱們大理寺的意思。”

他說着擡手抱了個拳,道:“是聖上開恩,顧及将軍多年來為國征戰沙場,勞苦功高。總不能因為小将軍殺了個使臣就問罪吧,這不是寒了底下将士們的心嗎?”

周銳心中一沉,鄭思居高臨下地兩手一揣,又道:“案子還沒完呢,下官同幾位少卿都商讨過了,此案确實是疑點頗多,但小将軍是在衆目睽睽下殺的人,後面該問責還是得問。最近幾日還請将軍不要随意外出,至于将軍府嘛,怕是得暫且封上一陣子了。”

他說着一擡手,外頭的一隊士兵就把将軍府圍了起來。

周銳眉頭一皺,哐當一聲砸了桌子,勃然變色:“你他娘的什麽意思?!”他是個武将,打小能動手就絕不開口,鄭思的話他反駁不了,只好做出個兇猛的陣仗來。

鄭思微微一笑,并不把他放在眼裏,“至于長寧王府,将軍也暫且避一避吧,同外臣勾結可不是什麽好聽的罪名,結黨營私是重罪,要株連九族的,我也是為了将軍好。”

鄭思繞開腳底下的桌子殘骸,幾乎是哄慰地拍了拍周鴻音的背,輕聲道:“這幾日實在是對不住小将軍了,不過罪魁禍首也不是我們,小将軍多擔待,可千萬不要記恨大理寺啊。”

周鴻音渾身髒亂地站在周銳身後,背挺得筆直,他聽及此言禮貌地沖鄭思一笑,雲淡風輕道:“那是自然,誰是罪魁禍首一目了然,是非成敗還得往後再看呢。”

鄭思眉心狠狠一跳,但只在剎那間就恢複了笑容,轉身大步離開了。

“不過是文沉的一條狗,也敢定老子的罪!”周銳還要再罵,周鴻音擡手攔住了他。

他盯着緩緩關上的大門,靜靜道:“爹,罵他沒用,咱們得好好謀劃。”

“咱們一家只會耍刀,朝堂可不是咱們的地盤。”周銳吐了口惡氣,憤恨道:“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老子今晚就找人去宰了他。”

周鴻音仍舊盯着封起來的門,若有所思片刻後問道:“爹,是誰教你放出風聲,說要投靠長寧王的?”

周銳愣了愣,道:“是長寧王府裏的一個……大抵是個小倌吧?”

周鴻音臉色有些微妙,“小倌?”

“是啊,看他要死不活的,估計也沒幾口氣了,看殿下那樣子,倒也不是很喜歡他。”

周鴻音嘆口氣:“爹,不能叫殿下了,得叫王爺,免得落人口實。”

周銳哦了一聲,讪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嘿嘿。”

周鴻音抓住他的袖子,低聲說:“想個法子,咱們得去見一見王爺,再見一見那位……小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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