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閑棋

新帝登基前,還只是沒什麽人在乎的四皇子,他生母出身不好,自己也沒什麽野心,這才入了太後的眼,扶上龍椅當了個傀儡。

因着先皇崩逝,登基大典一切從簡,登基大半年了,後宮也沒幾個人。

偏偏他是個風流成性、喜怒無常的,私底下不知糟蹋打死了多少個宮女。

太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得他亂搞,只當是小孩子家的胡鬧。

他身邊兒的小太監吳貴就是靠着給他挑選女人,才爬到如今這個貼身侍奉的位置上來的。

“皇上,奴才今天聽外頭的侍衛說,楚紅樓來了新人,今兒晚上開宴呢,楚紅樓的人可比咱宮裏這些野多了。”吳貴小心讨好,跪在地上給他穿鞋。

梁長風眼睛都睜不開,聽到他這話才掀起眼皮子來慵懶地看他一眼:“哦?”

吳貴看他有了興趣,低聲道:“皇上要是想看,奴才叫人去把人弄進宮裏來?”

梁長風沉思片刻,無奈嘆口氣:“罷了,上次搞死一個,皇後那老女人告到母後那裏去,朕被訓斥了好一頓,還是算了。”

他興致缺缺,一臉煩躁:“真不知道這守孝三年有什麽有意思!”

“皇上慎言!”吳貴吓得連連磕頭,恨不得把自己塞到什麽犄角旮旯裏去。

梁長風最煩這些閹人小心謹慎的模樣,當即一腳踢開他,怒道:“天天被關在這裏讀書,朕腦袋都大了!奏折不讓朕改,議會不讓朕聽,這些不論,現在連個女人都搞不到,要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麽用!”

“皇上息怒!”吳貴三步兩步爬到他面前去,一把抱住他的腿,“要不,要不咱們出宮去看看?”

這倒是一個很好的馊主意。

長昭帝生性好美人,但他出身不高沒見過世面,有點姿色的他都看得上,偏偏如今先帝喪期未過,後宮空虛,好不容易有了個裴家女當皇後,還是個女德女訓教養出來的木頭美人。

梁長風實在是提不起興趣,只好逮着宮女偷腥,實在是上不得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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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聽到能去逛秦樓楚館,心思早就按不住了。

但梁長風再草包也知道外頭有多少想殺他的人,他猶豫片刻,遲疑地說:“太後那裏怎麽辦,要是被人發現了……”

吳貴眼珠子一轉:“奴才去想辦法!”

梁長風颔首同意了,又一腳踢開他:“滾出去,看見你就煩!”

吳貴連滾帶爬地出去了,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侍衛的詢問聲,和吳貴的低聲呵斥:“皇上的行蹤你們也敢打聽?誰給你們的這個膽子!不要命了嗎?文沉的命令堪比聖旨?壞了皇上的興致,要你人頭都算是輕的,還不退下!”

梁長風一邊聽着他在外頭狐假虎威地訓斥人,一邊自己囫囵把鞋穿上了。

日薄西山,一頂不起眼的小轎從西六宮的偏門擡了出去,吳貴換了身尋常百姓的衣服随侍一旁,悄悄掩護着。

轎子直接落在楚紅樓後門,老鸨只知道今日來的是個貴客,還不知道這就是當今聖上。

知道了她也不敢信,當今聖上逛窯子這種荒謬的事情,放在話本子裏也無人敢信。

長寧王府,安鸾殿。

張儉急匆匆地進來,俯身在梁長寧身邊耳語幾句,梁長寧了然,轉頭對着闵疏道:“成了。”

“皇上出宮了?”闵疏正在喝晚上的那一晚藥,他一邊喝一邊皺眉,“別驚動了皇上,叫楚紅樓拖到夜裏宮門落鎖,直接叫宮裏的人報到太後那兒去,就說……就說皇上不見蹤影,也找不着禁軍侍衛。切記,一定要大聲,一定要做出驚恐的樣子來,鬧得越大越好!”

張儉看了眼梁長寧,見他颔首,領命退下了。

梁長寧手裏捏着枚豆沙果子,等闵疏一放下碗,就把果子塞他嘴裏。

闵疏噎了一口,哽了半天才順下去。

梁長寧倒不是怕闵疏覺得苦,他只是單純的手癢,想喂點什麽東西給闵疏。

闵疏吃東西的時候總讓他想起小時候逗弄的一只野貓,嚼半天都不一定能囫囵吞下去,有趣得很。

天色漸晚,燭影搖紅,梁長寧盤腿坐在榻上翻書,闵疏斜靠在床上,也在翻書。

闵疏從書裏擡起頭來,偷偷掃了一眼梁長寧,覺得他好似沒有離開之意,不由道:“這個時辰了,王爺明日還要上朝吧?”

梁長寧從善如流:“是,叫他們打水來吧,也該歇息了。”

闵疏忍不住道:“王爺不回自己的寝殿?”

梁長寧攬住他的腰,把他從床榻上抱起來往裏一扔,自己躺在外側:“懶得,将就在你這兒歇一晚吧。”

闵疏往裏靠,貼着牆小聲說:“就那麽兩步路,轉個彎您就回去了!”

梁長寧充耳不聞,揚聲叫人打水來。闵疏有些怕他,咬着嘴唇不說話了。

“怎麽,你這床本王睡不得?”梁長寧覺得好笑,帶着狎昵的意味按住他裹着繃帶的肩膀,“你人我都睡過了,區區一張床我還上不得了?再念叨,你就下去睡地板。”

闵疏閉上嘴,再往裏縮了縮。

梁長寧很不喜歡他這個明顯躲避的動作,長臂一攬就把人壓在自己懷裏了:“快睡覺,最好別躲來躲去惹毛我——”

他拉長語氣,果不其然看到闵疏飛快地閉上眼睛,一副馬上就要入睡的樣子。

梁長寧嘴角勾起來,輕輕地笑了一聲。

梁長風胡鬧完了,回去的時候宮門已經關了。吳貴使了些手段才把人又送了回去,剛一進殿門,就聽見裏頭靜了一下,然後貼身伺候的宮女跪着爬過來,泣不成聲地求饒:“皇上,求您救救奴婢吧!求您饒了奴婢吧!”

這個小宮女其實是他非常喜歡的一個宮女,從他還是皇子的時候就跟着他了。

梁長風不由得擡起頭,順着空曠的寝殿望進去,看到了最裏邊兒坐在上頭一臉冷漠的太後。

“母後?”他快步走進去,“她犯了什麽錯,要——”

“拖出去打死。”太後冷冷道,“讓這宮裏的人都好好地看着,今日之事再出一次,那可就不是死一個人就能算了的。”

她目光掃在梁長風身後的吳貴身上,吳貴知道事情敗露,立馬就跪下去了,“太後娘娘息怒!今日……今日之事必然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太後眸色更沉,“看來你也有份!好,當真是好!來人!”

“太後,”她身後的一個小內監小聲提醒道:“連着責罰兩個近身的,傳出去怕是不太妥當……”

太後閉了閉眼,怒氣驟起,但她忍了忍,厲聲問:“你勾着皇帝到哪裏去了?”

有長寧王的人在後邊兒給梁長風暗中打掩護,太後自然摸不到他的去處。

梁長風不開口,太後睨着他,不甚高興地問:“你現在是個皇帝!也敢不帶人出宮?若是遇刺怎麽辦!”

梁長風諷刺道:“是,這全京城的皇子都沒了,我若是死了,那母後可就只能靠着梁長寧了,他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他話音未落,臉已經被扇歪到一邊。

殿裏跪着的奴才們恨不得把頭低到地上去藏着,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惹了眼。一時間空氣都安靜下來,好像他們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皇帝的臉色深沉,目光帶恨,垂下的眼簾蓋住了眼裏陰冷的光。

翌日上朝,太後坐在簾子後邊兒默不作聲,下頭的大臣也只說了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情來給皇帝充充臉面。

剛要退朝,就見內閣大學士站出來叩首:“臣有本啓奏!”

太後在簾子後頭睜開眼,望了一眼底下的文沉。他正微微皺眉,偏頭往後看了一眼。

他知道這個人,文沉再三叮囑過,嚴瑞是內閣首輔茂廣林提拔上來的門生,非保皇派之人。

茂廣林還在朝時,很是賞識這個學生,連着先帝也很是賞識他。

“臣聽聞皇上昨日出宮微服私訪,身邊竟然一個人都沒跟着。北鎮撫司年年的俸祿也不少,每每要錢都是沖在前頭的,禦林軍是吃幹飯的?怎麽到了要用人的時候,偏偏就啞巴了呢?”

昨日那小宮女是一路哭嚎着穿過了大半個宮禁,高聲跪到太後面前去報失蹤的,宮裏耳目衆多,這事還沒來得及封口就傳出去了。

幸好皇上安然無事地回來了,否則事情鬧大,豈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話。

太後在簾子後邊兒冷聲問:“北鎮撫司沒人可用,那人都調去哪兒了?”

她昨日也沒調到禦林軍,連着宮門駐守的錦衣衛她也沒看到幾個。調用宮中禁衛的實權在文沉手裏握着,她最多只握得住司禮監裏的那些閹人。

司禮監可是皇城第一署,各方奏折入朝堂,都要由司禮監替皇上朱批,如今皇權旁落,自然是要由太後過目。按理說調用兵馬的诏書也得加蓋大印,可她昨日卻沒見過诏書。

今日嚴瑞半路發難的這回事,她更是從頭到尾都沒聽過,越級調兵可大可小,但在這關頭,那可就是騎在她頭上作威作福。

她要是不立威,日後可就矮了文沉一頭,留子去母,文沉的陰毒她都是看在眼裏的。

北鎮撫司不敢接這個屎盆子,立刻出來叩首:“太後皇上明鑒,這人……都是被大理寺借走的,前幾日大理寺少卿,就是剛上任的鄭思鄭大人,他拿着太後娘娘的信物,說是要徹查周小将軍一案,掉了八千人馬去,兩千人封守将軍府別苑,剩的都去西涼了,使臣被殺一案還沒個結果……”

文沉心裏一跳,正想說話,就聽嚴瑞打斷他道:“大理寺調兵既然請的是太後的旨意,那麽調兵文書可有?”

北鎮撫司哪來的文書,他絕不敢承認是太後的旨意。太後只能輔政,兵權于她是大忌諱。他若是認了,太後頭一個就要殺他。

太後立刻就反應過來,厲聲道:“胡言亂語,哀家可從沒給過你什麽信物!”

“大理寺怎麽辦的事,可在堂下?出來回話!”

鄭思官居四品,還上不了朝,只能叫太監去他府上提人。

他的頂頭上司原先是茂廣林的人,但一個新朝舊臣,已然被文沉架空,在梁長寧回京之前随便找了個由頭殺了。

鄭思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打聽情況,太監一句話都不說,沉着臉把人帶到殿上,鄭思顫顫巍巍地跪下了。

太後首先發難:“大理寺少卿一個四品的官,怎麽調得動北鎮撫司的人?”

鄭思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事扯上了兵權,沒鬧出來也就算了,一旦對簿公堂,他誰也不敢攀誣,只能老老實實回答:“事出從權……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嚴瑞微微一笑,上前兩步問道:“丞相大人和北鎮撫司可沒半點關系,怎麽,文丞的手伸得這麽長,連禦林軍都是丞相的囊中之物了?”

文沉臉色陰冷,張口否認:“太後皇上明鑒,此事與臣毫無關系!”

嚴瑞哦了一聲,略顯失望:“臣還以為文丞黨羽密布,拉幫結派,權傾朝野了呢。”

他這話說出來,連梁長風的眉頭都跳了跳,更遑論是鄭思。

鄭思心知若是牽扯到文沉,自己就算今天能活着回去,他後頭的一家老小也活不下去。

他只得連聲喊冤,不住磕頭:“調兵之事全是臣一人的主意!只是借了從前太後賞賜給丞相大人的玉環才得以周全!臣也只是着急……大理寺押着周小将軍,外頭的流言蜚語不好聽啊!此事要想早日解決,少不得要用些強硬手段的!”

推來推去,還是推到了周銳身上。

但此刻周銳被禦林軍和錦衣衛押在府裏,連朝也不給上了,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又當了回擋箭牌。

底下立着的梁長寧看得有趣,心說窮酸秀才吵架倒也挺有趣的。就是不知道家裏那個柔柔弱弱的小細作吵起架來是什麽樣子。

他想着想着覺得好笑,又搖了搖頭——算了,現在這幅牙尖嘴利、陰陽怪氣的樣子都還吃不消呢。

他伸手摩挲了兩下扳指,低低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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