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過雁

朝堂響起竊竊私語,梁長風半晌開口道:“這麽說來,是周将軍讓你調的兵?那朕就只好再宣周将軍來問了。”

周銳被封在府裏,再去提人一來一回起碼要一個半時辰,而從早朝拖到現在,時辰已經快逼近正午了。

梁長寧咳了一聲,說:“審周将軍自然是要事,但也不必急于一時,依臣看,不如先把鄭思押回大理寺,明日再連着周将軍一同堂前對峙。”

梁長風餓得肚子咕咕叫,不耐煩地摳龍椅扶手。他臉上的煩躁擺得分明,文沉也看得清楚。

新帝雖說只是枚棋子,但也絕不是個分量輕的棋子。

太後即便是身居高位垂簾聽政,她又還有多少年可活?拉攏太後是權宜之計,籠絡皇帝才是正途。

更何況朝堂局面難以掌握,若是周銳勾着鄭思說了些什麽不好聽的東西出來,那可就是板上釘釘不能改的口供。

無诏調兵一事,文官或許覺得可大可小,但老一輩的武将必然會往大了鬧,再加上長寧王在一旁虎視眈眈,誰知道中途會出什麽岔子!

不如就此擱置,反正下了朝堂,鄭思是死是活都是他說了算。

文沉咳了一聲:“長寧王說得有道理,依老臣看,不如将鄭思暫且扣押,明日再審。”

梁長風立刻颔首,急不可耐地下朝去了。

朝臣散開,各自從宮門離開了,嚴瑞跟在梁長寧身後慢悠悠地走,開口打趣:“下官覺着王爺今日,頗為清閑。”

梁長寧揮退身後跟随的內侍,不置可否:“嚴大人字字珠玑,哪裏還用得着本王張口?”

“王爺對下官挺放心啊。”嚴瑞坐進轎子裏,掀開簾子露出半張臉,說:“王爺信任至此,下官甚是感動,不過王爺也不怕信錯了人,日後下官倒戈相向嗎?”

梁長寧笑了笑:“老師的學生,本王怎能信不過?”

嚴瑞搖搖頭:“老師的學生可不止下官一個,王爺還是擦亮眼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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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梁長寧翻身上馬,忽然問::“老師日前跟我提起個門生,說是文沉家裏出的,你可有見過?”

嚴瑞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搖頭道:“老師桃李滿天下,姓文的沒有,趙錢孫李倒是一大堆。怎麽,王爺想父債子償,捉文沉的兒子回去洩洩憤?”

梁長寧說:“洩憤不至于,不過府上缺個幕僚,随口一問罷了。”

嚴瑞想了片刻,說:“文沉不過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如今那女兒嫁了你當長寧王妃,王爺自己的小舅子,不去問王妃娘娘,還要來問我?”

梁長寧嗤笑一聲,微微搖頭。

嚴瑞說:“丞相府左右不過那幾個小輩,都是出于陳氏,陳氏是個手段高的深院婦人,文沉幾房小妾愣是一個種都沒留……王爺要是實在想知道,何必從丞相府入手呢?直接守着老師不就得了?”

梁長寧懶得理他,翻身上馬一扯缰繩,轉身走了。

闵疏倚在軟塌上,手指擱在碗邊,任由藥涼下去。中藥越冷越苦,梁長寧把嚴瑞的折子扔給他,對丫鬟不悅道:“藥都涼了,給他換一碗溫的來。”

闵疏偏不如他意,他當着梁長寧的面把冷涼了的藥一口喝完,苦得皺起眉頭。

他仔仔細細地看完了奏疏,又聽完了整個經過,開門見山道:“王爺想要鄭思死,還是想要他活?”

梁長寧一個一個地嘗丫鬟端上來的果脯,他正吃到梅子,被酸得打了個哆嗦:“他的死活可跟我無關,由着大理寺去守着……酸死了,這梅子以後別端上來了!”

闵疏嘆口氣,把自己的茶遞給他,梁長寧接過來就一飲而盡,清苦沖淡了嘴裏的酸味。

“王爺不摻和一腳,從中謀點利?”闵疏彎起嘴角看他,明顯不信:“大雁遠在天邊,王爺都想射下來吃肉。何況如今大雁從眼前過,要是不拔兩根毛,王爺心裏不會舒服吧?”

梁長寧喜歡他這個笑,勾人得很,“哪兒還用得着我摻和……太後想要鄭思活着,活着才能給文沉扣帽子。可偏偏文沉想要鄭思死,死人的嘴才讓人放心。狗咬狗一嘴毛,他鄭思是死是活都有人愁,這不挺好?”

“鄭思算什麽。”闵疏看完了折子,大概也知道今日發生了什麽。他微微側開身,讓丫鬟收走了空碗,“區區蠅頭小利,不足王爺挂齒,倒是他騰出來的大理寺寺卿這個位置,有兵有權有油水,尚可一争。”

梁長寧掀起眼簾看他一眼,毫不意外他會這麽說。

他這幾日也發現了,闵疏這個人,不喜歡迎着人流走,反而是事情邊邊角角的那些小東西,更能吸引他。

如今太後和文沉都把眼珠子放在鄭思身上,今日之事下了朝堂,不知各黨各派後頭得有多少幕僚費勁心思揣度聖心。

闵疏不把主意打到大理寺頭上才有鬼了。

梁長寧雖然不完全信任闵疏,但做事也不瞞他,“不急,這風口浪尖上,大理寺卿指不定還要換幾輪呢。我就這麽點棋子,總不能都叫別人吞了吧?”

闵疏的心不在他這裏,但闵疏信守承諾,也絕不會背後捅梁長寧刀子。

“把你推上去,怎麽樣?”梁長寧像是在同他開玩笑:“正三品的官兒,早朝能站最後邊兒,大臣在前頭上奏,你就在後頭聽個樂呵。”

闵疏雖然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心裏還是不免一驚,“王爺折煞我了……”

“過來,”梁長寧對他伸手:“天天喝苦藥,臉瓜子都黃了一圈。”

闵疏握緊了奏疏,一動不動地看着梁長寧。

梁長寧似笑非笑,手還伸在他面前,他笑意不達眼底,料定了闵疏不敢不聽話。

闵疏暗自咬唇,片刻後還是掀開毯子,把白皙的雙腳踩在地毯上,緩慢地踱了過去,靜靜地站到了梁長寧面前。

外頭的一排丫鬟站在簾子後面,目不斜視地盯着地面。

但闵疏還是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生怕被聽到。

“你怕什麽。”梁長寧笑起來,仍沒有收回手,仿佛在等着什麽。

闵疏的胸脯微微起伏,還是輕輕地擡起手,把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掌心裏。

梁長寧合攏手掌,把他僵硬冰涼手指捏緊,用力一扯就将他整個人抱進懷裏,擱在大腿上坐着:“下次不許喝涼藥,聽明白了?”

他的手握住闵疏的腰,那是一個不容拒絕的強硬姿勢,“本王不喜歡苦味……會壞了興致。”

闵疏有些難堪地動了動,随即就被他更用力地按進了懷裏:“別亂動……新進貢的梅子太酸,但這個果子本王吃着還不錯,張嘴。”

闵疏被迫張開嘴,任由梁長寧兩指捏着果脯送進他嘴裏。

“嘴巴張點大,不許咬我。”梁長寧語氣溫軟,手指撬開闵疏整齊的牙齒,捏着果脯和溫軟的舌頭,如同在缸裏逗弄一尾漂亮的紅魚。

闵疏長大了嘴巴,喉結滾動,發出吞咽唾液的聲音。

“你若是真想争大理寺的位置,就該讨好讨好本王,本王一開心,什麽枕頭風聽不進去?到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暗中安個自己的人上去也不是不行。”

梁長寧繼續悠悠道:“我早說過,跟着本王,不算是委屈了你,你說是也不是?”

闵疏揚起頭,他呼吸急促,一雙眼睛卻冷靜得很。他喉結微微一動,發出吞咽唾液時的咕咚聲。

梁長寧抽出手指,把指縫裏的濕液在闵疏的衣擺上擦幹淨,然後俯身貼在闵疏耳邊含笑道:“本王留着你的命将你好生養着,而你當我的人……也算錢貨兩迄嘛,”

他牙齒叼起軟肉厮磨,低聲說:“這才叫買賣。”

闵疏喘息了一聲,把嘴裏軟爛的果脯連着硬核一起吞下去,冷着臉微微顫抖着說:“……是,王爺教訓得對,闵疏記住了。”

他這樣子,像是個裝得溫柔嬌軟的蛇蠍美人,百般算計,直到得償所願之後,終于露出一點蓬勃野心的鋒利樣子——明明不服輸、不甘心,卻偏要假意溫順,裝得跟小白兔一樣。

殊不知獵人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只等着拉死封鎖陷阱的繩結。

冰冷的吻堵住了闵疏所有的話,梁長寧握着他的腰,手從衣襟伸進去。

他像是在把玩一個脆弱又漂亮的白瓷,但這樣的白瓷在他這裏并不值錢,所以他動作粗暴,并不珍惜。

闵疏微微掙紮起來,無意識地扭着腰想要躲開疼痛,可這無異于是蜉蝣撼樹,輕而易舉就被梁長寧鎮壓了。

“乖一點,闵疏。”梁長寧松開手,輕輕地往下摩挲,似威脅或者撫慰,“這麽不喜歡本王……那就記得下次不要光腳,免得招我。”

闵疏在戰栗中反口諷刺道:“賊惦記肉,還怪到肉頭上來了?”

“原來在闵大人心裏,本王是賊啊,”梁長寧笑起來,頗有些不講道理,“那我就如了你的意,今日當個采花賊。”

闵疏這些日子早就逐漸習慣他了,他這人一向想得很開,反正已經被梁長寧甕中捉鼈,被狗咬一口是很痛,但既然咬一口和咬十口都是一樣的痛,他還清高什麽呢?

更何況他锱铢必較睚眦必報,早晚還回去!

“去……去裏面。”闵疏被他的咬住了唇角,說話都不利索。

梁長寧笑着捏住他的下巴,不容置喙道:“就在這裏。”

闵疏的臉色慢慢變了,他臉色發白,顫抖着垂下眼簾與他對視,冰冷的手指抓住梁長寧的手臂,用力到指尖失色。

他的語氣帶着濕意,小聲求饒:“……王爺,我……”

“再磨蹭,我就叫她們把簾子撩起來。”梁長寧拍拍他的臉,手指擱在他細膩光滑的腳背上,“可別讓本王等得沒耐心,要是到時候弄傷了你,又要怪到我頭上來。”

闵疏臉色變了又變,半晌才擡起手,緩慢地抽出了自己的腰間松松垮垮地帶子。

“很聽話,”梁長寧笑起來柔聲道:“咱們可要小聲一點……還是說,你更想被人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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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陽光明媚,服侍的丫鬟靜立在門外,再後頭是十來個傳膳的小厮,他們端着中午膳房送來的菜,在門口已經候了一個半時辰。

菜已經冷了,不得不用小爐子熱着。炭火偶爾噼啪炸一下,他們隔得遠,并不擔心驚擾到裏頭的王爺。

但門口丫鬟就沒這麽輕松了,她們不敢擡頭,不敢發出聲音,一動不動地站了這麽久,已經搖搖欲墜,快要堅持不住。

裏頭偶然傳來一兩聲壓抑的呻吟,聽起來不像是王爺的聲音,也絕不是女子的聲音。離得最近的丫鬟臉色通紅,卻不敢有絲毫好奇心。

那聲音勾人心魂,叫人聽見骨頭先酥了一半。一開始斷斷續續,後來猛然高漲,卻立刻就被一聲悶哼打斷。

她聽見王爺低沉的聲音,像是在誘哄着什麽。

“噓——她們要聽見了。”

丫鬟搖搖欲墜,已經要站不穩了。正在這時,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她惶然擡頭看了一眼,剛好從門縫裏看進去。

正廳簾子之後,一道消瘦的人影跪坐在椅子上,他額頭抵着椅子的扶手,素白的衣袍淩亂地挂落在腰間。丫鬟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白皙光潔的背上有一對凸出的肩胛骨,像是蝴蝶瀕死時收斂起來的翅膀,他的黑發披散下來,兩只纖細的腳腕上緊緊栓着一條素白的布帶子,那正是他的腰帶。

丫鬟認出了這條腰帶,也認出這個人正是她這些天伺候的主子。

她怔然地後退半步,立刻又止住了。梁長寧衣着整潔,餍足地收回了推開門的手,盯了這個失态的丫鬟一眼,随意道:“眼珠子不想要了?”

丫鬟臉色一白,立刻就跪下了,“奴婢,奴婢不敢!王爺——”

“拖出去,直接打死。”梁長寧面色和善道:“誰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下場比她好不到哪裏去。”

下頭的人噤若寒蟬,冷汗爬滿了額頭。

梁長寧掃了一眼小厮端着的盤子,“端到正殿裏去吃吧,這些葷腥都撤了,做些清淡的上來。”

小厮應了一聲,帶着人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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