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疑案

梁長寧折返回去,用毯子把闵疏裹起來,從偏殿抗到了正房裏去。

他把闵疏放在軟墊上說:“聽伺候的人說你這幾日只吃飯不吃菜,怎麽,我王府的菜不合你心意?”

闵疏眼角的餘紅還沒消,嘴唇也還有些紅腫,“……王爺府上的菜很合我口味,只是闵疏平日喝藥就已經足以飽腹了。”

“不是擔心我下毒?”梁長寧端了半碗雞湯給他,盯着他吃下去,才繼續說:“也是,下毒太沒意思,不如下春藥來得好。”

闵疏不想理他,只悶頭吃飯。

但梁長寧多年來奉行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的理念,決定給闵疏點甜頭嘗嘗。

他伸手端碗,慢悠悠地喝湯,語氣随意,像是在打賞下人:“大理寺的人選定好了?”

闵疏握着筷子的手頓了頓,不太确定他是在試探還是真的想放權給他。

他小心謹慎,不敢越界半步:“此乃國事,闵疏不敢參政,一切皆有王爺做主。”

梁長寧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怕什麽?給你你就拿着,要馬跑起來,也得先把馬喂飽,是不是?”

闵疏擡頭看他,目光游移半晌,才抿唇道:“是,多謝王爺賞賜。”

闵疏把官職說得像是梁長寧的私有物,這讓梁長寧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想,這小東西倒是看得起自己。

不過良禽擇木而栖,他這樣反而讓梁長寧更覺得他有點東西。

他大大方方的樣子很好地取悅了梁長寧,梁長寧放下筷子,問:“我叫人每月給你開例銀……就按王妃的份例來。”

闵疏不知道他在搞哪一出,但有錢送上門不要白不要,只是他這話聽起來不太舒服,什麽叫按王妃的份例來?

闵疏垂下眼簾,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王妃深受皇恩,份例怕是遠超宮裏貴妃,王爺破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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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打探文畫扇手裏有多少銀子。

梁長寧似笑非笑:“那點錢算什麽,文沉貼補得多,她自然用得也就多,我派給她的丫鬟也不是好相與的,你以為她打點起來很容易?”

闵疏懂了,“王爺真是狡詐,連女子的錢都騙。”

闵疏輕笑道:“派人為難王妃,等着王妃拿錢賄賂下人,下人反而感激王爺呢……我猜猜看,大頭在門房那兒,是不是?”

文畫扇想要把消息傳出去,要麽飛鴿從天上走,要麽就只能從大門走。

門房那個老仆,心眼兒多着呢,不狠狠刮一筆下來,怎麽可能松手開門?

到時候文畫扇的人從他眼前過,他再轉頭把消息報給梁長寧。

真是好一筆算計!

梁長寧伸手彈他的腦門,“以後這錢歸你了,午後把大理寺的人選列出來,交個單子給我看。”

“王爺這麽肯定能把人推上去?”闵疏微微擡眸看他,眼角的紅還沒消下去,看得梁長寧心裏一動。

闵疏沒注意到他暗下去的眼神,繼續道:“皇上與王爺并不親厚,吏部是文沉心腹,而唯一能勉強與之相對的太後,也不曾對王爺心善過。王爺要推人上去是打算用軟的還是用硬的?”

梁長寧的眼神略過他敞開的衣襟,從裏邊兒雪白的繃帶上滑過,又把目光收回來。

底下丫鬟看他用完了飯,端着銅盆來給他淨手,梁長寧伸手接過帕子擦手,毫不在意道:“那得看上頭幾位吃軟還是吃硬了。說起來我那皇兄看起來倒是個心硬的……”

梁長寧頓了頓,止住了話頭,語氣不變:“行了,用了飯就躺着睡會兒。免得久病不愈,本王可不稀罕要一個殘廢做事。”

丫鬟端着銅盆退下,水流撞擊在銅盆上發出嘩啦聲。

闵疏點頭,咬着筷子正要說話,就見張儉從門外急匆匆地進來,後背都被汗打了。

他語氣急促,也不避着闵疏,臉色不太好,“王爺,鄭思死了!”

闵疏咬着筷子的牙齒磕了一下,心思瞬間過了百轉。

梁長寧似乎早有預料,端起冷茶來漱口,半晌道:“查出來誰動的手了嗎?”

張儉搖頭:“押運的囚車從西側門出來之後就一路往東走,去的方向确實是大理寺。卑職一路跟着囚車也沒看出異樣,後來囚車停在大理寺門口,鄭思是自己下的車,剛上了臺階,還沒進門,人就倒了!”

張儉繼續道:“人倒下了之後立刻就斷了氣,看着不像是中毒,先前根本沒有一點跡象。因着這次是太後下的旨意,所以押運的差解不是官府的人,是北鎮撫司從周将軍府邸調回來的禦林軍。”

闵疏冷不丁出聲道:“北鎮撫司直屬聖上,難不成有人在裏面渾水摸魚?”

張儉看了眼梁長寧,見他微擡下巴,才對着闵疏豎起三根手指,比了個三道:“大人不知,聖上如今年幼,尚且還握不牢禦林軍,如今的北鎮撫司有三波人,司禮監閹人歸了太後,官宦世家這一波大多都靠着文沉,剩下的正兒八經爬上去的,才是咱們的人。”

闵疏皺起眉頭,偏頭看向梁長寧,沉思片刻,低聲道:“仵作呢?”

梁長寧放下茶盞,笑起來:“腦子倒是動得快,仵作這種髒活累活,哪家的纨绔願意做?”

他對着張儉擺擺手,穩坐不動道:“咱們闵大人是想查死因呢,傳個話進去,有消息了再報。”

張儉得了令,急匆匆地又下去了。

梁長寧等着張儉徹底走了之後,才偏頭望着闵疏。

他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微微暗沉,眉骨帶着眉尾下沉,看着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闵疏知道他在想什麽,立刻道:“不像是文沉下的手。”

“怎麽說?”梁長寧收回目光,往後一靠,是個要耐心傾聽的架勢。

闵疏思量着,把含在唇齒間的筷子頭吐出來,說:“文沉雖然想鄭思死,但他決計不會放過這樣能嫁禍王爺的機會。可文沉早上才說要改日再審,下午人就死得不明不白,這不是明擺着把鍋往他自己頭上扣嗎?”

“更何況從下朝到現在,整整三個時辰,文沉竟然一點消息都沒透露給我……”闵疏語氣篤定:“他想拉王爺下水,必定會讓我裏應外合!”

梁長寧默不作聲,過了會兒才說:“行了,仵作驗屍怎麽也得兩個時辰,你躺着去吧……藥喝了嗎?”

闵疏知道他還是起疑了,也不敢再多言。話說到這裏,梁長寧要是還沒腦子,那他還不如早日謀求退路,投靠老師去。

梁長寧揚聲對外:“來人!”

守在外室的丫鬟掀開簾子跪進來,福身問:“王爺何事吩咐?”

梁長寧扣了扣桌子,語氣不悅:“藥呢?”

這貼藥按醫囑是要飯後即刻服用的,方才耽誤了好半天,早就過了服藥的時辰。

丫鬟愣了愣,反應過來,即刻道:“回王爺,闵大人這帖藥已經吃了,今早上府醫來請脈,說是病情緩和,該換方子了,如今這副新的藥是一日一次,睡前用,擱在小廚房裏,還沒煎呢。”

梁長寧望了眼闵疏,問:“病情緩和?我怎麽瞧着你還是一副病痨鬼的模樣?”

闵疏微微一笑:“許是很久沒下床走動,所以看着虛了些。”

梁長寧嗯了一聲,點頭說:“這話倒是對,我也覺得你虛得很。”

闵疏知道他又在說些不正經的東西,笑着假裝聽不懂。

梁長寧知道他一貫會裝聾作啞,也不氣惱:“我可沒拘着你,只一條,出府報備。”

闵疏挂起乖巧的笑,看着他掀簾子走了,才小聲嘀咕道:“……沒拘着我,倒是別來折騰我啊。”

梁長寧人已經走遠了,聲音還能傳過來:“本王聽得見!”

闵疏立刻閉上嘴,又開始咬他的筷子頭。

下午的時候出了太陽,丫鬟端着點心進來問:“今天天氣好,闵大人要去花園逛逛嗎?”

闵疏搖頭,單手握着書卷,斜倚在床邊道:“不去。”

花園有什麽好的逛的。

闵疏的目光望出去,看到院子裏盛開的兩枝臘梅。

香得煩人。

他其實不喜歡臘梅,但偏偏梁長寧這王府裏頭種了許多,香氣撲鼻,沾上了就許久不散。

丫鬟暮秋跨進來,俯身在他耳邊小聲道:“王妃身邊的貼身丫鬟來了,說前日來給王爺請安,有枚玉佩落了。”

闵疏前幾日病中,成日困于塌上,但也知道這安鸾殿來了些什麽人。

文畫扇自嫁進王府之後,就沒來過幾回,偏偏還要說自己掉了枚玉佩在這裏。

闵疏垂下眸子,知道她這是要見自己的意思,“知道了,你且去告訴王妃娘娘,這枚玉佩正好被我拾到了,稍後就親自給她送回去。”

暮秋是長寧王指派過來的,說是服侍他,其實心裏并不把他當真主子,“是,奴婢這就去禀告王爺……大人病體初愈,奴婢陪着大人過去吧?”

闵疏笑了笑沒說話,是個順從的意思。

他如今身在屋檐下,萬事能順則順。反正到時候談話內容也會寫成文章擱在梁長寧的書案上,倒不如幹脆表個好态度,也能叫他對自己放松點看管。

闵疏這幾日算是摸明白了,長寧王這人頗有些吃軟不吃硬的脾氣,順着他來能送快些,逆着他來也改變不了什麽結果。

闵疏身上拿不出什麽物件兒來,就叫暮秋從梁長寧的私庫中挑了塊便宜點的玉佩帶上。

但梁長寧哪兒能有什麽便宜貨?倆人選了半天,最差的居然是一對鴛鴦蝴蝶并芍藥的紫玉。

不算價值連城,拿出去卻也抵得上尋常百姓三五年的口糧。

闵疏并不把錢放在心上,只是不想選了好的給文畫扇後又被梁長寧尋着借口折磨。暮秋倒是真的有點舍不得,抱着匣子不說話。

“行了。”闵疏把玉佩從她手裏扣出來,輕笑道:“王爺庫房裏比這好的必然多了去了,你瞧瞧那羊脂玉雕花镂空的八面屏風,這枚紫玉也算不得什麽。王爺都沒舍不得,怎麽你倒是先小氣起來了?”

暮秋癟嘴:“要是王妃說丢了個手帕耳環什麽都就好了,偏偏要說玉佩,這不是存心的嗎!”

闵疏把玉佩拎起來對着光看了看,眯眼道:“是好看……這玉佩,王妃怕是也喜歡得緊。”

他心思一動,“這玉佩是聖上賞的?”

暮秋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搖頭道:“是王爺從邊關帶回來的,應該是收繳上來的戰利品,紫玉礦脈幾乎都在大涼境內,咱們大梁是沒有的。”

闵疏微微笑起來,“好東西也得顧着王爺不是?這玉佩既然有兩枚,那咱們也不能全給了王妃……我看看,就送這枚吧。”

他拎起另外一枚雕着蝴蝶的紫玉,看向暮秋:“去尋個托盤來,咱們這就給王妃送回去。”

暮秋應了一聲,用托盤盛着玉佩,一路招搖地往錦瑟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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