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流
文畫扇沒想到闵疏來得這麽快。
她找了個丢玉佩的借口,其實并不是真的想從闵疏手裏拿到什麽好東西。
不過這枚蝴蝶落芍藥的紫玉當真是漂亮得緊,她目光一落上去,好半天都沒移開。
暮秋看在眼裏,暗道一聲小家子氣,面色不改地說:“王妃娘娘前日落在安鸾殿的玉佩是這一枚嗎?闵大人說正好拾到了,王爺就囑咐奴婢陪着大人送過來。”
文畫扇心裏愣了一下,沒料到梁長寧把人看得這麽緊。
不過闵疏到底是入了梁長寧的眼,還是出不得梁長寧的眼皮子底下,還得兩說呢。
文畫扇輕輕笑起來:“是呢,有勞暮秋姑娘跑這一趟……這玉佩是我陪嫁之物,我日日帶在身上,寶貴得緊,否則丢了也就丢了,還勞動闵疏和姑娘你雪天跑這一趟。”
她把暮秋叫姑娘,對闵疏卻直呼大名。誰親誰疏一目了然。
如今闵疏雖然無名無分,但已經在衆目睽睽之下進了梁長寧的房裏。雖然外頭的人沒怎麽見過闵疏,只隐約聽說府裏有個重傷休養的人,至于是不是貴人,是王爺床上的人還是正兒八經的幕僚,也算一樁辛密。
各家的探子摸不到梁長寧的寝殿裏去,只知道那寝殿裏養了個弱不禁風的小美人,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文畫扇是一定知道的,她不僅知道,還是梁長寧放出的消息給她。她如今直呼闵疏大名,分明就是沒把闵疏看在眼裏。
暮秋唇邊閃過一點了然的笑意,知道這兩人的關系不只表面上這樣簡單。
文畫扇身邊的丫鬟把暮秋扶起來,笑說:“王妃娘娘感激闵大人,特地備了些薄禮,不是什麽貴重之物,只是王妃娘家莊子上的一些土貨罷了。”
文畫扇唇角含笑,知道闵疏不會拒絕。
果不其然,闵疏聽到“娘家莊子”四個字時,手指微微動了動。
文畫扇也知道這府裏探子多,因此淺淺交談幾句就和闵疏別過,目送着闵疏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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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落到梁長寧耳朵裏時,他才剛回府,丫鬟端着銅盆來給他淨手,闵疏就坐在一旁翻看文畫扇給的那一堆土貨。
不外乎是些山參當歸一類的補藥,他掠過這些枯枝爛木,翻了半天果然在匣子最底下找到一封密函來。
他沒打開密函,而是和着信封一起擱在了面前的案幾上。
梁長寧瞥了他一眼,把白帕子扔回銅盆裏,随意道:“今天出門了?看着氣色确實好了些。”
闵疏嗯了一聲,白皙有力的手指按在信紙上,把密函掉了個方向,正對着梁長寧道:“本來不想出去的……外頭冷得很,路上全是雪,只是午後王妃娘娘差人來找,我就帶着暮秋去了一趟。”
梁長寧撩起袍子坐下,他沒去看面前的密函,而是轉頭看向暮秋,“這屋子裏的地龍沒升起來?銀絲碳的份例我可是給足了,你們闵大人嘴唇都冷白了,沒看見?”
暮秋呵斥了底下的丫鬟,帶着人都退下去加烤爐了。
一時間屋子裏只有二人,闵疏抿唇,把密函推了近了些。
梁長寧看着他那個樣子,覺得闵疏頗有幾分受驚兔子一般的可愛。
闵疏自上次被迫和梁長寧白日宣淫後,就有些抗拒二人獨處,特別是在室內。
這種他逃不掉的感覺實在是太難捱,像是白绫繞在他脖子上,不知何時會驟然拉緊。
梁長寧欣賞了會兒闵疏低眉順眼的樣子,才慢條斯理的擡手把密函展開,看了個大概。
他看完後扔給闵疏,闵疏看他神色無異,這才認真低下頭去看。
他看得極快,幾乎是兩眼就掃完了。
闵疏看信的時候,梁長寧就盯着闵疏的臉,闵疏眼簾低垂,纖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射出陰影,薄唇蒼白,一副清冷孱弱的樣子。
……要是把這個人放出去,他怕是靠着這張臉也能博個榮華富貴。
梁長寧不合時宜地想,美人無價,倒是讓他挖到個寶。
“……王妃的意思,是想将鄭思的死嫁禍到王爺頭上?”闵疏訝異了片刻,半晌才嗤笑一聲:“也不知道是哪個蠢材想出來的主意。”
他把密函折起來,輕輕擱在燒得通紅的銀絲碳上,紙張燃起通紅的火焰來,慢慢化作了軟綿的灰燼。
梁長寧默不作聲地看他燒信,火焰帶起的黑煙頗有些嗆人,他隔得遠沒什麽感覺,闵疏杵在炭盆面前,卻忍不住咳了兩聲。
梁長寧嘆氣:“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我記得文沉的祖父從前也算得上一號人物,文家這才幾代?怎麽傳到文畫扇這一輩,盡是些沒腦子的東西?”
他這話算是把闵疏也罵進去了,好在他不知道文家還有闵疏這根小苗子,闵疏也無意告訴他。
闵疏轉過身,端着手對他微微一笑:“那王爺還娶她做什麽?”
梁長寧懶洋洋道:“文畫扇是算不得什麽東西,但我若是不娶她,怎麽捉得到你?”
回過頭細細想來,要是當初他抗旨不婚,闵疏就不會借着陪嫁的身份入長寧王府;再或者那日在聽到張道說“這探子實在嘴硬,連指甲都拔了兩枚,就逼出來一句話——我對王爺忠心耿耿!”的時候,他沒有一時興起,就不會去私牢裏見闵疏;
更或者那天如果沒有下雪,天色并不那麽昏暗,獄使就不會點燈,他也就不會看到闵疏這張臉。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是天意如此。
闵疏的笑挂在臉上,絲毫沒有淡下去的意思,“王爺這話折煞奴才了,王妃娘娘與王爺是良緣,日後王妃為王爺開枝散葉,這才算是天大的喜事。”
“開枝散葉?”梁長寧神色晦暗,“說不得她真有這個本事。”
闵疏并不想聽文畫扇跟他的私密事,低聲道:“王妃前日丢了枚玉佩在安鸾殿,我和暮秋已經送回去了。”
梁長寧早就知道這事,只是懶得再問一遍,兩塊不值錢的玉佩罷了,那匣子放在房裏,本就是留着賞人用的。
闵疏把另一塊玉佩放在他面前,解釋道:“這玉佩本是一對,我留了一塊下來,說不定日後能用得上。”
梁長寧拎着繩子把玉佩提起來,對着光看了看:“怎麽,想給你那主子栽贓點什麽?”
闵疏不置可否:“全憑王爺吩咐。”
梁長寧看了他一眼,把玉佩哐當一聲扔回桌子上,“賞你了,我看你也不怎麽喜歡你這主子,那就自己留着取樂吧。”
梁長寧不太看得起這枚玉佩,這麽個小東西,能起什麽作用?打一棍子給顆棗子,不如賞了闵疏,留顆制衡文畫扇的棋子給他。
周幽王還烽火戲諸侯呢,一個不值錢的王妃,要是能哄得他這小幕僚開心了,也算她有兩分用處。
闵疏垂下眸子,接過玉佩,端端正正地跪下謝恩。
他确實不喜歡文畫扇,但也沒有到非要此刻報複回去的地步。這枚玉佩說不定以後真能有用,他一向喜歡給自己攢些好牌,什麽東西都照收不誤。
“那王妃的意思……”闵疏猶豫道,“文沉此刻怕是已經焦頭爛額,王爺實在不必淌渾水,免得平白惹一身腥。”
“渾水才好摸魚。”梁長寧頓了頓:“鄭思死了,按理說是要補上他這個空缺的,我叫你開出來的人選單子,你想了幾個出來?”
闵疏目光微動,他思慮了大半天,還是覺得這是梁長寧給他挖的坑。
大理寺寺卿不是個說拿就能拿到的官,更遑論在如今這個當口上,這個位置離他太遠,如今對他弊大于利。
梁長寧本就不信任他,他不敢再試,回道:“……闵疏在此地并無相交好友,也無可用之人,如今王爺才是闵疏唯一信賴之人,還請王爺替我拿個主意。”
梁長寧打量他半晌,才道:“行了,起來吧,一直跪着做什麽?”
闵疏知道他答對了,輕輕出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
他膝蓋跪得有些發麻,皺着眉站在原地一時間沒動。梁長寧會錯了意,閑散地說:“罷了,你不要這個賞,那還有別的想要的沒有?”
闵疏輕輕搖頭,聽梁長寧想起什麽似地問:“你是王妃的陪嫁侍衛,又是——”
闵疏以為他要翻舊賬,咚地一聲又跪下去,梁長寧嘆口氣:“我是問,你從前是王妃的陪嫁,又是帶刀侍衛,可學過武功?”
闵疏不知道他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出,直愣愣點頭,複而又搖了搖頭,“從前學過一點拳腳招式,不過是充充樣子,算不得武功。”
梁長寧早就摸出他不會武功,聽到闵疏老實的回答,嘴角挑起一點笑意說,“行了,別跪着,過來。”
闵疏站起來走過去,聽到他偏頭吩咐張儉:“我記得咱們是不是從滄北帶回來一張輕羽長弓?去庫房取來,再拿兩百支蒼鷹飛羽做的箭矢來。”
張儉應聲,說:“王爺想射箭?屬下這就去校場安排。”
“校場就不必了,就在這院子裏吧。”梁長寧站起來,“今日得空,本王教教咱們闵大人射箭,輕羽長弓就當賞你的。”
張儉意外地看了眼闵疏,應聲退下了。
闵疏呼吸一窒,明白這是比大理寺官職更為貴重的賞賜。
這天下有哪個男人會願意自己的禁脔會武功呢?更何況這個枕邊人是個不懷好意的探子,日日屈辱于床榻之間,幾次差點喪命。
如今梁長寧說要賞他兵器,闵疏知道這是他信任自己的開始。
他按捺住自己微微急促的心,不着痕跡地笑起來:“謝王爺賞賜,只是闵疏手腳愚笨,希望王爺待會兒可別氣惱。”
“可別高興太早。”梁長寧伸手攬住他,帶着他往院子裏走,“輕羽長弓乃無價之物,禮尚往來,咱們闵大人得好好想想,拿什麽來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