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查探

天已經大黑,屋子裏光線昏暗,一道人影輕飄飄落下,正是張儉。

“西街八百七十間鋪子和三百間屋舍已經查完了,除了茂閣老的小私塾,那日晚上并無異樣。”

梁長寧端茶的手頓了頓,“老師的私塾?”

張儉颔首:“是,打更人說那日好似看見有人進了胭脂鋪後頭的小私塾,只是他沒看清楚臉。”

梁長寧眯着眼睛,目光不定:“問過老師嗎,他老人家怎麽說?”

張儉嗯了一聲:“問過,茂閣老說,那日是他和學生約好相見的日子,說是這個學生每月這個時候都會去看他,我問閣老那學生叫什麽名名字,可有畫像,茂閣老卻不願多說,只叫我不要再管。茂閣老定然沒有問題,想來……怕是我們查錯了方向。”

“那就派人暗地裏守着,若是之後這個學生還會去,就看看這個學生長什麽樣子,記得派個會丹青的暗衛。”

張儉記住了,又道:“屬下還借着查逃犯的名頭,查了一遍丞相府,事後丞相府有個小厮給王妃報信去了,要不要……”

“不必,先留着。”梁長寧沉吟片刻,“還查到什麽了?”

張儉又道:“查不到闵大人進丞相府的途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進的府,只是知道闵大人沒上過學堂,才學卻不錯……,至于武功射箭,那确實是一點也不會。”

梁長寧把茶放回桌子上,摩挲着玉扳指,過了片刻道:“先別查西街了,着重查闵疏的來處,他這樣的人,不太可能會乖乖聽命于文沉,沒見着文畫扇他都不怎麽放在眼裏嗎?”

“必然是有什麽把柄落在文沉手裏了,再不濟也得有什麽值得闵疏給他賣命的東西。”

張儉點頭。

梁長寧又說:“先摸一道丞相府周邊,看看能不能查到點什麽,他不可能沒上過學堂,必然有人教導他,他不是池中之物,也不是聖人返世,不可能這是幹幹淨淨不留痕跡。”

“是。”張儉點頭,說:“只是文沉把他藏得深,丞相府的下人都不知道有他這麽個人,查起來或許要廢一番力氣。”

梁長寧揮退張儉,挑起簾子邁入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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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帳随着他帶進來的風動了動,露出裏頭一點春色來。

少年好像在做什麽噩夢,蒼白的臉色泛出青紫,在眼下彙聚成濃重的一坨。

梁長寧坐在床邊,盯着他這張熟睡的臉看了半天,才不自覺低聲道:“……揣着這麽多秘密,果然睡不好覺。”

闵疏像是在睡夢中聽見他這一句話,眼睫抖了抖,不自覺地朝內側縮。

他這樣子像是一只躲避獵人的膽戰心驚的小鹿,即便是昏睡着,也下意識地想把自己藏起來。

梁長寧低笑了一聲,伸出長臂把闵疏攬進自己懷裏。闵疏輕輕掙紮了一下,很快就又貼着他的胸膛睡熟了。

梁長寧伸出食指,摩挲了一下闵疏的臉頰。

如果闵疏膽敢暗通曲款,兩頭報信,要怎麽辦?

梁長寧收回手,握住闵疏的右手。

他把闵疏緊握的拳頭掰開,從指尖細細摸下去,然後又從手腕倒回來,不放過任何一處肌膚。

闵疏的手纖長白皙,骨節微微凸起,放松的時候并不太明顯。唯一能讓人明顯能感覺到的,是他指腹的薄繭。

那繭子的位置并不難辨,叫人一摸就知道不可能是習武留下的繭。

他确确實實是不懂武功,不會射箭的。

偏偏這麽一個人,第一次射箭,就能用一把松了弦的長弓和一支毛糙的鷹羽箭,在逆風裏一擊即中。

梁長寧垂下眸子,心裏毫不在意地想:他這麽個小東西,其實死了也就死了。

他梁長寧要什麽美人沒有,要什麽幕僚得不到?

若闵疏膽敢吃裏扒外,兩面三刀,不為己用……

梁長寧捏住闵疏的下巴,把他的臉從自己懷裏掰正。

——那就打斷經脈鎖起來,免得可惜了這麽一副好皮囊。

夜幕沉沉,大理寺側門一輛馬車飛快駛出,丞相府一只鴿子撲棱着翅膀,落在了文畫扇窗前。

孤燈搖晃,文畫扇披上白毛大裘,疾步往安鸾殿走。

她的丫鬟撐着傘追趕她,低聲道:“娘娘,王爺此刻怕是已經睡下了……”

傘遮不住大雪,文畫扇顧不得許多,疾步變為慢跑。

轉眼就到了安鸾殿,文畫扇沒理會身後丫鬟的勸阻,目光投向了面前的暮秋。“暮秋姑娘,王爺可曾辦完要事了?若是得空,煩請通傳一聲。”

暮秋知道梁長寧此刻正閑着,更何況文畫扇白日已經來過一次,如今晚上再來,莫不是真有要緊事。

她福身道:“王妃稍等,奴婢這就去通傳。”

梁長寧撐在案幾上,面前放着一張大梁的輿圖。

暗衛就站在他身後,低聲道:“……文沉怕是也沒想到鄭思會死,張儉大人借着抓逃犯的名義搜查了丞相府,偷摸出了十幾封信件出來。如今宮門未開,這事明日一早就能傳到宮裏。”

梁長寧皺起眉頭,正要說話,就聽門被扣響了兩聲,暮秋的聲音底底傳來:“王爺,王妃求見。”

梁長寧哼了一聲:“消息倒是靈通,叫她進來吧。”

暗衛無聲退去,文畫扇剛好推門進來。

梁長寧擡頭看了眼文畫扇,“夜深露重,愛妃是有什麽要緊事?”

文畫扇跪在地上行禮,目光悄然地打量了一番屋內。

她幾乎沒怎麽來過安鸾殿,就連大婚當日,她也是被擡到自己的寝殿裏去的。

她膝蓋下是柔軟厚實的地毯,重重紗簾被紅繩系起來,能一眼望進內室去。

紅燭搖晃,平添了幾分暧昧,最內裏的床被帏帳遮得嚴嚴實實,一看就是有人睡在裏頭。

文畫扇悄悄咬牙,能承歡後在安鸾殿酣然入睡,可見榮寵之深!

此女若是不除,今後必成大患!

文畫扇目光下移,餘光瞥見內室屏風旁的擺得整齊的一雙鞋,鞋面幹淨素雅,沒有繡花綴珠,不像是尋常深閨女人的鞋……

“愛妃?”梁長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愛妃今夜匆匆而來,就是為了參觀我這屋子的?”

文畫扇回過神來,哂笑道:“王爺打趣妾身呢,妾身今日确是有要事相告。”

梁長寧擡手讓她起來,暮秋端上茶把文畫扇扶下坐好了,才退下去。

文畫扇道:“鄭思死了,王爺怕是也有所耳聞,大理寺寺卿鄭思是妾身父親提拔上去的,沒想到父親識人不清,竟然被他盜走了信物。鄭思無诏調兵,置我父親于不仁,置皇上于不義。”

梁長寧聽着她這番說辭,頗有興趣道:“哦,是嗎?那看來這鄭思果然是個奸吝小人,有悖君恩啊。”

文畫扇抽出手帕來,故作傷心,“父親識人不清,無可推責,只是鄭思還沒進大理寺就死了,實在是可疑!即便有心要查出個水落石出,也無從下手了,妾身深居後院,又日夜擔憂父親,因此前日寫了信給父親。”

這事梁長寧知道,他不僅知道,還是知道信裏寫了什麽。

不外乎是些沒腦子的謀劃、沒抓到點上的通風報信,還有闵疏的一點近況。

梁長寧往後一靠,笑道:“愛妃忠孝兩全,丞相一定深感欣慰。”

他繞來繞去,就是不接文畫扇的話茬子,任由她唱獨角戲。

文畫扇只能一個人唱下去:“可是今日收到父親的回信……說是鄭思雖然已死,大理寺卻在他的府上搜出些信件來!”

那些信件的複寫本如今就躺在案幾之上,只是被輿圖蓋住,文畫扇沒察覺到罷了。

這十幾封信全是官職買賣銀錢往來的證據,只有一封跟梁長寧有關的,是後頭塞上去的。

官職買賣是真,攀扯梁長寧是假。鄭思做這一手,不過是為了拉梁長寧下水,好叫他不得不出手攔下所有的信來。

梁長寧心裏門清,他終于接茬:“哦,竟有此事!既然是岳父特意提起,應該是些重要信件吧。”

“是。”文畫扇心如擂鼓,道:“鄭思居然在信件之中攀污王爺!”

梁長寧終于知道她的來意,垂眸不語,半晌才道:“愛妃啊……大理寺搜出來的信件,你又是怎麽知道裏面寫了些什麽的呢?”

文畫扇道:“妾身父親為官多年勤勤懇懇,只是水至清則無魚,只是一些小錯,又怎能嚴加問罪?父親心中惶恐,怕聖上聽信小人讒言,只望王爺替他周全,自然是會把信件內容告訴妾身,好讓妾身通傳。”

他們二人都明白,文畫扇不只是作為一枚釘子進長寧王府的,她還是一根線,連着外界的消息。

只是她不知道,梁長寧的消息比他快一步,鄭思的信他已經全部看過,文畫扇只需稍稍翻開面前的輿圖,就能一覽無遺。

但梁長寧很願意陪她把戲演下去。

床帳輕輕動了動,上面的人好似翻了個身,流出一絲微弱的低吟來。

文畫扇忍住看過去的欲望,只當沒聽見:“王爺可知信上寫了什麽?”

梁長寧适時疑惑道:“寫了什麽?”

文畫扇眉頭微皺,一副氣憤的樣子:“那鄭思居然在信中翻了口供,說是王爺指使他去偷盜調兵信物!”

梁長寧笑了一聲,“愛妃這話偏頗了,那信中只攀扯到了本王嗎?怕是不然吧。”

文畫扇知道瞞不過他,也沒想着瞞他。真真假假,要三七摻和着,才能哄得梁長寧信她一半。

梁長寧是什麽人物?

他十七歲以前是內閣兼東宮輔臣茂廣林的得意學生,先帝曾在欽點狀元的朝會上放言——六皇子有治國之才!

那年他風頭無人能及,第二年卻毅然求兵,跋涉千裏,遠擴邊疆。即便他是打馬背上掙來的王爺之尊,文畫扇卻也絕不敢在此刻耍心眼算計。

她一副被人看破的樣子,無奈嘆氣:“果然什麽都瞞不過王爺……那信上還有買官賣官的錢財往來,打的都是父親的名號。”

她語氣一轉,說:“如今風口浪尖上,妾身也不希望被平白潑一身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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