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撺掇

文畫扇笑意微斂,半晌才悠悠道:“父親對三弟,可比對我要重視多了。”

闵疏冷笑一聲,說:“長姐這話真是誅心。”

“我說得不對?”文畫扇藏住眼裏的嫉妒,說:“小時候你穿女子衣裳出入府中時,常以白紗遮面。外人只能看見眉眼,總把你當成是我。可他們對你比對我總是更好些。連那年你替我罰跪時,都能勾得皇子為你求情。如今我們長成了兩幅完全不相幹的樣子,你也還是能比我更得他人歡喜。你若是個女子,今日我必然不會拿出這包藥來。可偏偏你是個男子,生得再好,又有何用?”

闵疏眼裏殺意漸顯,他後退兩步掩住心裏的難堪,片刻後才說:“長姐想錯了。王爺疏離你,正是因為你是女子。一旦長姐誕下世子,你以為長寧王會讓你活下去?”

闵疏面色冷靜,說:“長姐乃天人之姿,不該湮沒在長寧王府,長寧王與我文家乃是死敵,既不會因為如今一時的利益結盟,也不會因為長姐為他生下孩子而變得親密。長姐別忘了,當日宮變時,父親與太後合謀殺穿了後宮,長寧王生母德妃死得那樣慘烈,弑母之仇誰能容忍?”

文畫扇捏着香囊,勾唇一笑,說:“我若誕下世子,長寧王逝世後,世子自然能襲爵,也就不必再修複與王爺之間的嫌隙。”

“長姐能想到,長寧王想不到?”闵疏嗤笑一聲,毫不留情道:“長姐一個閨閣女子,心計怎麽比得過他一個戰場上殺回來的人?只怕前腳産婆剛到,後腳長姐就要死于非命!”

“你不是處在我的位置上,”文畫扇隐了笑,說:“我如今綁在長寧王的船上,卻不是他所的盟友,他已然是宮裏的眼中釘肉中刺,無論他成敗與否,将來都留不下我,有這個孩子,起碼尚有一絲可搏的餘地!”

“不必如此麻煩。”闵疏盯着文畫扇,突然和顏悅色道:“我給長姐指一條捷徑,就看長姐願不願意走。”

文畫扇擡眼看他,纖長的睫毛下藏着複雜心思。

她知道這個弟弟一向有些計謀在身上,更何況她從來不相信闵疏會倒向他人。他那病秧子娘親的命還捏在她父親手裏,闵疏不敢算計到文家人身上來。

“長姐可同長寧王圓過房?”闵疏擡眸看她。

文畫扇瞳孔微縮,片刻後強自鎮定道:“自然!他不敢違抗禮制。”

闵疏看不明白她的異樣神情,只當是女子不願談及房事的羞惱之情。

“世子不值錢。”闵疏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涼薄殺意,說:“如今最值錢的,是皇子。”

文畫扇在這一瞬間汗毛倒立,她驚疑交加失聲道:“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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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瘋。”闵疏按住她的手,擡眼看着她,緩緩說:“反正都是一個死,你我姐弟二人都是局中棄子籠中困獸,即便乖乖聽話僥幸茍活,誰又敢保證後來人能容忍舊事?長姐去看看史書,歷朝歷代可曾有此類人能活到壽終正寝?你今年二十三,我今年十七,咱們還能活到幾歲?”

闵疏是在诓她,但文畫扇此刻已經被他話中的未來所勾住了。

她驚懼半晌,愕然道:“此乃狂悖之言你也敢脫口而出,若叫外人聽見傳出去,是殺頭的重罪!”

“殺頭?”闵疏輕蔑一笑,說:“我在長寧王房裏日日與他相談的全是狂悖之言,這府中的探子即便是聽見了也傳不出去,長姐既然不甘平凡,那就要有與之相匹配的膽量。若今日連這點都看不透,以後又該怎麽辦?”

“如今局勢動蕩,聖上早已有掌權之心,太後即便能垂簾聽政,可她早已遲暮,沒幾年可威武了。只要聖上能活過太後,天下遲早是他的!”

文畫扇知道他說得有道理。可除了太後,新帝要過的險關還有一重接一重。

闵疏知道她在想什麽,向前一步與她直直對視。

他眼裏沒有一絲猶豫,仿佛早已大局在握,語氣篤定:“當朝不過三黨相争,最要緊的卻只有一派——以父親和太後為首的保皇派,父親是挾天子令諸侯,可如今皇上生了異心,如若此刻長姐能夠得到皇子,那就是保皇派下一任的主子!母憑子貴,貴在于此!”

文畫扇捏緊了香囊,裏頭的藥粉被她捏得變形,她眼神從迷惘變得清明,忌憚道:“你要什麽?”

“我只要我娘。”闵疏說,“我要帶着我娘離開京城,還要一處宅子和三百萬兩銀子以做往後用度。”

文畫扇猶疑地看着他,片刻才說:“此事要同父親商議……”

“萬萬不可!”闵疏即刻說:“不論是哪條皇脈,與父親而言并無區別,于長姐而言卻是天差地別。”

闵疏語氣緩和,說:“當今聖上非嫡非長,生母不過一個卑賤宮女。他能當繼位是因為當日京城中只有他活下來了。如今父親要重複當年之路,自然也就不在乎下一個皇脈的高低貴賤。可父親若是想名正言順扶持皇子上位,那就必然少不得太後這個角色。”

文畫扇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當長寧王妃是死路一條,當太後才能活着笑到最後。她生下的不能是世子,只能是皇子。

她神色幾變,闵疏知道她心動了。

闵疏把香包從她手裏接過來,她抓着不動,半晌才松開了手。

闵疏将系帶解開,把裏面帶着暖香的藥粉倒進茶杯裏。文畫扇看着他動作,卻沒有阻止。

闵疏把空香囊放進袖袋,對文畫扇說:“皇上去過楚紅樓,難保不會下次再去。皇上身份貴重,在外行事時從不點燈。他身邊有個從前在司禮監做事的內侍,就是替他辦成楚紅樓一事的人。此人叫吳貴,視錢財如命,此外常常寫信給綏陽老家的老母。”

話到于此,文畫扇再辦不成此事,那就真是無可救藥了。

文畫扇微微點頭,半晌才說:“父親那裏……”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此事我幫長姐掩護過去,”闵疏推開門,擡腳跨了出去,聲音輕得好似随風而來,“等王妃娘娘有喜之日,再來謝我吧。”

他一路出了文畫扇的寝殿,暮秋正被攔在殿外,見他身影立刻上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亦步亦趨說:“大人去得好久,不過是替王爺送些東西罷了,怎麽耽擱到現在?”

闵疏微微一笑,說:“王爺不會怪罪的,暮秋姑娘放心好了。”

暮秋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才說:“那得看闵大人怎麽跟王爺解釋了。”

不用闵疏解釋。因為今日梁長寧回府根本沒問他這件事。

他掀簾子進來,看見闵疏正背對着他,手裏把玩着一個香囊。

此刻已經夕陽西下,外頭的霞光混合着雪色映照進來,把闵疏散落在外的發絲照得金黃。

他摩挲着香囊,明明聽見了梁長寧進來的動靜,卻一動不動,恍若未聞。

“怎麽,得了個聚寶囊?”梁長寧說。

闵疏微微一動,轉過來說:“一個平常香囊罷了。”

“女子的香囊。”梁長寧說。

闵疏沉默半晌,終于把香囊扔給他,說:“王妃賞賜的藥囊。”

他或許有更好的謀劃來完美地解決這件事,甚至他可以替文畫扇求得這個孩子,然後以此作為價碼,向文沉讨要利益。再不濟他也可以将此事全盤托出,博得梁長寧的信任。

可是他不願意。

他要把局勢攪得更亂,他要把周圍所有人都拉下水,成為他日後逃離的棧道。

或許還有些私心摻雜在其中。但是闵疏不願意再去細想了。

“先前所料沒錯,王妃娘娘要我祝她得子,我勸下了。”闵疏說,“香囊裏本該裝着有助雲雨之藥,我已經倒掉了。王妃不會再有求子之意,這一點王爺大可放心。”

“先不說這事。”梁長寧把香囊随手一扔,撩開袍子坐下,說:“咱們再說說暨南。”

闵疏看了他半晌,微微勾唇一笑,說:“王爺想好了?”

這話尾音輕翹,平白增了三分春色,像是會迷人魂魄的妖怪,聽得梁長寧差點要懷疑這是不是闵疏勾他入全套的伎倆了。

“闵大人妙計,我自然願意一試。”梁長寧朝他招手,說,“過來。”

屋子裏的炭火足,闵疏熱得有些難捱,耳後一片緋紅。他自己看不見,擡手摸了才覺得有些燙。

梁長寧看着他坐在自己面前,才從案幾下拿出暨南輿圖來,在案幾上鋪平了,問:“若是暨南橋斷,收歸的反軍要如何帶出來?”

“不必帶出來。”闵疏也從案幾下掏出黑色棋簍子來,将棋盤展開墊在輿圖之下。

這輿圖是用極其輕薄的蘇宣紙所繪,蘇宣紙是軍機處專門用來拓印書信繪圖的紙,不必打光也能看清下面的紋路。

梁長寧沒動,看着闵疏将蘇宣紙撫平了按在棋盤上,整個暨南如同生在了縱橫交格的棋盤上,局面清晰了然。

闵疏兩指夾着黑子落在暨南滄州,說:“這是将反災民,王爺不必明面上收歸他們,恐落人口實。再者災民太多,若是做事整齊有序,遲早惹人生疑。王爺要做的,是先派兵把守暨南四處重城。”

梁長寧對大梁輿圖爛熟于心,說:“滄州、臨湘、雲堡、坤莊。”

“王爺說的不錯。”闵疏落下四顆白子,壓住這四個大城,接着說:“這樣一來,暨南的主城滄州才算是王爺可吃之子、囊中之物。”

闵疏頭也不擡,說:“然而王爺萬萬不要試圖将反軍帶出暨南。其一,反軍大多是農戶,土地就是他們的命,他們不會心甘情願離開自己的田地,離開父母妻兒。其二……王爺還能找到比暨南更好的練兵之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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