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私貨

天還未黑,闵疏在王府門口與張儉碰了個面。

張儉步履匆匆要往外去,闵疏留了個神,“張大人又要出門?”

年下事情多,但這些瑣碎的事情怎麽也落不到他頭上去。闵疏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送年禮單子去宮裏呢。”張儉說:“王爺今日回來得早,丞相府也送了年禮,暮秋姑娘正在清點,闵大人不去看看?”

“丞相府的禮哪裏輪得到我去看。”闵疏微微一笑,低頭往裏走,說:“自有王妃做主。”

張儉沒回話,擡腿跨出了門。

這不是他能置評的事了。他此番匆匆出門,是要去外頭見黑來硯。

黑來硯本該留在塞北的,可年節到了,他得回來傳軍報,這才安置在了城郊的宅子裏。梁長寧沒打算讓他露面,是想把他當暗子用。

黑來硯跟了闵疏一天,必然是查到了什麽,可他不能進王府見梁長寧,就只能由張儉去見。

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黑來硯除了要回闵疏一事的話,還要報塞北的軍情。

闵疏不知道張儉出門的真正目的,還當他真的是去宮中送年禮單子。

梁長寧見他掀簾進來,對他招了招手,說:“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屋子裏擺了些大大小小的箱子,闵疏目光掃了一遍,暮秋說:“這是丞相府送來的年禮,有些東西現在拿出來用正好,闵大人也來看看?”

闵疏搖頭,走到梁長寧面前拉開椅子坐下,一面解開了披風搭在椅背上,說:“王爺要給我看什麽?”

梁長寧打開面前的木匣子,推給他說:“上次給你的那張輕羽長弓你用着不是不合手嗎?工部改了兩次都沒改出來,正好夏拓文手裏有個善機巧的能士……你試試看?”

他把弓拿出來握在手裏,輕輕摸了摸弓弦。弓弦直而緊,輕輕一彈就發出低沉的鳴聲,的确是改得分外合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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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疏在外頭吹了一身冷氣,手指凍得發白,搭在長箭上輕輕一拉,箭矢即如捕食之鷹直沖而出。

梁長寧眯着眼睛看他的手,半晌才開口:“這弓今後歸你了,自己好好收着。”

闵疏從善如流應了,把弓擱在了梁長寧書架上,跟他的佩劍放在一起。

暮秋換完了屋裏的擺件,收拾幹淨了屋子退下了。

外頭的天色昏沉沉的,看着像是要下雪了。

今天小廚房沒單獨做菜,梁長寧沒打算在府裏吃晚飯,只說:“我要去趟西大營,不必等我用晚飯了。”

闵疏啊了一聲,說:“已經酉時了。”

“塞北送回軍報,這東西不好過夜。”梁長寧披上大氅,說:“今夜不一定回,你自己先睡。”

闵疏知道他身上還挂着西大營的職,塞北的兵只聽他的話,他手裏的龍蛇雲紋戒是號令三軍的虎符,梁長風要守住塞北,那他就不敢動梁長寧。

只是跟了梁長寧這兩個月,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塞北有軍報傳來。

闵疏還管不到塞北去,他樂得梁長寧不在,擺擺手應了。

梁長寧沒乘馬車,騎的是他的辭雲陵江。這馬是他從小養起來的,是他十五歲文辯探花時,先帝私下裏賞他的馬。

這馬本是兩匹,一匹黑的叫辭雲,一匹白的叫陵江,後來死了白馬死了,他就幹脆兩個名字混到一起用。辭雲陵江跑得快,小半個時辰就能到西大營。

他把馬繩扔給後頭跟着的辛莊,大步流星跨了進去。

黑來硯正蹲在營帳外烤肉,見他來了,不急不慢地把兔肉翻了個面,說:“我可等了主子好一會兒。”

“不急,”梁長寧擡手召來了早就候在這裏的張儉,說:“先說軍報。”

黑來硯捏着匕首往兔腿上割花刀,說:“暫無大事,潘振玉守着呢,邊陲幾處都是彈丸小國,只要防着他們聯合起來,一時半會他們成不了什麽大氣。”

“那你來京做什麽?”梁長寧掃他一眼,張儉在他身邊也坐下了。

張儉說:“多撒點辣,別扣扣搜搜的。”

黑來硯把匕首上的油脂在張儉褲腿上擦幹淨了,說:“沒什麽重要軍報,但有個消息要告訴主子,半月前抓間諜,意外搜摸出了個人,主子猜猜,咱們抓到了誰?”

他自問自答,說:“我認不得,但潘振玉認得,他說那是危家的小兒子。”

梁長寧微微一驚,說:“危移?”

他略略思索,片刻眼睛一亮,說:“他是過去監修商道的?”

黑來硯終于開始撒辣椒,“我跟了他兩日,發現他确實是在監工,至于是不是商道,我看不出來。”

黑來硯走镖多年,自然分得清商道和官道。

危家是官宦世家,很少有人知道危移他娘出生商賈。黑來硯起初以為他在修管道,可後來看那架勢,卻又不像。

危家在朝堂不站隊,說不準是有自己的打算。

張儉不着痕跡地從他手裏接過香料罐子,插話說:“主子是不是想借危家的路?”

梁長寧是有這個打算。他收歸暨南的反軍,且就地操練。邊陲匈铎騎兵不好打,而暨南這批兵若是練得好了,正好能劃為騎兵與之對抗。他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連通暨南和塞北,最好的法子就是借危家的商道。

“路不好走。”梁長寧轉了一圈扳指,片刻才說:“危移在危家說不上話,真正能指揮危家的,還得危浪平。”

張儉把罐子裏的辣椒粉撒了足足三層,嗆得黑來硯直打噴嚏,罵了一聲:“好歹給我留半邊不辣的!打兔子不出力,也好意思搶我肉吃!”

張儉不理他,說:“危浪平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他們家……好像沒有兵權在手。”

黑來硯不懂朝局,但他跟危家交過手,“危家沒有兵權,卻養了私兵。”

他幾年前走镖時,錯進過危家的商道,他說:“我沒見過危浪平,卻和危家手底下的私兵交過手,他們的兵全配了精鐵刀,做事狠辣,寸步不讓。我帶镖隊走錯了路,被他們扣在齊雲山一帶,我同他們帶隊之人打了一場,險險勝過。他們也運貨,只是運的東西全用油布裹住,我看車轍極深,不像是絲綢茶葉一類,倒像是銅鐵。”

“運銅鐵為什麽要用油布裹住?”張儉奇道,“難不成是怕鏽了?更何況這麽大數量的銅鐵,走在路上實在太引人注目。”

危家養私兵已經是僭越,只是各大家誰敢說自己手裏沒養過兵?如今梁長風上位不穩,沒精力算這筆帳。私兵不算大罪名,走私銅鐵确是殺頭的重罪!加上商路若真的直通塞北邊陲,誰知道了都要參他一本勾結敵國。

不可能是銅鐵。

梁長寧想不出來,閉口不言,暗自思索。

危家如今唯一能成事的只有危浪平,危浪平年後就要回京述職,他這一回來必定要升官。

危浪平聰明,早幾年就看出文沉野心,文沉曾屬意與危家結親,文畫扇也願意。當時京中隐有風聞,後來是危浪平自己不願意。危浪平看不上文沉,也不願意成為文沉的墊腳石。

文畫扇是京城才女,求娶的人不少。她受了此番恥辱,本想還回去,可危家行事低調,她大半年都沒逮着機會,便也偃旗息鼓了。後來茂廣林思退,上奏辭官,先帝沒留得住他,接着危浪平也上奏請調,官級連降兩階。他自己不在乎,京中卻議論紛紛。

沒想到接着就是先帝暴斃,梁長風被扶持上位。如今梁長寧手握兵權回京,茂廣林在暗處攬才,而危浪平也即将歸位。

四大家早就該換血,危浪平此番回京述職是明修棧道,梁長寧不想對上他,卻也不怕對上他。

張儉和黑來硯雖是梁長寧親信,卻和他商議不出什麽好方法來。梁長寧思索片刻,不知怎地想起闵疏和他對弈的那盤棋來。

他布局柔中帶剛,确有謀士之風。

“別說這個了。”梁長寧掃了眼張儉手裏的兔子,對黑來硯說:“叫你跟的人,跟出什麽結果來了?”

黑來硯往火堆裏塞了把柴,看了眼遠處齊聲喊口號的士兵,才壓低聲音說:“那小子應該是想跑。”

梁長寧眯了眯眼。

黑來硯不知道闵疏是梁長寧枕邊人,只知道他算半個謀士。這還是他從辛莊嘴巴裏套出來的。他語氣沒什麽變化,說:“他先是從西街的小胡同裏出來,然後繞了一圈到城牆根下的那片老房子裏,最裏邊兒有個種了些鐵杆海棠的小院子,住了個寡婦……”

黑來硯頓了頓,說:“我猜是寡婦,我聽到那小子叫她娘,還叫她一起跑。不過他似乎有所顧慮,好像是在等什麽時機。我隔得遠,聽不真切,他大抵還體弱,正在求一個什麽藥。”

張儉沒說話,拿餘光看梁長寧。

梁長寧不知道闵疏在求藥,張儉也不知道。孔宗查過他的脈,也沒說過這件事。梁長寧放在了心上,吩咐張儉:“明日叫孔宗再進府來見我。”

黑來硯察覺出他對闵疏的不同,微微挑了挑眉。

張儉應了,又問:“後日宮中年宴,主子還要帶闵大人進宮嗎?若是要給他找個合适的身份,得提前做準備。”

“帶,怎麽不帶。”梁長寧平靜地說:“我還要看他如何出謀劃策辯駁夏老侯爺呢。”

危家不站隊,夏國公府卻已經投石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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