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8/早餐
“江白榆,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陸瓒多少有點意外。
因為,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好像還沒有跟江白榆提過自己的名字。
當然,在第一次說話的時候他有這個想法來着,但還沒等他開口,就被這家夥一聲冷冷的“噓”堵了回去。
他還以為江白榆對自己的印象最多是“那個話有點多還自來熟的轉校生”,但沒想到江白榆知道他叫什麽。
可能是聽見別人叫過他,也可能是在問題時瞥見過他試卷上的姓名,總之,無論如何,陸瓒都挺高興。
他眼巴巴望着江白榆,但江白榆只短暫瞥了他一眼,就把視線挪去了別的地方:
“……嗯。”
陸瓒也不在意,反正他問出這個問題,也沒指望過江白榆能正兒八經回答他。
他只随手拉開江白榆旁邊空位的座椅,自己坐了上去,順便把手裏的草稿挪給他看:
“我簡單定了個大概,你看看行不行,唉,不行我也盡力了,不過有問題你就提,我努力改。”
聽見這話,江白榆順着他的指尖看向那張草稿,上面是一堆詭異的圈和潦草的線。
很難想象,這東西居然被稱作草稿。
江白榆微一挑眉,實在無法從這抽象的圖案裏得到什麽信息,他指着草稿中一個像王八頂圈圈的怪東西:
“這是?”
“哦,妙姐說主題要嚴肅活潑,所以這是一只活潑的猴,猴頭上再頂個果兒。還有這裏……”
Advertisement
陸瓒指着草稿紙上亂七八糟的圖畫給江白榆畫餅,他講得認真,沒看見江白榆盯着草稿那複雜中帶着點嫌棄的目光。
直到陸瓒講完之後詢問江白榆的感受,他才簡單給了個回應。
“很特別。”
“特別什麽?”陸瓒追問。
“……”江白榆盯着那張草稿沉默片刻,像是在找合适的形容詞。
半天,他才給出一個二字評價:
“怪誕。”
“?”
陸瓒權當他這是誇獎,畢竟這算是他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認真最優秀的一幅繪畫作品,他自己還挺滿意。
所以陸瓒樂呵呵站起來,高高興興挪開後排擋路的椅子,自己挑了幾根粉筆站上去:
“你稍等一下,我把線和框給你畫好,你一會兒寫起來方便一點。”
陸瓒一個人碎碎念,邊比着三角尺教具,笨手笨腳地在黑板上畫線。
他對這業務并不熟練,粉筆也用得磕磕絆絆,一道線畫過去,在起伏不平的黑板上留下一道斷斷續續的痕跡。
那個時候,北川一中廣播室照例在放學時間播放歌曲,那大多是年輕孩子們喜歡的歌,節奏輕松又明快。
陸瓒伴着樓道廣播器傳進來的曲調,艱難地畫完幾行線,他左看看右看看,距離太近,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轉頭求助江白榆。
江白榆正站在靠前幾排的位置,他靠着課桌,正望着黑板,大概是在監督陸瓒畫線。
而見陸瓒回頭,他似乎略微有些怔愣,不過很快就回過了神。
“?”
江白榆輕輕皺了下眉。
陸瓒指指黑板:
“你幫我看看,我畫得平不平?”
江白榆的眉這才略微松開了些。
他又看了陸瓒一眼,随後微微歪了下頭,但似乎這還不夠,因為他很快又正正身子,往旁邊挪了兩步,擡眼端詳黑板片刻,才說:
“平。”
“嗯?”
陸瓒看看他,又看看黑板,覺得他找角度的行為有點奇怪。
他茫然發問:
“你那個位置看不見嗎?我擋着你了?”
所以,這人剛看起來那麽認真,其實是在發呆?
這樣想着,陸瓒又往旁邊讓了兩步。
江白榆的目光從他身上淡淡略過,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他只是走近幾步,微微揚起下巴沖陸瓒示意:
“可以了,下來。”
陸瓒點點頭,乖乖從桌上跳下。
同時,他聽見一個陌生聲音出現在教室後門的位置:
“江白榆?”
陸瓒愣了一下,擡眼望向聲音來處,就見梳着馬尾辮的漂亮姑娘雙手抱臂靠在門框邊,打量着江白榆和那未成形的黑板報:
“幹嘛呢,做板報?”
“嗯。”
“不是說了一起回家嗎,要做板報不早說,現在還要我等你。”
寧渲語氣略微有些不滿,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只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對于她的抱怨,江白榆并沒有理會。
陸瓒站在這兩個人中間,突然覺得略微有些尴尬。
他看看江白榆,又看看寧渲,解釋道:
“不好意思啊,是我臨時留他幫忙,不過他就寫幾個字,很快的。”
陸瓒的聲音混着粉筆在黑板摩擦時的輕微聲響,後來,那聲音停在一聲清脆的“咔噠”。
半截斷掉的粉筆從高處落下,在地上滾了幾個圈,發出一串脆響。
江白榆低頭把粉筆扔回盒子,重新拿了一支,這才抽空大發慈悲應了個聲。
但他沒有解釋,也沒有安撫,只問:
“你自己一個人回去會迷路遇到狼外婆?”
這語氣冷淡,嘲諷拉滿,聽得陸瓒心裏一咯噔。
他人都傻了。
啊?
啊???
雖然知道江白榆就是這個渾身帶刺的性子,但這兩個人不是男女朋友嗎?
誰家男朋友這樣跟女朋友說話的??
陸瓒大氣都不敢出,視線緩緩挪向寧渲。
但被兇了的寧渲卻似乎一點不在意,好像早就習慣了,只說:
“說好了晚上一起回去吃飯啊。”
“我沒說。”
“那我現在通知你,跟我回家,我請你吃飯。”
“不去。”
“江白榆!”
“……”
眼看着這對話裏的火藥味越來越濃,陸瓒覺得自己真不适合繼續在這地方待下去,至少他得做點什麽。
因此他試探着說:
“那個,江同學,要不你明早來寫也行,今天有事的話就先回去?”
聽見這話,江白榆筆鋒未停,顯然是不打算采納他的意見。
“你別理他,他就這死樣子!”寧渲翹起二郎腿,沒好氣道:
“你不管!讓他寫,我今天就是等到清校也得把他抓回去。”
“……”
救命。
小情侶鬥法,這僵硬的氣氛幾乎要讓陸瓒窒息,他不想讓江白榆失去女朋友,但自己又沒有立場勸和,夾在中間十分難做。
為了不被波及,他決定盡快逃離戰局。
陸瓒看着他們,幹巴巴笑了兩聲,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用最快的速度收好書包拎上就跑:
“不好意思江同學,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情,先走了。你随便寫寫,我明天早點過來看,有問題再跟你說,但我覺得你不會有問題,所以辛苦了啊!我明天給你帶早餐。”
陸瓒像機關槍一樣火急火燎說完這一段話,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他沒等江白榆應聲,因為他知道他不會搭理自己。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離開前,他似乎又聽見一道粉筆折斷的悶聲。
陸瓒覺得自己上輩子可能是做了與毀滅世界齊平的壞事,這輩子才會被罰與暗戀對象還有暗戀對象的對象共處一室,還得目睹他們争執,自己坐立難安。
他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只好找理由一溜煙跑出了事發現場,後來,在樓道廣播的歌聲裏,後方教室裏的寧渲似乎還在說什麽,但陸瓒沒聽清,他一心只想着逃命。
至于那對小情侶最後怎樣了,陸瓒不敢說也不敢問,他只能第二天起個大早,踩着學校開門的點,沖進教室去完成本該結束在昨天的工作任務。
他到的時候,教室還空蕩蕩沒有人,陸瓒背着書包,手裏拎着保溫飯盒,進門後下意識擡眸看了眼教室後的黑板。
等看清上面的內容,陸瓒微微睜大了眼。
未完成的黑板上躺着幾個粉筆字,那字體勁瘦筆鋒潇灑又有力,有點像瘦金體,卻又明顯融着筆跡主人濃濃的個人風格,幹淨又漂亮。
但讓陸瓒意外的并不是這個,而是黑板四周半成的插畫。
陸瓒真沒跟于妙撒謊,他對繪畫是真的一竅不通,昨天抓耳撓腮好不容易搞出一張草稿,結果晚上回家給姐姐一看,姐姐評價只有兩個字——狗屎。
所以昨天陸瓒纏着姐姐熬夜改了個還算能看得過去的版本,打算早上争分奪秒把它弄完,結果一大早跑過來,卻發現有田螺姑娘幫他完成了這項偉大的工程。
陸瓒望着後面黑板上雖然沒畫完,但已經能跟自己比出雲泥之別的圖畫,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他甚至都要以為自己走錯教室了,剛準備退回去看看班級門牌,轉身時卻見教室門口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
那人擡着手,像是正準備敲門要陸瓒回神。
陸瓒被他吓了一跳,他看着江白榆那雙淺色的眼睛:
“你走路怎麽不帶出聲的?”
江白榆像看傻子一樣瞥了他一眼,而後路過他走向後排,把自己的書包丢在座位上,又順手從旁邊的桌上拿了幾支粉筆。
做完這些,他看着依舊呆若木雞的陸瓒,還不忘添一句:
“來這麽早是為了站那看圖自己畫完?”
“……!!!”
陸瓒垂死病中驚坐起:
“來了!”
黑板報的圖畫部分已經被人勾出了大致框架,陸瓒要做的只是填個色,再添一些沒來得及加的細節。這工作量原本就不多,有江白榆和他一起更是事半功倍。
到最後,板報結束了,時間還夠陸瓒吃個早餐。
那個時候,江白榆洗完手 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看書,而陸瓒坐在自己的位置。
他抱着餐盒,回頭看看江白榆,猶豫一下,最後還是颠颠地跑到他旁邊的空位坐下:
“你也沒吃早餐吧,來,我帶了兩人份的,一起!”
江白榆擡眸掃了他一眼,夾着書頁的指腹輕輕撚了撚。
他說:
“不用。”
“別啊,來這麽早你肯定沒吃,而且我昨天說了要給你帶早餐,你今天還幫我畫了圖,就當我謝謝你。”
說着,陸瓒從書包裏掏了兩個杯子,外加一個保溫瓶。他擰開保溫瓶的蓋子,豆漿的香味就和熱氣一起冒了出來。
很難想象,他書包裏裝的到底是書還是米其林餐廳。
陸瓒給江白榆倒了一杯豆漿,又從書包裏拿出個餐盒,從保溫盒裏夾了兩個燒麥,放在盒子裏一起推給他。
陸瓒把東西送到他手邊,眼巴巴看着江白榆,希望他能接受。
但江白榆卻皺了眉,用指背抵着餐盒的邊緣往回推。
“我說不用。”
“別啊,嘗嘗吧,很好吃的,別拒絕我吧。”
“……”
江白榆停頓片刻,微微抿起唇,似乎有點不耐煩,再開口時,他語氣比平時還要冷一點:
“別煩人。”
聽見這話,陸瓒瞬間就蔫了。
他看看江白榆,又看看他手裏的單詞本,原本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默默擰上筷子,低頭安安靜靜吃東西,當真沒再煩他。
其實陸瓒沒把這句嫌棄當回事,他沒繼續堅持也只是不想打擾江白榆學習。但他不知道自己垂眼安安靜靜吃東西的時候會有種可憐巴巴的委屈感,像一只自閉小狗。
他也不知道,在他低頭跟燒麥作鬥争的時候,旁邊的人漫不經心地用指尖卷着書角,輕輕皺着眉,側目看了他一眼。
可憐的書角被人用指腹卷起,受力擰成一團。
後來,壓在它身上的力道漸松,柔軟的書頁綻開,留下一條條糾結的弧度。
陸瓒正認真吃東西,完全沒在意這些,直到他的餘光瞥見了江白榆靠過來的手。
陸瓒愣了一下,以為事情有轉機。
他睜大眼睛望向江白榆,卻發現這人伸手只是為了再把餐盒往他這邊推一點。
倒也不用拒絕得這麽徹底啦……
陸瓒心情大起大落,在心裏嘆了口氣。
不過他這口氣也沒完全嘆下去。
因為很快,他看見江白榆推開餐盒後,指尖似乎頓了頓,才又碰向裝着豆漿的紙杯。
陸瓒原本以為,這杯可憐的小豆漿也要被江白榆殘忍拒絕。
可讓他意外的是,江白榆并沒有推開它。
相反,他端起紙杯,雖然眼角眉梢都是不耐,但還是皺着眉,別扭地勉強喝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