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裝兇

湘城的八月晚風燥熱,草叢裏蝈蝈和蟬鳴聲聲不斷嘹亮聒噪。

夜幕低垂,星子寥落。

又是一聲巨響,劇組片場幾乎大半的人聞聲都湊過去。快聚到矛盾中心地帶時,統統被場務給攔了回去。

場務聲音洪亮且有氣勢,

“都看什麽看?有這時間還不趕緊趁機歇會兒。拍了一天的戲你們不累啊?”

吃瓜群演們碰一鼻子灰,卻也按捺不住一顆顆八卦騷動的心,索性圍在一起湊堆讨論。

“我剛剛看到黎厭來了,氣勢洶洶的。估摸着剛剛那響聲是黎厭搞出的動靜。只是不知道這次又是誰挨打了?”

“黎厭打架那麽厲害,怎麽偏不學好?動不動就揍人。依我看,劇組應該專門聘請保安來治治他。”

“黎厭一挑十不在話下,要真因他請保安,劇組不得為了節約開支壓榨咱們啊?”

“治啥啊?你以為被揍的人就幹幹淨淨嗎?”

不知是誰說了句:“被揍的人似乎是導演。”

大家立馬捂住嘴,不敢繼續這個話題了。

黎厭跑到劇組揍導演,而他母親正是劇組的重量級女配賀佳。至于黎厭為什麽跑到劇組揍人?可能性越猜越駭人。

大家誰不敢往下想,停止腦思考,一致決定領盒飯之後再私下讨論這個瓜。

讨論了這麽久,還有人在狀況之外,懵然地問:

“黎厭是誰?”

“黎厭就是賀佳賀老師家的小少爺。他可是個刺頭,不好惹,你見了他最好繞道兒………”

話未說完,熱心給新入行的普及知識的前輩就噤聲了。

原本沸騰的劇組霎時鴉默雀靜。

衆人的視線齊聚一處,屏息凝神。

只見一個瘦削的少年自矛盾中心地帶走出。他步子慵懶,左手拎着校服,穿着的純白T恤上濺有血漬。

不出片刻,一中年女人追上去,拽住少年,二話不說擡手狠狠地扇過去一巴掌。

少年不躲。只聽“啪”的一聲,他白皙的臉上已多了四個手指印。

紅紅的指印,在白淨的臉上格外醒目。

那女人還沒消火,氣得直喊:“逆子!你非要毀了我的事業才開心嗎?”

逆子黎厭冷笑,“您的事業就寄托在男人身上?”

“我們只是聊劇本!”

“去酒店,聊劇本啊?您可真想得出來。用這麽拙劣的借口忽悠我,您是在侮辱您的基因還是低估了您兒子的智商呢?”

“說了你不信,你下次自己來看!”

“夜光劇本,所以需要關燈?”

黎厭挑眉,嘴角嗤笑。

女人身子一顫,唇哆嗦。

原來,他看到了!

黎厭冷哼一聲。

頰上火辣卻毫不在意,他扭頭看向剛剛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導演,冷聲道:

“勸你,別打賀老師的主意。”

賀老師,名賀佳,黎厭的母親,是娛樂圈有名的不老女神。

導演跑出來想回揍他,哪知道黎厭能毫無顧忌地把事情攤開說。

霎時,他一個踉跄,險些自己被自己絆倒。

周圍群演還有工作人員全都盯着他,在衆人的注視下,導演目光躲閃,底氣不足,

“你胡說八道。”

黎厭懶得再理他,冷冷地撇開視線。

看着兒子這般冷冰冰的模樣,賀佳陡然意識到事情好像比自己想的還要嚴重。

她忍不住聲音發顫地喊:“兒子~”

怎麽能氣得叫她賀老師了,事情有那麽嚴重嗎?

至于這麽生氣嗎?

黎厭回頭看她,“我和您說過,別有下次。靠雙手幹幹淨淨賺錢不行嗎?您已經很成功了,為什麽……還要這樣?”

若是離得近了可以看見,少年細密的眼睫在顫。聲音在抖,漆黑的眸子裏是深不可見的絕望。

許久,他好似嘆息,“我真的……給過您機會了。”

賀佳半個字都說不出來,站在原地像石化了般。

印象中,兒子就算再生氣,到頭來還是會原諒她。

反倒是她,會因不滿兒子對她生氣而發小脾氣。照例,兒子消氣後該再來哄她的。

這次怎麽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了?

黎厭深吸口氣,努力平息怒火,問:“您忘了,我爸是怎麽離開的嗎?”

賀佳愣了下,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但還是順着他的話頭往下說:

“大人離婚,無非就是不愛了,沒感情了。”

黎厭:“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場務就站在路中央,聽了個全程。

夜光劇本他知道,還是他訂的酒店呢。但賀老師前夫的事,他實在不清楚。

聽也沒聽出個有效信息,眼見黎厭要走,他趕緊後退好幾步,給人讓開道兒。

其實不僅是因自己是賀老師和導演深夜探讨劇本的幫兇,更因窺別人的家長裏短有些心虛。

可他這行為在旁人看來,是怕黎厭,如避猛虎。

看到場務的動作,黎厭頓足,涼涼地晲場務一眼,唇角勾笑好似嘲諷。

他将校服穿上,動作利落,幹淨的校服瞬間罩住內襯白T的血。

都怕他!

對,他是個逆子!

他又笑了,只是這笑有些心酸。

彼時,談歲正蹲在劇組一個偏僻小角落的臺階上,借着昏暗的燈光背劇本。

嘴裏念念有詞,時而把劇本合上,用書簽夾着,時而打開瞄上一眼。

結果,背得正入神,猝不及防一擡頭,便看到一位少年站在她面前俯視着她。

少年眼神陰沉沉的讓人發怵,眸子漆黑,戾氣不掩分毫。

吓得她都忘了呼吸。

眼瞅着小姑娘驚恐擡頭,眸子幹淨透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樣子像被他吓到了。

沉默片刻,黎厭說:“你真以為這裏是什麽好地方?”

看到一小孩蹲在角落,白衣白裙,和這滿是污穢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就想停在這裏,覺得自己有必要和她說點什麽。

問她年紀和他相仿,為什麽不好好讀書卻在劇組虛度時光?抑或問她是想重蹈他母親的覆轍嗎?

可對上這樣幹淨又乖的眼神,他所有的話全都卡在喉嚨裏了,只剩滿腔怒氣無處宣洩。

理智告訴他,不該提前讓她知道這世界的可怕。

他心裏糾結不已,小姑娘還睜眼看着他,眼神純良無害,跟個小鹿似的。

黎厭只得咬咬牙,耐着性子,說:“你還是個學生吧?專心學習考個好大學不好嗎?幹什麽不比這行強?”

“啊?”

談歲怔忡了一下。

原來這個陌生人是擔心她。

明明是好意提醒,卻偏要裝得這麽兇。

她聽懂後,認真地“哦”了聲。

這聲極輕的“哦”在黎厭聽起來總有些敷衍,他輕嗤了聲。

真是白瞎了他的一時好心!

這裏光線太暗,只能看見地上蹲着的是位女孩,紮着馬尾。

和別人不一樣,女孩沒躲他。

興許是不怕他?

不,更可能正是光線暗,女孩很難注意到他身上的血。

忽然,副導演提着藥箱找過來了。

看到黎厭站在談歲面前,連忙跑上去把談歲隔開,高大的身軀堵在談歲和黎厭中間。

生怕黎厭吓到談歲這個未成年的小孩。

他忘了,黎厭也只是個高中生。

瞧副導演這明目張膽的嫌棄,

黎厭并不惱,自覺後退兩步,将帶血的手往身後掩了掩。

于他而言,怕他和嫌棄他才正常。

副導演把藥箱放地上,翻出紗布和碘酒,問黎厭:“你要不要一下包紮傷口?”

黎厭:“不用。”

聽副導演這麽一說,談歲才陡然發現。

眼前的少年指尖滴血,殷紅的血順着右手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啪嗒啪嗒……說不出的詭異和可怖。

縱使他藏着,但借着燈光仔細看,不難發現。

副導演:“傷口似乎不淺,真不用包紮嗎?”

在化妝間,他親眼看見黎厭打人。

沖進來二話不說對着導演就是一記拳頭。手裏握着一把刀,刀柄對着導演吓唬他。

只是架勢看上去猛而已。

可當時場面太混亂,沒人注意到黎厭是刀柄對人。

賀老師太生氣,擔心導演受傷,卷進來拼力拖開黎厭,少年怕誤傷,處處避開人。

可惜別人好好的,自己卻受傷了。

傷口瞧着可怖。

怪可憐的。

副導演關心黎厭,卻也和他隔着楚河漢界。連帶身後那個小姑娘一起,恨不得避他三尺遠。

黎厭神色黯然,搖搖頭,“不用。”

察覺到談歲的目光落在自己滴血的右手上,他幹脆也不遮掩了。

看!好好地看!

反正所有人都怵他!

談歲沒有察覺到少年的情緒,趁少年恍神,談歲悄悄伸手将創可貼放進他口袋。

創可貼貼着口袋塞進一半,另一半順勢滑了進去,悄無聲息。

而後,她徑自在放在地上的書包裏摸索,摸出一包濕巾,遞給黎厭,

“你擦擦手。”

黎厭愣了下,下意識問:“你……不怕我?”

看到了……也不怕?

談歲如實回答:“我覺得你這樣走大街上,會把別人吓到。”

聞言,黎厭倏地笑了,自嘲,“嗯…是會吓到別人……”

他彎腰接過,從中抽出一張,又把剩餘的還給談歲,拿着張濕巾獨自離開了。

少年腿長,步子邁得大,一刻不想停留,像是對這裏厭惡到深入骨髓。

談歲愣了許久,眼看少年筆直的背影漸遠,才恍過神來,答道:“我當然,怕你。”

濃黑的夜色下,少年的手裹着血,醒目可怖,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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