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醜東西(8)◎
好天的時候,鄰居家的石頭攙扶着陳茶彥坐在外面曬了會兒太陽。
陳茶彥則負責拿跟樹枝教石頭寫字。
石頭他娘說石頭不愛說話,為人內斂,唯獨喜歡的事情就是讀書。
偏偏他爹死得早,母子倆相依為命,根本也拿不出讀書的錢,是以石頭也時常眼巴巴地圍在陳茶彥的榻前,希望他可以早點恢複健康。
“哥哥,你的衣服……”
在寫到“惡”時,石頭驚愕地發現了陳茶彥衣服上洇出的顏色
陳茶彥起身,從牆角下扯了把草進到屋子裏後才撩起衣服,見那傷口再度潰爛流膿……
他咬着牙,将手裏一把幹草按在了傷口上,又拿來一塊紗布緊緊纏裹上去。
這些時日以來,他看着茶花為他減少憂心,看着茶花撫着新裙隐隐歡喜,看着她一點一點減輕負擔……
陳茶彥只能努力配合着自己妹妹的努力,每日的湯藥、補品、肉湯,他都一個不落,茶花讓他吃什麽,他就吃什麽。
可有些東西,就是不能如願。
這裏尋常的大夫都只是一些略通藥理的普通老百姓罷了。
真要遇到了頭疼腦熱以外的毛病,他們那些藥材實則也很難起到作用。
但陳茶彥已經不想再讓茶花繼續為自己擔憂了。
石頭站在門口詫異地看着他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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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茶彥放好了衣服後,神色如常地朝他道:“別讓茶花知道。”
石頭咬着手指,懵懂地點了點頭。
整整一個白天。
茶花在陳茶彥不知曉的情況下,去過了當鋪,亦去了田掌櫃那裏。
田掌櫃聽說她要借十兩銀子,二話不說便取了一吊錢塞到了茶花手裏,勸她別再管陳茶彥。
十兩銀子對于當下的田掌櫃而言,他自然是拿得出,但問題是,茶花她還不起。
要田掌櫃以白送茶花十兩銀子的心态去借她,他顯然與茶花沒有這等深厚的情分。
畢竟對于小姑娘而言,只要放棄她那負累的哥哥,她就再也不用這樣辛苦,也不必拮據度日。
茶花向所有認識的人去借錢,可幾乎所有人都如田掌櫃這般,希望茶花能夠主動擺脫她那病痨哥哥。
在所有人眼裏,茶花的哥哥是一個無底洞,是遲早會拖垮茶花的必死之人。
可茶花卻還是攥緊了手指,拒絕了田掌櫃給她的一吊錢,離開了那裏。
借不到錢,一旦貴人報了官,且不說茶花如何,哥哥卻是必死無疑的下場。
天暗下後,坐在鏡子前,茶花沒有分毫的睡意。
鏡子裏的小姑娘洗去了臉上的褐草,許是與她從前鮮少出門見光的緣由有關,那面頰上的肌膚便好似初生牛乳般,細膩雪白。
小姑娘蝶翼般的眼睫撲閃幾下,卻突然聽見了外頭輕微的動靜。
她起身走到哥哥的房間,低頭亦是瞥見了陳茶彥衣服側面沁出來了丁點膿液。
然而茶花卻只是替哥哥蓋好了被子,并沒有說什麽。
哥哥吃了那麽多的藥和補品,傷口卻仍然在惡化的事情,她不是不清楚……
若換做旁人,也許早就絕望了。
就像田掌櫃說的那樣,抛棄陳茶彥才是最好的選擇。
茶花雖然也是宣寧侯府的親眷,但她被幽囚那樣久,根本沒有人會知曉她的身份。
只要她毫不猶豫地抛棄陳茶彥,不管去哪裏,都不會再過這樣如過街老鼠一般的生活,更不用背負着這樣沉重的生活負擔。
每日一張開眼睛便是想着如何賺錢,這才導致她遇到貴人丢下的金貴物件,明明知曉是不妥當的,可偏偏怎麽也抵擋不住那樣深的誘惑。
可偏偏……茶花就是做不到。
茶花站在榻前良久,卻蹬了鞋兒,緩緩将自己蜷成了一團,就像小時候做了噩夢那樣,将自己整個都蜷在了哥哥的身側,輕輕拽住他的衣角。
可眼下哥哥卻很瘦,很弱,身上散發着一股腐壞的氣息,恍若一塊壞掉的木頭。
受傷的地方正在不斷地腐爛、流淌出惡臭的水,連象征着生機的呼吸,都微薄到極難察覺。
就像那時候,茶花躺在母親冰冷的屍體上,躺了很久很久。
腐爛的屍水從母親的身下不斷流淌出來。
茶花不明白緣由,卻極努力地反複擦去。
後來母親的皮肉上爬滿了蟲子,茶花便用小手一只一只地摘去,從母親的頭發絲兒裏到眼皮上,甚至是嘴角……
天黑下來後,茶花便窩在母親冰冷僵硬的懷裏,習慣性地蹭着母親的肩膀睡去。
她身上雖也都是母親惡臭的氣味,卻安心極了……
只是很快,噩夢裏的母親便變成了哥哥。
好似下一刻,哥哥也會重複這樣的經歷,渾身上下爬滿了需要茶花反複清理的蟲子。
到了隔天。
陳茶彥一睜開眼看見身側蜷成了一小團的茶花時還有些詫異。
他嗓子裏生出幾分癢意,卻硬是忍住。
陳茶彥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哪怕日上三竿了也并不想将她叫醒。
倘若這一刻才是她唯一可以松懈下來的心安時刻,他作為哥哥,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伴着她。
茶花這一覺睡得很久。
醒來之後,她卻又和往常般,叫人看不出來丁點心事。
待茶花洗漱幹淨之後,卻又換回了從前那身灰撲撲的衣裙。
坐在那妝鏡前,搗成泥漿的褐草一點一點修飾了那張漂亮的臉蛋。
而小姑娘昨夜在哥哥身側睡了一宿之後卻好似做出了什麽重要的決定般,那雙柔弱的霧眸裏再無猶豫。
……
趙時隽腿疼的毛病一直都沒怎麽消停。
蕭煙娘去學了些手藝,回來給他變着花樣纾解,卻一點用處都沒有。
趙時隽歪在榻上看書時,目光瞥了蕭煙娘那張豔麗的臉孔後,心中卻道那醜東西樣子不好看,但手還算得上是靈巧,身上的味道……也不至于令他反感就是。
這時馮二焦從外頭進來,手裏頭卻捉着個東西,“殿……公子您瞧,那茶花竟真還把扳指給還回來了。”
男人聞言,懶懶地掀起眼皮子朝他手上那塊白玉扳指瞥了一眼,随即“哦”了一聲。
“她還真有本事……”
馮二焦一臉稀罕,上趕着道:“奴才也疑心她怎就突然拿出了雙倍的價錢從那當鋪手裏贖回來的,叫下人去查過才知曉她自甘堕落,竟朝那萬紫樓裏去過。”
“萬紫樓?”
一旁蕭煙娘詫異道:“當地的青樓可不就是這個名字?”
“是啊,她半點好處沒撈着,還栽了這麽大個跟頭,上回主子刺她兩句,她都挂上了淚珠子,這回吃了這教訓後指不定要哭成什麽樣了。”
趙時隽目光冷冷地望着他那張停不下來的嘴。
還能是什麽樣,生得那樣不講究的尊容,哭起來總不會是美人梨花帶雨的樣子。
“馮二焦,你說的那小姑娘哭起來難不成還能比我好看?”
旁邊蕭煙娘“咯咯”笑了兩聲,打量着趙時隽的臉色,倒是借機把話題引到自個兒身上來了。
果不其然,趙時隽垂眸朝她看去。
他挑起唇角,捏了捏她下巴,“煙娘竟是個很會哭的不成?”
煙娘面頰微粉,語氣又嬌羞起來,“公子想看煙娘哭,那還不簡單……”
她說話間便紅了眼眶,這回不知在哪裏學的新套路,不似上回那樣聒噪幽怨的哭鬧,反而沒了聲息,只把眼睛一紅,好似擰巴出了無數委屈般。
小嬌娘低眉順眼,就連語氣都輕輕地。
“您今晚可要哄哄我才是啊……”
趙時隽看着她這幅變臉模樣,也不知是牙酸還是怎地,卻是沉下了臉。
蕭煙娘見狀不妙,趕忙收斂了演興兒,心道那小姐妹的方法半點也沒個準頭,說什麽男人好這一口才見鬼了……
這蕭煙娘是個有眼色的,在男人脾氣發出來前,很快便爬起來退出了房間。
馮二焦替了位置幫男人捶了捶腿,繼續小聲八卦,“想來扳指都還回來了,您也就不必再看那醜東西不順眼了。”
趙時隽輕嗤了聲,在這暴躁的情緒下,耐心幾乎都要殆盡。
“馮二焦,她這樣吃得起苦,耐得了勞,我再刁難她,豈不是顯得我心腸很是刻薄?”
馮二焦幹笑了兩聲,自然沒敢接話。
趙時隽坐起身,手臂随意地抵在了微微曲起的膝上。
那連枝燈的燭焰映入他幽黑的瞳仁,卻反而襯出了幾分邪性似的。
“我現在倒也沒那麽想要她來求了。”
總記恨一個小姑娘當初在榻上膈應到他的事情,确實是顯得他小肚雞腸了些。
男人扯了扯唇角,緩緩偏頭朝馮二焦道:“我就是想知道,她哭起來是什麽樣的——”
趙時隽倒是從來都沒曾想過,有一天他腿疾犯了的時候,想要個人來主動侍弄他腿時,竟是件這般千難萬難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被這腿疾折磨地睡不好,她又憑什麽能睡上安生的覺?!
馮二焦聽完他這話,卻是當場懵在了原地。
他這會兒聽到這話,只當趙時隽是嘴裏發狠的話。
又一個時辰出現在了一個破破爛爛的村子裏時,馮二焦站在冷風裏才知曉,自家主子不是嘴裏發狠,大晚上不睡覺,頂着冷風跑這裏來。他分明是對他自己也狠……
趙時隽被這茶花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識擡舉給弄得連那點時常挂在臉上的虛僞都省了去。
帶着一群随從,男人站在這簡陋的籬笆小院子裏連眼皮都不擡一下,只啓唇吩咐道:“都把火把點上。”
“這夜裏烏漆墨黑的不點燈,別沒得叫人以為是什麽土匪才是。”
滿是譏諷的口吻,卻叫人半點也不敢怠慢。
馮二焦提着手裏的燈籠被那冷風吹得哆嗦了一下,趕緊就轉身叫人把火把點上,腹诽這行徑和土匪要是有分別那才見鬼了。
即便是真有分別,那也是他家主子比土匪更加可怕就是……
馮二焦搓着手上前去敲門,豈料那堂屋的門竟也沒有關緊。
他用力推開,略是詫異地回頭朝趙時隽道:“主子,這門沒關?”
大晚上的不關門,這着實是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了。
然而這事情說起來卻也發生得極不湊巧。
就在他們前腳來的功夫,茶花也才将将洗漱過。
待要睡時才發現藥罐子裏的褐草空了。
茶花打開門走到院子裏去取了些進屋,正打算不夠再去的時候,就聽見了院子外傳來的動靜。
對方動作之快,快到茶花都來不及出去關門。
“茶花姑娘,我是馮二焦,你可還記得?”
屋子裏靜悄悄的,馮二焦看着明明還亮着的燭光更是一頭霧水。
趙時隽擡手在那門板上叩了兩下,屋裏才傳來了略微驚慌的聲音。
“我……我已經歇息下了,不便開門。”
小姑娘惶恐的語氣傳來,随即屋裏的蠟燭也驟然被吹滅了般,霎時間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趙時隽動作一頓,随即卻氣笑了般。
屋子裏的燈上一刻還亮着,他敲完了門後便立馬熄了。
這不是把人當傻子了?
只是這世上除了皇帝老子,能把他晾在門外的還沒出生呢。
就憑她也敢?
趙時隽驀地冷笑。
“我給你十息的功夫,十息後你若還不開門,便看你這門禁不禁得起我這一腳了——”
屋裏的茶花聽到男人的聲音渾身微微一顫,哪裏曾想到這人竟這般不講道理,上回還是彬彬有禮的姿态,這回卻活生生似個無賴一般。
她臉上匆忙之下才敷過了褐草,尚未形成,這時若輕易觸碰,極容易被碰開……
可偏偏他這樣野蠻,讓她竟連個準備都沒有。
若現在去将門打開,他必定會察覺出端倪……
這短短一瞬發生的事情,讓人根本抽不出更多的思緒來。
茶花別無選擇之下,只能快速解開發帶,只猶豫了一下,聽見對方數了個“八”,便當即又顫着手指扯開了衣襟。
數到“十”時,男人果然履行了他的話,一腳便踹開了那扇不識好歹的門。
而外頭燈籠映入的光卻剛好足以讓他看見昏暗的室內,少女坐在榻上發絲淩亂衣衫不整地回眸,宛若受驚的小鹿般,有些不知所措反手笨拙地掩住了襟口。
那抹一閃而過的白嫩,晃人眼球般飛快地從男人眼皮子底下掠過,令趙時隽忽地又想起那夜懷裏綿軟如奶脂般的嫩膩觸感……
“主子……”
聽見身後的動靜,趙時隽才想起外頭還有一大群男人在。
他猛地皺起眉,反手将那門又重重摔上,“啪”地一聲,便将外頭的光源與其餘人等都隔離在了門外。
偏他自己一人,就這般肆無忌憚地闖入了茶花的屋子。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1-18 22:30:00~2022-01-19 23:39: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說兒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奔奔、35378220 10瓶;?不董丫?、荒野女巫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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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W丸子樓幹啥呀】
【我用盡一生一世将你供養,願營養液指引你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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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大動靜,他哥哥呢,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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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終于等到了!!!可以安心滾去睡覺了】
【茶花都那麽難了!!!狗子你還這麽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想罵髒話了!!!!一大堆輸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