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紀念日

我不想跟他吵,也不想問他怎麽知道我辦公室的電話,有母上大人這樣的叛徒,我還能有什麽秘密可言嗎?“我手機沒電了。”我這麽解釋道。

他大約是信了,口氣緩和了些說:“怎麽還不下班?我等你半天了。”

“你又去我家了?”聽說他在等我,我有點煩躁。

“沒,我在你們報社樓下。”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吓得差點把聽筒扔了,趕緊狼狽地扯着電話線走到窗邊往下去看,電話線一路挂倒了筆筒,又挂掉了耳機,一通稀裏嘩啦的聲響,我也顧不得,只把臉貼在玻璃上前前後後觀察着樓下的情況。

仔細看了會兒,樓下似乎并沒有産生任何圍觀的場景,我對着電話沒好氣道:“你少騙我,你在我們樓下,那交通不是要堵塞了。”

“我在車裏啊。”程桦笑得很奸詐。

“你那騷包的車,也會引起圍觀的。”我嚴正地指出,這會兒才覺悟,他大概又是在耍我,根本不是真的在樓下。

“我沒開自己的車,借了一輛車。你到底怎麽樣啊?還不下班呢?”

“還沒完事呢。你走吧,等我幹什麽啊?”我權且先信了他,便這樣勸道。

“等你,自然是有事。”他說,很堅持,“那你快點吧。”說完就挂了電話。

我當然繼續等我的劉韬,完全不把程桦放在眼裏。他或者根本就沒在樓下,或者在的話,一會兒等煩了也就走了。我犯不上為了他而改變我自己的計劃。

但是,我顯然低估了這個壞人的固執程度,二十分鐘之後,電話又響了起來。我雖然疑心仍然是他打來的有心不接,但是單位的電話沒有來電顯示,我又保不準怕錯過了其他的重要電話。拿起電話來,電話那一段果然還是程桦,在我還猶豫着是不是假裝信號不好就挂斷電話的時候,那邊已經吼道:“茉茉,我打聽完了,你完全可以走了。你到底在磨蹭什麽?你再不下來,我就上樓了。”

我這會兒倒是真有些怕了他了,只好放下電話下樓,哪怕是被他耍了白跑一趟,也總好過他上樓再次引起什麽不必要的轟動,我想證明我們是認識的這件事,如今已經功德圓滿,我并不需要再有什麽其他附屬産品衍生了。

我走到樓下轉了幾圈之後,确定自己是被耍了,樓下根本就沒有一樣像樣的車停着像是在等人。只有一輛破舊的上邊還印着某某酒業公司的廣告的,類似送貨車的小面包停在個很礙眼的地方。我轉身剛要上樓,面包車裏的人歪着身子從駕駛那邊搖下副駕駛的窗戶對我喊:“茉茉,這呢。”

大明星欠着身子在破車裏對我打着招呼,這個場景實在有點違和。我看他一副似乎就要開門下來的樣子,下意識地趕緊一拉副駕駛的門上了車,阻止了他原本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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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弄來的這輛破車?”我問道,車裏的情形比表面看上去還破舊不堪,程桦穿着件騷包又文藝的小格子襯衫坐在這麽滿是灰塵污漬的車裏,畫面沒有絲毫的真實感。

“朋友的,怎麽,你嫌寒碜?那咱們回去開我的車去?”程桦建議道。

“別,有事說事。說完我還得上去工作呢。”

“別騙我了,你們早完事了。你現在根本不需要再上去了。”

“我有事沒事是我的事,你到底有什麽事?”我說得跟繞口令似的,說完提防地看着他。

“今天是咱們認識十八周年紀念日。茉茉,你忘了嗎?”他說,臉上似乎有種受傷的表情。

我正從身後拿出來座椅上咯着我腰的一把滿是油漬的扳手,聽到這話,差點随手丢向他這張表情豐富的臉,從小,他就是靠着這張集合偶像派與演技派的于一身的臉,讓我吃盡了苦頭。

我們認識了多少年這事,我的确是懶得去想,也許是十八年,或者是十七年還是十九年,但是這都不重要,我們沒有過一周年,沒有過兩周年,也沒有過十周年,這麽突兀蹦出來個十八周年,讓我怎麽相信這不是個玩笑?

我臉上大概是寫滿了“你夠了”的表情,程桦受傷的表情又深了幾分。

“哦,茉茉,你真的忘了。可是,我記得。那是很熱的夏天,我剛到你們班裏,老師讓我坐在你的旁邊,那個時候,你梳倆小刷子,臉圓圓的,眼睛亮亮的,我一眼看見你,就覺得咱們好像已經認識了許久似的。”他的眼神很幽遠,似乎陷入了回憶,而我明明知道他在做戲,還是讓他一起帶入了戲。

我确實不記得那是什麽日子了,但是,那的确是個夏天,他穿着雪白的半袖襯衣和海軍藍的短褲,幹淨清爽的像個天使,唇紅齒白、劍眉星目,皮膚好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幾乎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光澤,我幾乎是用了一秒鐘就迷戀上了他。

随後的同桌生涯裏,我一直在盡力讨好他。但是,他卻總是一副很高傲的樣子。他第一次對我表示友好的時候,是我值日的那一天,他幫我擦了黑板,我很感動地謝謝他,他卻輕描淡寫地說:“今天是你的生日。”那一刻,一個七八歲的少女,險些違背自然規則地情窦初開。

于是,接下來的考試,他讓我把卷子給他抄抄時,我自然沒辦法拒絕。遺憾的是,這次作弊行為,被老師抓了卷。我們倆被請進辦公室時,他紅着眼圈低着頭說:“老師,我真沒抄她的,是杜茉,一直把卷子往我這邊推,我每次都推回去的,可是她又推過來。”

我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忘了我也該紅一下眼圈表示委屈,然後我們那年輕善良的女班主任,就不分是非地居然來問我:“杜茉,你為什麽非要程桦抄你的試卷?”

這話問得真是太有水平了,為什麽?對呀?為什麽啊,我腦子進水還是忽然失心瘋啊?我有什麽理由一定要別人抄我的卷子呢?我真想不通,一個老師怎麽會問這麽一個沒有技術含量的問題。我結結巴巴地答不出,只能一遍遍地說,“我沒有。”

好在那只是個普通的随堂測驗,老師讓我們倆留下重新一人答了一份試卷,然後,因為他的成績比我高了五分,所以,老師選擇相信了他。我被迫寫了一份檢查。

當然,一個成績好的人非要抄成績差的人的考卷是完全沒有道理的事情,老師這個時候的相信,總算是回歸了幾分理性。可是,我依然很冤枉,因為我明明可以考得更好的,只是因為心情複雜而緊張才考砸的。

但是,我依然沒能記恨他太久,因為那時,我還不了解他。後來他跟我說,“杜茉,你真傻,這事咱倆都能推幹淨的,我說是你推給我的。你就說你是不小心把卷子推過來的就好了,咱們那麽多張卷子,這麽小的桌子,擠到另外一邊很正常啊。而且,你不會反問老師啊,你給我抄,你有什麽好處?這根本不成立嘛!”

我自我檢讨了一番,最後認定,還是因為我反應太慢才變成的後來的結果,不該怪程桦,哎,那時,我得是傻的多麽剔透而玲珑啊。

我還在陷入回憶中,卻發現車子已經啓動了。我慌忙搖晃着程桦說:“快停車,你幹什麽去啊?”

“當然是去慶祝我們認識十八周年紀念日。”他理所當然地說,然後飛速駛向主幹道,我只顧昏頭轉向地維持着平衡,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他就已經把我劫持了到了一家會所。

停下車後,程桦像個紳士一樣走過來替我拉開車門,而我也昂着頭,好像走出賓利一樣走出了我們的面包車。站在我們周圍的服務生,表情都有些古怪地看看我們,又看看我們身後的車。在确定我們的确是客人,而不是酒廠來送貨的之後,前臺呼叫了代客泊車的服務生過來。

看到泊車小哥過來後對着我們的座駕露出困惑的表情時,我心裏對他生出一種戰友般的階級感情。雖然程桦倒是并非有故意捉弄他的意思,但是每一個被程桦有意無意捉弄的人,都讓我覺得我們會成為朋友。但是小哥只是費力地研究着該怎麽點火和挂檔的問題,絲毫沒注意到我友善的目光。

我當時從報社下來,只是為了确認程桦真的在,而且防止他真的不知哪根筋兒搭錯之後,會沖上樓去制造騷亂,卻并不以為我會跟他離開,所以什麽都沒帶,甚至也沒跟劉韬打個招呼,我找程桦要手機,好歹要打個電話跟劉韬解釋下的。程桦卻拿喬道:“這是我的私人號碼,我說過,只有父母和你知道的,不能告訴別人。”

“你二百五啊?我又不告訴那邊這是你的電話。”我怒了。

程桦不理我,點菜。

我只好轉悠出去找到前臺借了個電話,才算是好歹跟劉韬交代了一聲,雖然我這樣倉促地離開,似乎怎麽也交代不過去,但是,交代就比不交代好。

這個會所實在相當的具有私密性,每個單間都擁有絕對隔絕的空間和**的走道。除非是在大門口,否則幾乎不太可能和其他包房的客人彼此遇到,程桦在選擇這種私密場所時,還是很懂得輕重的。

“茉茉,為了我們認識十八年,咱們喝一杯吧!”程桦說道。

“你開車了。”我立即指出。

“沒關系,這裏提供代駕業務。”程桦毫不在意地說道。

“你确定代駕小哥會開你開來的小破車?”我面無表情地說道。

程桦笑了笑,給我們兩個人的杯子裏都倒上了紅酒,然後,修長的手指執起高腳杯,優雅地轉動着那豔紅色的液體,面露微笑地對我舉了舉。見我并沒拿起杯,他嘆了口氣,“茉茉,你是不是很後悔認識我?”

他這個問題,讓我很難回答。因為在我人生的字典裏是沒有後悔兩個字的,存在即合理,所以沒有什麽值得後悔的事,即便他的存在是我十幾年的噩夢。

但是,我如果說我并不後悔,卻又好像顯得多麽瞧得起他而才無怨無悔似的。

于是,我選擇了沉默。

他碰了碰我的杯,清脆而動聽的玻璃器皿撞擊的聲音之後,他抿了一口酒,卻是幽幽地說:“我其實是有些後悔認識你的。”

我在一盤蝦仁兒裏準确地找到了最大的一個丢進嘴裏之後,并沒做出任何願聞其詳的舉動,就立即又在整條魚裏夾了一大塊位置最好,沒有刺的魚肉放進碟子裏。

“如果沒有認識你,我想,我就沒有求之不得的苦惱了。”程桦正兒八經地說道。

他說的話我從不當真,所以內心也絲毫不覺激蕩,但是,不知怎麽,我正在咀嚼的牙齒卻忽然跑偏,狠狠地咬上了自己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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