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008

雲樓是個七層高的建築物,牆面斑駁陸離,有着厚重的年代感。樓前是個小院子,院牆上爬滿了地錦,地上種着大片的風鈴草,每逢夏秋之際,樓房巨大的陰影将前院遮得嚴嚴實實,加上“鬼樓”特有的陰冷,對林遲這種喜冷怕熱的人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地方。

雲靜也很喜歡這地方,她在院中央擺了一個太妃椅,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雲靜是極少在白天出沒的,林遲覺得稀奇,就多問了一句:“雲姨你躺這兒幹嘛?”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日光浴啊!”

“……”這句話槽點多得都吐不過來了好麽!林遲瞅着把陽光遮得嚴嚴實實的主樓,有誰見過在陰影下面做日光浴的!那不叫日光浴那叫乘涼!況且沒有哪只厲鬼會想着要曬日光浴的吧!

“等等,你抱着什麽東西?”雲靜翻身坐起,正好看到了林遲抱在懷裏的小式神。小東西眨巴眨巴眼睛,又沖林遲甜甜地喊了一聲:“媽咪!”

林遲瞬間扶額。

“昨天撿到的那張符,是張召喚符,我不小心把自己的血弄到上面了,結果,就把這個小東西召喚出來了。他主人不肯養,我只能抱回來了。”

“召喚符?”雲靜眼角輕挑——那張符真的只是一張普通的召喚符?她并不那麽認為。

“嗯,樓祈是這麽說的,還說既然是我召喚出來的就送給我了,雲姨你不介意吧?”最後一句,林遲問得有些小心翼翼,他知道雲靜一向不太喜歡外來生物入駐雲樓。

“不介意不介意,既然送你了,就好好養着吧,多可愛啊~”雲靜起身将巴掌大的娃娃抱過去逗弄,“小家夥,來叫奶奶~”

雲靜将小東西抱在胸前,她身材姣好,小東西從出生到現在,只接觸過平胸的自家父母,如今對這個“奶奶”新奇得不行,在雲靜懷裏撲騰個不停。

“說起來,這孩子起名了麽?”

“還沒有。”今天從一大早開始就驚吓不斷,林遲完全忘記了該給孩子起個名字。

“那正好,讓淮音給孩子起吧,我去把他叫起來,說起來他也算這孩子正兒八經的爺爺了。”

“媽媽的爸爸叫外公。”挂在她胸前的小式神突然出聲糾正,對于林遲是“媽媽”這一點,他異常地堅定。

“行,那就外公。既然淮音是外公,那我就是外婆了。”稱謂什麽的雲靜完全不在意,從善如流地轉換了身份,她樂呵呵地抱着小東西就往二樓走去。雲靜的腳程快,等林遲走到家門口,雲靜已經把事情跟淮音說了個大概。

比起陰氣十足的雲靜,漂亮的外公顯然更讨小式神喜歡。他從雲靜懷裏撲騰到淮音腿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乖巧地坐好。

林遲才坐定,就聽見淮音說:“我聽說了經過,雖說我同你雲姨都不認為那只是個簡單的召喚符,但似乎對你無害。既然那人把符送給你了,這小東西我們也就接納了,給他起個名字吧。”

“大名讓淮音起,小名就叫雲寶吧!”雲靜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提議道,而林遲一聽這名字就黑線了。

原因很簡單,雲寶這個名字雲靜曾一度想要用在林遲身上!那時候淮音剛帶他來雲樓定居,雲靜特別喜歡個子很小只的他,還跟淮音提議,既然領養了他,那不如把名字也改一下,徹底跟過去斷個幹淨。原本淮音也是贊成的,但是雲靜極力推崇将他的名字改成雲寶,雲樓的寶貝,雖說寓意不錯,但是這個名字對于一個初中生來說,也的确不是那麽容易接受。

最後,在林遲的頑強抵抗下,他的名字總算得以保全。

“好啊,小名就叫雲寶,挺順口的,大名的話先不急,我再想想。”淮音自然不會拒絕雲靜的提議,而林遲最終沒能抵擋住雲姨期望的眼神,反正不是用在自己身上,這麽一想,林遲立刻點了頭。

從此,大名暫不詳的小東西,正式有了雲寶這個屬于自己的愛稱。

看到林遲有些疲憊,參與了起名全過程的雲靜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淮音囑咐了林遲幾句便放他去休息,雲寶對漂亮外公的熱情還沒有消退,也沒有纏着要跟“媽咪”睡。

一覺就睡到黃昏時分,早飯沒有好好吃,導致林遲被生生餓醒,他坐起身來,等待剛睡醒的恍惚狀态過去。而門外隐約傳來雲寶和淮音壓低聲音的對話——

“外公,雲寶肚子餓。”

“桌上有餅幹,你先吃點,外公給你和媽咪做晚餐。”

“外公我來幫你忙!我可以給媽咪倒牛奶。”

“乖別鬧,你還沒有杯子高呢。”

“我可以幫忙噠!”

“好好好,你幫忙去叫媽咪起床。”

聽到這,林遲推門出去:“我已經起來了。”

“媽咪~餅幹~”雲寶抱起相對于他體積而言十分巨大的餅幹,搖搖晃晃走到林遲身邊。林遲攤開手接住餅幹,然後低下頭跟雲寶對視:“謝謝。對了小家夥,我跟你商量件事情好不好?”

“好~”

“以後,不要叫我媽咪好不好……”可以叫爸爸或者別的,只是還沒等林遲說完,小式神立馬紅了眼睛。

雲寶是真的以為林遲不要他了,他雖然生來就有二三歲孩子的智力,但年紀着實太小,林遲是他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的血親,對他最重要的人。一聽不能叫媽咪了,一股強烈的即将被抛棄的恐懼感瞬間淹沒了他,他拽着自己小小的衣角,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他看了看林遲,又轉過身去看了看淮音,惶恐無助的孩子最終選擇帶着哭腔顫顫巍巍地向着淮音求助:“外公!媽咪不要我了……”

“他敢!外公揍他。”

“好!”雲寶抽噎着,林遲有些哭笑不得地屈指彈了彈他的小腦袋,将他抱了起來:“還‘好’呢,淮音也是,怎麽能那麽寵着他。”

“他還小嘛,況且你都這麽大了我不也還寵着你?”淮音笑着把晚餐放到桌上,招呼兩人吃飯。

林遲拿着小碗給孩子喂食,順便教育他男女生理常識:“聽着雲寶,媽咪是女人,跟外婆一樣的才是女人。而我跟外公是男人,男人是不能被叫做媽咪的,懂麽?”

雲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歪過小腦袋想了想。過了一會兒,大概是區分出了雲靜跟面前兩個男人的區別,他高興地總結道:“媽咪!外婆!軟軟的。”又指了指淮音,“外公!漂亮!”最後看向林遲,先看了一下林遲的胸口,又看了一眼林遲的臉,猶豫了一下,“哦……爹爹。”

雲寶的意思是,軟軟的是媽咪,是外婆;漂亮的是外公;沒有什麽特點,既不軟又不漂亮的就是爹爹。

跟雲寶相處了一下午,能夠充分理解孩子意思的淮音差點笑抽過去,林遲再次氣結。

不過最終,在林遲的堅持下,雲寶妥協地将“媽咪”改成了“爹爹”。

******

與此同時,距雲樓數公裏之外的一棟豪華別墅裏,一個年輕男人靠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打量着跪在面前的下屬。男人長得極好,五官輪廓分明且深邃,如同刀刻般俊美,只是身上那種久居上位的氣度和威壓,時常讓人忽略了他的容貌。

“主上,長生罐計劃失敗了,詛咒被破除,長生罐也被人帶走了……”跪在男人腳邊的下屬顫聲道,他甚至能感覺到男人冰冷的目光從他身上緩緩掃過,像是看一個死人一般。

“哦?失敗了?”

“請主人給屬下一次将功贖罪的機會!”下屬哀求着,腦袋狠狠磕在地面上,很快就在地上留下了一個血印。

“呵,機會?機會是留給有用之人的……”而你,已經沒用了。

下屬猛地直起身子,跟了男人那麽長時間,男人的言外之意,他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反抗,男人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瞬間鎖緊。只聽“咔嚓”一聲,下屬的身子軟軟地倒在地上——他的頸骨被捏得粉碎。

他在這個世界上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男人冷漠的臉,這是他第一次直視他的主人,同時,也是最後一次。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男人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蝼蟻一樣簡單。

“我可沒有時間浪費在廢物身上。”男人冰冷的視線掃過地上的屍體,“收拾幹淨。”

“是。”管家推門進來,很快,下屬的屍體連同地面的血漬一同被抹去。

管家離開之後,男人起身打開了密室的門……

密室中央的大床上,躺着一個極其好看的青年,男人走過去俯身親吻沉睡中的愛人:“寶貝,今天睡得好麽?”

他用手輕輕擦拭愛人臉上的冰霜,但睡夢中的青年似乎并沒有受到幹擾,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呵。”男人拉過青年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入手心,語氣十分寵溺,“還在生我的氣?寶貝,你怎麽那麽小心眼呀,這氣都賭了一百年了,也該消消了……淮音,睡了那麽久,也該起來了……”

男人将愛人的手放在嘴邊親吻,那只手毫無血色,雖然被細心保養着,但仍舊呈現出一種缺乏生命力的蒼白。

“今天,計劃發生了一點小意外,不過沒關系,我已經把它解決了。犯錯的人,再也沒有犯錯的機會了……很快,你就能回到我身邊……”男人兀自深情,只可惜深情的對象卻絲毫沒有動容的痕跡,畢竟,他已經死去了整整一百年了。

為了保存屍體,密室的溫度很低,屍體表面經常凝出一層薄薄的冰霜。男人每天都要來地下室,将愛人的身體打理幹淨。

完成日常的清理之後,男人又蹲下來,将淮音的手拉起,放到嘴邊親吻。

“我已經等得太久了,已經快要沒有耐心了,淮音……我愛你……”男人低下頭,在淮音額上印下了一個吻,“保佑我的計劃一切順利吧……”

******

将雲寶接回家後不久,林遲最擔心的事情,還是如期發生了。

淮音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個老舊的木質梳妝盒。他一點點往臉上塗着粉,停下手中動作時,臉上已然是一副喪妝。

林遲站在他背後,一臉糾結。

“淮音……”

“我好看嗎?”淮音擡眼看着鏡中的自己,顯然并不打算從養子口中得到答案,他自顧自地将話頭接了下去,“我知道我難看,如果我好看,他為什麽不肯娶我?”

“不要這麽說,你還有我,還有雲寶雲姨,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林遲走上前,半蹲在淮音面前,後者顫顫巍巍地伸手捧住林遲的臉,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臉頰。

“靖寒,你為什麽……”下一秒,淮音突然用力掐住林遲的脖子,面目猙獰,咬牙切齒,“沈靖寒,你為什麽還不死?”

“淮音,住手!”從淮音失常起,雲靜便密切注意着他的情況。林遲接近淮音之時,她便得了消息,趕到時剛好碰上淮音對林遲動手。

她一只手拽着林遲的後領,另一只手用力攥住淮音的手腕,迫使他放松扼住林遲脖頸的力道。

淮音一放手,雲靜立刻拖着林遲後退幾步。

“跟你說了多少次,你爹爹剛發病的時候不要靠近他。”雲靜帶着林遲刻意躲閃,淮音幾次尋不見人,便晃晃悠悠地溜達出去了。

“淮音剛剛失常的時候從不認人,跟你說過多少次!方才要不是我來得及時……你可長點心吧!”雲靜驚魂未定,指着林遲好一通訓斥。

林遲用手按住剛剛被扼住的脖頸,喘了幾口大氣,氣剛喘勻,他張口就問:“雲姨,沈靖寒是誰?”

“沈靖寒?可不就是你爹爹遇到的負心漢嘛。”

“雲姨你知道?跟我說說吧!淮音從來都不跟我說他的事。”林遲有些委屈地揉了揉脖子,淮音下手太狠,掐得他連說話聲都是嘶啞的。

“你以為他會告訴我?”雲靜瞥了林遲一眼,扯過椅子坐下。

“那雲姨你是怎麽知道的?”

“呵!知道咱倆最大的區別是什麽麽?”

“性別?”

“是人鬼殊途啊笨蛋!你是人我是鬼,古話常說鬼知道,鬼知道鬼知道,我是鬼,自然也就曉得了。”

“雲姨,給我說說吧!”林遲抱住雲靜一條胳膊使勁撒嬌。雲靜拗不過他,只好把知道的都告訴他:“淮音在這附近游蕩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比我成鬼早,到現在都快一百年了。他的事我也只是早年聽那些路過的孤魂野鬼們說起過,淮音出身書香門第,可那些年日子不好過,家門早就落魄了,充其量只是個同尋常百姓比起來稍微富裕些的人家。而那個叫沈靖寒的,是豪門世家的大少爺,跟他相比,你爹爹的家世簡直不值一提,偏偏你爹爹還喜歡上那個姓沈的,家世懸殊,又都是男人。

“聽說抗争了好久,好不容易,沈家答應娶你爹爹進門。沒想到,你爹爹上了花轎,去的不是沈家,而是亂墳崗!後來你爹爹拼死逃出來,來到沈家大門口,婚宴都散了,新人也送進了洞房。

“新娘不是你爹爹,淮家一家子都成了笑話。

“再後來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只知道你爹爹本來想帶着一家人離開這裏,誰知道姓沈的讓人追了去,一家十幾口,一個也沒活下來。”

“姓沈的死了麽?”

“那當然,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沒準連屍體都化成灰了。”

“那種人渣簡直該被碎屍萬段!”林遲氣憤了半天,又忽地頹下來,“雲姨,你說淮音現在還愛他麽?”

“誰知道呢?要是我,我就不愛了,恨不得他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可我又不是淮音。”

“我覺得他也不愛了,他最讨厭看那種破鏡重圓的劇情。只是我不明白,淮音幹嘛還每年的這個時候都出去。”

“傻瓜,就是因為還在乎,才會嫉恨其他人的圓滿呀。而且,你一直都沒覺得奇怪麽?你爹爹死了那麽多年,竟然一直是實體。淮音跟我不同,我是被雲樓的怨氣滋養着,又借了人偶的身子,這才成了現在的樣子。你爹爹可是在入住雲樓之前,就已經是實體了,這些年出去給你掙學費,也沒穿幫過。所以當年發生的事情,估計不像我知道的那麽簡單。只是淮音不想說,咱們也別去問。”

林遲望着窗外昏暗的天,應了下來。

第三卷 撒謊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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