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010
直到遠遠離開辦公室，唐宣仍然驚魂未定。
她雙手無意識地搓揉着，強迫自己盡快冷靜下來，她不能讓另一個“唐宣”再這麽繼續侵入她的生活，她要阻止她！
唐宣拿出手機，撥通了閨蜜的電話：“舒雲，我要和你說一件事，很重要的事……學校裏出現了另一個我！”
“另一個你？怎麽回事啊？”閨蜜聞言十分詫異，連連追問。
“最近，有人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同時看到了我……”唐宣将最近發生的事情向閨蜜複述了一遍，“今天，突然我發現她已經開始入侵我的生活，她用我的身份，出現在我的老師和同學面前！”
“是不是你想太多了？沒準只是長得像呢？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撞見了也是緣分嘛。”
挂掉閨蜜的電話後，唐宣緊接着撥通了下一個電話……可将所有的好友的電話都打了個遍，大家都無法相信這種聽起來像是在小說裏發生的事情。她們以為是唐宣在開玩笑，又聽她說得認真，大部分人都跟舒雲一樣，覺得那只是個長得比較像的人。
唐宣走投無路，最終只得向父親求助。
“爸，我是小宣……”
“發生什麽事了？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
“爸……”唐宣鼓起勇氣将事情從頭到尾跟父親敘述了一遍，電話那頭的唐父沉默了片刻：“寶貝，你最近是不是壓力有點大？”
“不！爸我是認真的！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
“那好寶貝，你說出現了另一個你，有什麽依據嗎？”
“他們都在我不可能出現的時間地點看見我了！這還不夠嗎？”
“寶貝你聽我說，這個世界上長得相似的人很多，就像你媽媽和姨媽，并不是親姐妹，卻幾乎沒人能分得清她們倆。沒準，你們學校也有一個長得跟你很相似的人，你的朋友們把她認作是你。別緊張，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有必要的話我可以跟你的老師請假……”
父親用非常科學的觀點替唐宣分析了最近的幾件事，但是唐宣心底始終認為，存在這麽一個人，正在一點點侵入她的生活，最終會代替她。
結束與父親的通話，唐宣覺得自己如同置身于寒冬一般，連親友都不相信她！她翻動着通訊錄，麻木地撥通了下一個電話……如今的她，迫切地希望能夠找到一個相信她的人。
“唐宣？約我打網球嗎？”
“不……”
“說實話，真沒想到你網球打得那麽好，深藏不露嘛。你什麽時候學的網球啊？”
“……”連唐宣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學的網球。
“對了你找我什麽事？”
唐宣發現自己突然喪失了傾訴的勇氣，她張口，吐出了和心中所想全然不同的話語：“沒什麽，就是好久沒有聯系了問候一下。”
一遍遍重述着最近發生的事情，只能讓她更加惶恐不安。
******
回宿舍的路上，唐宣遇見了同班的徐琳，女孩熱情地沖唐宣打招呼，末了突然說道：“對了，上次你陪我去挑的手鏈，我閨蜜特別喜歡，說你眼光特別好，你什麽時候再陪我去挑一次？”
“……我什麽時候陪你去挑的？”
“你不記得了？就是上周末啊！”
“上周末我……”回家了啊！唐宣把最後幾個字咽下，沖徐琳僵硬地笑了笑。
“臉色怎麽那麽差？生病了？”說着，她伸手探了探唐宣的額頭。唐宣苦笑着搖搖頭，徐琳看她臉色不好，也不再多說，只是囑咐她好好照顧自己。
******
路過教學區時，一個平時沒什麽交集的同學突然攔住了唐宣，他們倆同在學生會，但只是點頭之交，突然被攔住，唐宣不禁有些詫異。只是還沒等她說話，男生便滿臉笑容地問她：“你怎麽跑這來了，會場布置完了？”
“？！”
“我走之前你不是還在布置會場嗎？溜得比我還快！行了你快回去吧，不然部長待會兒要抓狂了。晚會就這點人手，你可不能偷溜了。我還要去買點東西，先走了！”男生拍拍她的肩，跑遠了。
晚會？會場？
唐宣半眯起眼，看向不遠處的學生會堂。這麽說，另一個“唐宣”此刻就在那裏！她猶豫了片刻，快步朝會場走去。即使心底的恐懼仍在叫嚣，她還是想要親眼看看那個人。
距離會場越近，急促的心跳聲越是清晰可聞，唐宣甚至不得不在會場外停下腳步，深呼吸，穩定自己的情緒。
雖說今天會場裏并沒有安排演出，但是由于校際迎新晚會即将舉行，學生會正在抓緊時間布置會場和彩排，來來往往的人員衆多，唐宣的到來并不突兀，大家也似乎沒有注意到會場多出了一個人，她悄悄躲在會場的角落裏，靜靜地注視着一切。
很快唐宣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個跟自己十分相似……不，應該說是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女。唐宣暗自比較起來，雖說是相同的樣貌，但是相比之下那人更有氣質，會場中忙碌的人來來往往，她卻隐約成了中心，大家似乎都在圍繞着她轉……
“唐宣！橫幅挂這裏可以嗎？”
“嗯，沒問題！”
“唐宣，嘉賓要怎麽安排？”
“稍等，我看一下……”
“唐宣，節目表排好了你看一眼！沒問題就這麽定下了！”
“好……”
會場裏的“唐宣”游刃有餘地處理着周圍的一切，她的笑容很漂亮，似乎什麽問題都難不倒她……
唐宣注視着另一個自己，突然喪失了站出來大聲揭發那人身份的勇氣。她苦笑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來面對這些事情，能做得比她好嗎？
相形見绌，唐宣的腦子裏突然浮現出這四個字。可是，明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唐宣，為什麽大家都更喜歡那個人？
唐宣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一進門就撲到床上，她将自己塞進被窩裏，雙臂環抱，卻還是感到徹骨的冰冷。另一個“唐宣”比她優秀，比她讨人喜歡，正在一點一點将她排擠出她原本的生活。
如果有一天，屬于自己的一切都将屬于另一個人，她該如何是好？光是這麽想想，她都恐懼得發抖。
之前連續打電話向親友們傾訴她的恐懼，但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他們都不相信這個學校裏出現了第二個唐宣，簡直匪夷所思不是嗎？可她卻真真切切地看見了那個“唐宣”。
連親友都不相信，她不知道誰還會相信她，相信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親眼見到另一個“唐宣”之後，她的情緒更是瀕臨崩潰。她将手機攥在手裏，不知道該打給誰，該同誰傾訴她的恐懼。通訊錄裏的名字一個一個往下滑，最終停在了一個聯系人上。
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撥了出去——
“林遲嗎？我是唐宣。”
******
突然接到唐宣的電話，林遲是有些詫異的，他同唐宣的關系還不錯，但也只限于選修課經常在一起，近來并沒有什麽交集。
“學姐，怎麽了？”
“小遲，很抱歉打擾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電話那頭的女聲有一絲哽咽……
“發生了什麽？”
“你還記得今早我跟你說的，很多人都遇見過的……另一個我嗎？”唐宣微微停頓了幾秒，聲音聽起來似乎異常地恐懼。
“嗯。”林遲拿着電話走到窗前，原本正陪着雲寶玩耍的他敏銳地意識到這個電話的特殊——唐宣的情緒似乎瀕臨崩潰，聲音凄厲，透着絕望。
“你相信嗎？相信她真的存在嗎？”電話那頭的女聲似乎有些緊張，話語間又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信。”
林遲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肯定的答複，電話那頭沉默了數秒，響起幾聲微弱的啜泣。随後，唐宣帶着哭腔說：“小遲，我覺得她正在一點點地替代我。”
“替代？”
“最近，她開始以‘唐宣’的身份接觸我的同學跟老師。可笑的是，一個冒牌貨竟然比我這個本尊還要出色，她鋼琴彈得好，下棋也拿手……可是這些我都不會。我要怎麽跟別人解釋，她們親眼看見‘唐宣’做過的事，我其實不會呢？小遲，我真的不明白，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麽要冒充我？她明明可以做一個更精彩的自己……”電話那頭的唐宣漸漸有些歇斯底裏，林遲沒有辦法放任她這樣下去，電話裏又不能有效地安撫她的情緒，于是林遲幹脆打斷了她：“學姐你別急！電話裏也說不清楚，要不咱們見個面？”
“好，在哪？”或許是終于找到了可以傾訴的對象，唐宣對于見面這事答應得幹脆利落。
“就約在西門外那家新開的面館裏吧。”
林遲挂掉電話，撈起雲寶就往淮音房裏送，又跟淮音交代了幾句，匆忙往面館趕去。他到得準時，唐宣卻來得更早，她坐在面館最靠裏的那張桌子前，低着頭，如瀑的黑發傾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
“抱歉學姐，等很久了嗎？”
“沒關系，是我早到了，我……我不太想待在學校裏。”
“學姐家不就在市裏麽？為什麽不回家？”
“我不敢，我怕我一旦離開，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唐宣了。”唐宣猛地擡起頭來看着他，這時林遲才注意到，唐宣的眼睛黯淡無神，臉色慘白，額頭隐隐泛黑，整個人搖搖欲墜，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
面館精致的菜單突然被放到兩人面前，林遲轉過頭去，發現來人并不是他熟悉的丹青，而是一直沒什麽交集的鴉。
“小哥，怎麽是你？”
鴉沒有答話，只是擡眼看了唐宣一眼：“她快死了。”
唐宣聞言一怔，随即怒氣沖沖地喊：“你胡說什麽！你再說一遍！”鴉沒有搭理她，而方才的大喊也似乎耗盡了唐宣所有的力氣，她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用眼睛瞪着鴉，一言不發。
鴉轉頭低聲對林遲說：“BOSS在樓上，你可以上去找他。”
“樓祈在？”林遲下意識看了一眼唐宣，“學姐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小遲，我會死麽？”唐宣幽幽地問道。
“不會的，你不要瞎想。”
“……你去吧。”
林遲給唐宣點了份餐，又再三叮囑她不要多想，這才起身上樓。傍晚昏黃的日光暖洋洋地灑在二樓的走廊上，整棟小樓都染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林遲輕車熟路地敲響了走廊盡頭的房門，輕聲問道：“樓祈，你在麽？”
“誰？”屋裏很快有了回應，樓祈的聲音帶着平日少見的沙啞，聽起來十分性感。林遲臉頰微微泛紅，揚聲道：“是我，林遲，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進來吧。”
林遲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躺椅上的樓祈，一本書攤開蓋住了臉，像是正在小憩。等林遲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樓祈已經起了身，都說燈下美人別有一番風味，這暮色之下的樓祈，肌膚如同上好的瓷，光澤順着他下巴優美的弧度滑入鎖骨之下，漂亮得讓林遲呼吸一窒。
“什麽事？”
林遲甩了甩頭，把更重要的事情從那個“色令智昏”的腦袋裏拎出來，坐到一旁，将唐宣的事情跟樓祈細細說了。
“……剛剛在樓下的時候，小哥說我學姐要死了，是真的嗎？”
“是。”
“怎麽會？！”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什麽東西是完全相同的，再相似的東西都會有所區別，這是大地法則所決定的，萬物的獨一無二性。但除此之外，大地法則還規定了，優勝劣汰适者生存……如果真的出現了相同的個體，那麽強者一定會取代弱者。”
“即使弱者才是本尊？”
“是。”
“那也太不公平了！”
“從人的角度來看或許是很殘忍，但從萬物的角度來說卻十分公平，我強故我在。”
“那有什麽辦法可以救學姐嗎？”
樓祈思索了片刻，嘴角微微勾起：“還真有，你學姐之所以會……是因為法則判定她跟另一個人是相同的個體，而那一位明顯要強于她，長此以往，你學姐的存在會被抹去，另一個人則會繼承唐宣的人生。”
“也就是說，問題的關鍵在于法則判定的結果？”
“對，而法則産生這個錯誤認知的原因是唐宣的親友将兩人都當作了唐宣。”
“只要讓周圍的同學知道學姐才是唐宣就可以了嗎？”
“可以這麽說。”
“這應該不難。對了，還有一件事……”
送唐宣回學校的途中，林遲同她敲定了一份名單，随後揣着名單朝後山樹林走去。
進到樹林最深處，果然看見“唐宣”坐在那裏，身邊是數十只蝴蝶，撲扇着翅膀上下翩飛，時不時停在她的身上。見到林遲，她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笑着朝他打招呼：“小學弟，晚上好。”
林遲靜靜地望着她，直到她露出困惑的表情，才緩緩問道：“學姐，你到底是誰？”
“我？我是唐宣啊。”
“不，你不是唐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學姐你應該……已經死了。”林遲邁開步子朝着“唐宣”走去，他注意到她眼裏一晃而過的慌張，更是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學姐，沒有人可以一直生活在樹林裏，蝴蝶也不會一直環繞着一個人，但從我第一次遇見你，我就注意到這些蝴蝶……”
随着林遲的靠近，蝴蝶受驚一般四散開來，林遲停下腳步看着它們翩飛的身影：“學姐你知道麽，我這個學期的選修課就是研究蝴蝶，我翻遍了手頭上所有的蝴蝶圖鑒，都沒能找到這種漂亮的小東西。直到今天，我才有幸得知了它的名字——屍姬。”
“……”
“我也終于知道為什麽我沒能在圖鑒上找到它。告知我名字的那個人還告訴我，屍姬，是屬于地獄的蝴蝶。這群美麗的地獄來客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如果聚集了足夠多的屍姬，就可以讓亡靈化為實體，就是這種特殊能力讓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我說的對麽，學姐？”
“……就算知道這些又如何？我是死是活跟我是不是唐宣，有必然的聯系嗎？”
“你不是唐宣，”林遲搖了搖頭，在她身旁坐下，“我認識的唐宣很開朗，有些小迷糊，學習不算好，唯一擅長的樂器是小提琴，她不會彈鋼琴，更不會下棋……而學姐你優雅漂亮，你擅長網球、棋藝精湛、鋼琴造詣登峰造極。人可以一夜之間失去所有，但絕不可能一步登天，所以你不是唐宣。”
“呵，我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片樹林裏見面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人的記憶是會撒謊的。”
“一個人的記憶會撒謊，那麽一群人呢？我這裏有一份名單，是唐宣的親友，你敢跟我一起去驗證一下，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唐宣嗎？”
“我為什麽要去？我知道自己是誰，我就是唐宣。”女生側頭看了林遲一眼，神情晦暗不明。
“學姐，你記得你父母的名字嗎？你的男友叫什麽？你的閨蜜叫什麽？你是哪所學校畢業的？這些你都還記得嗎？”
“這些很重要嗎？”女生很不以為意，“就算我這些都不記得，可我知道我就是唐宣，我只要記得我是誰……就足夠了。
“學姐，人的一生是一條完整的線，每一段記憶都是線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父母、愛人、母校、閨蜜……這些都是你人生的重要部分，失去了它們，你怎麽能肯定你就是唐宣？”
“……”
“學姐，唐宣的人生是完整的，就算你占據了她的人生，也注定是殘缺的，你有資格擁有屬于你的完整人生。”
“……”
林遲朝着沉默的女生伸出了手：“之前你告訴我，記憶是會撒謊的，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們就一起去證實一下，究竟是誰的記憶在撒謊。”
看着林遲伸出來的手，女生突然笑了起來：“你都說我已經死了，這麽伸出手來，不怕我殺了你嗎？”
“你會傷害我嗎？或者說你是死是活與你會不會傷害我，有必然的聯系嗎？”
“呵，你這人可真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