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012
林遲很快帶着學姐折返，女孩朝樓祈點頭致意，随後安靜地占據了沙發的一角，姿态端莊卻保持着極低的存在感，侵入他人領域該有的低姿态她掌握得很好。這種識趣，也極大地減少了樓祈對此事的抵觸。
林遲自覺地挨着樓祈坐下，一來是同性相吸，安撫一下自己一見到樓祈就沒了節奏的心跳；二來，也防着萬一出了什麽意外樓祈會傷了學姐。林遲這些小心思，樓祈自然不知道，但屬于自己的人願意挨着自己，總歸是件令人開心的事。
“現在我們該做什麽？”坐定後，林遲斟酌着開了口，目光掃過學姐，最終停在樓祈臉上。學姐眨巴眨巴眼睛，也跟着看向樓祈。
樓祈思考片刻：“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回到生前眷戀的地方或是死亡的地點，慢慢地回憶起來。”
“問題是……學姐記得嗎？”
女孩歪着頭想了想，只能勉強記起一個容貌模糊的男人，遮天蔽日的樹林以及四處翩飛的蝴蝶……幾個零散的畫面，根本不足以推測出準确的地點，更詳細的她又怎麽都想不起，最終只好搖了搖頭。
“想不起來嗎？”
“……嗯。”
好在林遲也沒抱多大希望，記不起來本也在預料之中，他轉頭問樓祈，還有沒有其他方法。樓祈思考了一會兒，問道：“你能想起些什麽？畫面也行，描述一下。”
“我能想起……一個男人，總是沖我很溫柔地笑，我覺得他應該對我非常重要，但我想不起他是誰……還能想起一片樹林，終年繁盛，樹葉是墨綠色的，樹很高大，遮天蔽日，陽光透過樹梢間的空隙落下來，星星點點地落在林中，非常漂亮。樹林裏還有很多的蝴蝶，總是成群地飛舞，它們舞動起來的時候，是我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絢麗……”
“蝴蝶？”樓祈突然出聲打斷了她，“是出現在你身邊的那種蝴蝶？屍姬？”
“如果你說的屍姬是這樣的話，是的。”學姐翻手，指尖赫然停着一只藍黑色的蝴蝶，正是屍姬。
樓祈看着女孩指尖的蝴蝶，輕嘆了一聲：“如果你的埋骨之地真的出現過一群屍姬的話，這個地方并不難找。環繞着這個城市的樹林很多，但屍姬出沒的森林卻只有一個。只是，你們真的要去？”
學姐詫異地看向樓祈，見他神情凝重，雖然疑惑卻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面對樓祈，林遲顯然沒有學姐那麽沉得住氣，他追問道：“為什麽這麽說？不是已經決定要去了嗎？”
“你知道屍姬是怎樣誕生的嗎？”樓祈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遲一眼，看得後者一愣。
“什、什麽？”
“屍姬，這種蝴蝶誕生的方式與其美麗的外表截然不同，它通過将卵産在将死之人體內，耗盡那人最後的生命力，來孕育它的後代。被屍姬寄生過的身體，幼蟲破體而出後會将屍體吞噬，我們很可能連屍骨都找不到……”
“沒關系。”學姐聞言松了口氣，“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罷，我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明知道可能白跑一趟，我也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萬一，就找回來了呢？“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勸你了。”樓祈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收了話頭。學姐道了謝之後也沒再說話，屋子裏頓時一片靜默，氣氛有些尴尬。林遲看兩人都沒有繼續說話的打算，只好出面緩和氣氛：“那什麽……我們什麽時候去那片森林？”
“明天吧，我還有些東西要準備，明天一早你們到這兒集合。”
“好的，”學姐點了點頭，随後看向林遲，見他沒有起身的打算，便善解人意地告辭了，“那我就先回後山了，明天見。”
“明天見。”林遲笑着朝學姐揮了揮手，目送她離開面館，随後笑容一收，坐在樓祈身旁眼巴巴地瞅着他，欲言又止。樓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你不希望學姐去，不光是可能找不到屍體這個原因吧？有一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當初你告訴我讓學姐自己意識到她不是唐宣，會對她有一些傷害……這個所謂的傷害究竟是什麽？”
“每個人都有她的名字和在這個世界上的身份，這是她的立身之本，即使是鬼也不例外。失去‘唐宣’這個身份，你學姐遲早要尋找自己的身份，這個傷害或大或小，看她能不能承受。”
“尋找自己的身份……會帶來什麽傷害？”林遲有些不解，“那本來就是她的東西，不是嗎？”
“林遲，你真是太天真了。”樓祈笑了一下，側着臉看向一臉茫然的林遲，“什麽樣的過去會讓一個人寧願失去所有也要忘記，鬼和人是不同的，人類或許會因為外力遺忘了某一件事，但鬼遺忘的，可是她自己放棄的過去。将這樣的過去撿起來，真的是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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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林遲掐着點趕到面館時，學姐已經等了很久了。
“怎麽那麽早？”
“也沒有別的什麽事要做，況且鬼也不需要睡覺，就先過來了。”學姐笑了一下，“不怕你笑，這一整晚我都在想這事……屬于我的身份，我已經盼了太久了。”林遲聞言一愣，昨天樓祈說的話頓時回響在耳邊——什麽樣的過去會讓一個人寧願失去所有也要忘記……将這樣的過去撿起來，真的是好事嗎？林遲扪心自問，卻得不出答案。
“學姐……”
“什麽？”
“找回你的身份，這個決定真的正确嗎？”
“你在不安？為什麽？”對于找回身份這件事，兩位同伴都或多或少地表示了不贊同，學姐開始有些好奇。
“如果真如樓祈所說，身份找回來反倒對你造成了二次傷害，怎麽辦？”
“這個問題我們不是已經得出答案了嗎？”學姐伸手摸了摸林遲的腦袋，他的發絲很軟，在手心滑動的觸感讓人很容易心軟，她柔聲道，“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我不能連我的過去都一并失去。”
“抱歉，我鑽牛角尖了……”林遲氣鼓鼓地望了二樓一眼，就好像樓祈能接收到他的怨念似的。
學姐被他的動作逗得噗嗤一笑：“小學弟，有女朋友了嗎？”
“沒。”
“真可惜，沒有在生前遇見你。”
“學姐……”突然被告白，林遲卻并不開心，反倒還有些難過。學姐人那麽好，生前應該有很多人喜歡她吧？她還那麽年輕，死去的時候，還那麽年輕……
“小學弟人那麽好，不能跟我在一起也別便宜了其他女生……”林遲跟樓祈的互動，學姐早就看在眼裏，她笑着調侃，“我看你樓哥哥就挺好，別猶豫了！早日拿下，也好了了學姐的心願。”
“學姐你說什麽呢！”隐晦的感情被學姐挑明，林遲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學姐看他羞紅了臉，也不再逗弄了，要真把林遲惹急了，誰知道樓祈會不會跟她算賬。
與此同時，丹青正倚着二樓窗戶調侃樓祈。
“啧啧，BOSS你看老板娘又跟小姑娘眉來眼去了。”
“啧啧，老板娘喜歡這個類型嗎？他那個學姐和樓下的女鬼都長這個模樣，要不是一人一鬼，我還真分不清……可惜老板你不是這個類型的，以後要怎麽抓住老板娘的心啊！光是想想我都替你捉急！”
都長這個模樣？樓祈突然皺起眉頭，他是不是遺漏了什麽？一直以來都把關注點放在假唐宣會不會将真唐宣取而代之上，怎麽就忘了，什麽樣的因結什麽樣的果，如果兩個人真的相似至此，她們又怎麽可能沒關系？
他出聲打斷了一直在一旁碎碎念的人：“丹青。”
“啧啧，老板娘……啊？”
“去幫我查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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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姬出沒的森林位于K市城郊，距離這裏并不遠。在樓祈的計劃裏，城郊的森林不會有什麽危險，林遲跟學姐兩個人去森林足矣，但林遲因為心底的一絲不安，硬是死纏爛打地拖上了樓祈，最終二人行變成了三人行。
連林遲自己都不清楚，這種不安究竟是源于未知的旅程還是因為心底隐藏的連自己都沒能正視的喜歡被學姐一針見血地點明。
學姐見他糾結，壞心眼地拽着裙擺大步往前，将林遲跟樓祈遠遠抛在身後。
真不仗義啊！林遲心想。
林遲始終跟樓祈保持着一步的間距，看着樓祈略顯瘦削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悸動，但他很快将注意力轉移到周圍的壞境上。他們身處K市最大的天然林區，由于地形的原因，這片森林呈現出亞熱帶景觀，蒼木林立、枝葉繁茂、四季常青，就如同學姐所說的一般，茂密的樹木遮天蔽日，即使擡起頭，也只能從枝葉的縫隙間窺見一點點藍天。
三人往森林深處走去，林間逐漸出現屍姬，從一只兩只到一群，藍黑的翅面撲閃着，成群結隊地追逐嬉戲。四周是從枝葉間傾瀉而下的陽光，蒼木野花襯着飛舞的蝶群，看起來異常美麗。
“這裏有那麽多蝴蝶，竟然還沒被開發成旅游景點？”林遲話音剛落，就見樓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林遲抱着自己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戰戰兢兢地問：“怎、怎麽了嗎？”
“屍姬是地獄蝶，只有鬼怪以及能見到鬼怪的人才能看見。”樓祈淡淡地解釋。
“……這樣啊。”林遲點點頭，剛想繼續這個話題，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尖叫。
學姐的聲音？！發生了什麽？！
兩人相視一眼，快步朝着聲源的方向跑去。穿過一片灌木叢，他們很快找到了學姐，她側對兩人，手緊緊捂住嘴，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順着她的目光，林遲看到了這輩子最難以忘懷的畫面之一。
森林最深處有一棵巨大的榕樹，獨木成林，氣生根自枝幹上垂下，最吸引人目光的一處，兩條氣生根在半空中交彙，形成秋千一般的特殊形狀。而這架特殊的“秋千”之上，坐着一個女人。萬千屍姬落滿她的身體，撲扇着翅膀，泛着盈盈的藍光……她安詳地閉着雙眼，身着蝴蝶華裳，淩空而立。
學姐看着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難以置信地呢喃道：“這是我嗎？我還以為死了那麽久，屍體應該很難看……”
她往前邁了幾步，停下來看着半空中那具布滿蝴蝶的軀體。半響之後，她突然伸出手去觸碰女屍垂下的腳……
“別碰！”察覺她的舉動，樓祈立刻出聲制止，但還是慢了一步。就在她觸碰腳踝的那一瞬間，屍體上的蝴蝶如同被驚吓一般全都飛離，霎時間，昏暗的樹林被藍色的熒光照亮。随後，蝶群一股腦撞進了她的身體。
學姐是魂魄之身，暫時支撐她在人世間走動的軀體本就是由屍姬所化，而自她屍體上誕生的屍姬，卻在此刻帶着她破碎的記憶，強勢地沖進她體內。瞬間，凄厲的女聲響徹森林——
“啊——”
林遲想要朝着她跑去，卻被樓祈從身後整個抱住，将他牢牢禁锢在懷中：“別去，這是她該經歷的，她在收回她丢掉的記憶。”
林遲就着這樣被擁抱的姿勢，在樓祈懷中慢慢安靜下來，雙眼緊張地注視着學姐。
在蝴蝶飛向學姐的瞬間，氣生根上的女人慢慢褪去容顏，只剩下一副骸骨，保持着之前淩空的姿勢……
學姐跌坐在地上，瞪大雙眼無神地望向前方，淚水從眼眶中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她支撐身體的手臂上。
林遲看着她的模樣，覺得心裏堵得慌。
“學姐到底看到了什麽樣的回憶？”
“想知道嗎？”
“可以嗎？！”
“伸出手。”樓祈輕聲道，林遲聞言在胸前攤開一只手，樓祈伸手一抓，攥住一只屍姬，放入林遲手心。
手連同屍姬一塊被樓祈握住的瞬間，林遲的腦海裏突然多出了很多畫面，他靜下心來整理腦中的片段，很快理出一段完整的記憶——
記憶屬于一個叫唐雪的姑娘，林遲猜想，唐雪大概就是學姐真正的名字。
出生于K市百年世家唐家，家中有年長她許多的兄長承擔了家業，她又是當家的老來女，唐雪從小就受盡寵愛。
唐雪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叫做唐熙，是她父親的私生女。她父親與姐姐的母親并沒有感情，唐熙的出生也不過是一次意外。生下唐熙後她的母親很快嫁人，父親撫養唐熙長大，卻因為不願破壞與唐雪母親的感情，并沒有将她接入唐家大宅。
或許是從小被父兄保護得太好，接觸的都是事物最美好的一面，唐雪始終保持着天性中的純真，對唐熙這個姐姐并不排斥。因一次意外而降生的姐姐，父母都将她視作多餘的存在，這個認知讓唐雪在某種程度上覺得愧對唐熙。因此她總在生活中竭盡所能地幫助唐熙，功夫不負有心人，唐雪極力表現的善意似乎真的打動了唐熙，在大學時期兩人幾乎算得上形影不離，認識對方所有的朋友，熟知對方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更奇異的是，随着年齡的增長，這對姐妹花越來越相像，到後來，連氣質都幾乎一致了。
唐雪的男朋友叫做江昱，兩人的感情一直很穩定，甚至約定了兩人大學一畢業就馬上結婚。可就在唐雪大二的這年，姐妹倆的相似度到了驚人的地步，稍加僞裝，即使是江昱都不能保證在第一時間将兩個人正确區分。
那時候，讓江昱玩“猜猜誰才是唐雪”的游戲，簡直是姐妹倆的最愛。
唐雪一直以為日子會這麽過下去，心愛的男人跟最親的姐妹，會一直陪伴着自己。
有時唐雪也會打趣唐熙，問她：“什麽時候給我找個姐夫啊？”
這個時候唐熙總是低下頭，笑容有些落寞，久而久之，唐雪也不再問了。
大二那年的一個周末，正在備戰畢業論文的唐熙突然對唐雪說：“想不想出去玩？就我們兩個人。”
“咦？去哪兒？”唐雪有些驚訝，唐熙論文截稿期将至，她卻幾乎什麽都沒有寫，唐雪以為這幾天她應該會很忙，誰料她卻提出了出游的想法。
“K市郊區有個天然林區挺适合露營的。要不這個周末，帶足食物我們去那兒露營？”
“你的論文……不要緊嗎？”
“不要緊，”唐熙笑了一下，“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那……就我們倆嗎？會不會有點危險？”唐雪還是覺得不太好，唐熙想了想，提議道：“要不再叫上江昱？還可以約上幾個同學，聽說風景很漂亮！”
“也好。”唐雪看着興高采烈的唐熙，心想是不是論文卡住了，唐熙想要出去散散心，雖然心底還有些疑惑，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出發前一天，唐熙笑眯眯地摸進了唐雪的宿舍，獻寶似的拿出了兩套一模一樣的運動裝。
“這是什麽？”
“姐妹裝啊~要不要穿？”
“要！”
等兩人身着一模一樣的運動裝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好友笑着打趣：“啧啧，你說你們姐妹倆，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聲音也相似得很，原本還能通過穿着來分辨一下！現在可好，完全分不清楚了！”
唐雪聽了好友的打趣，笑着看向唐熙，卻發現姐姐眼裏閃過了一絲瘋狂，可再定睛一看，又一切如常。唐雪心想，大概是看錯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