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013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簡直出乎意料地順利，鮮少露營的幾人，竟順利地搭起帳篷，燃起了篝火。
天色漸漸暗下來，繁茂的森林一點點被夜色吞噬，唐雪看着看着，不知怎麽地，竟有些心慌。平時也有些怕黑的毛病，她并沒有多想，只是往江昱身旁縮了縮，小聲道：“江昱，我有點害怕。”
“害怕？”江昱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聯想到她怕黑，于是安慰道，“別怕，我在呢。”
“在聊什麽？”唐熙笑盈盈地走過來，在唐雪身邊坐下。
“小雪有點害怕。”江昱攬着唐雪，無奈地對唐熙說。
“害怕？哦，我們家小雪是第一次出來露營，害怕是難免的嘛。”唐熙伸出手想将她從江昱懷裏攬過來，唐雪遲疑了片刻，乖順地靠入姐姐懷中。
江昱看着互相依偎的兩姐妹，想着畢竟都是女孩子，唐熙或許比他更适合去安慰唐雪，于是他安心地去準備晚上的那頓大餐了。
唐熙攬着唐雪的肩膀，雙掌有節奏地輕輕拍打着，這種柔和輕緩的動作很好地安撫了唐雪的情緒，姐妹倆倚靠在一起，說着貼心話。
“我們來的時節選得好，等天完全黑下來，更深一點的地方，可以看見螢火蟲哦！很多很多的螢火蟲，飛舞在林子裏，熒光點點，上下浮動，看起來非常漂亮。”
螢火蟲？
唐雪聞言眼睛一亮，對于在城裏長大的唐雪來說，螢火蟲是十分少見的，這種在夜裏漂亮得惑人的小蟲子，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
“能帶我去看嗎？”
“當然呀，就是為了讓你看一次螢火蟲，才決定來這兒的。”唐熙摸了摸唐雪的發旋，笑容溫和，“我們現在就去吧，天也快黑了，順便還可以撿些柴火回來。”
“嗯，”唐雪站起身張望了一下，發現江昱正在火堆旁忙碌着，也就熄了喊上他一塊去的心，加之唐熙催促得緊，她大聲朝江昱說了一句“要去看螢火蟲”就跟着唐熙往森林深處去了，甚至沒來得及确認江昱是不是聽見了她的話。
林子裏果真有許多螢火蟲，唐雪被這種生物吸引，看着它們游離在林中，像是漫天的繁星，在這一片夢幻的景象之中，她跟着唐熙，一步一步走向森林最深處。
“喜歡嗎？”唐熙突然開口問。
“喜歡！好漂亮啊！”
“喜歡就好……”唐熙頓了頓，“畢竟，這是我送你的最後一件禮物了。”
“什、什麽？！”
突如其來的沖力讓唐雪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而她的前方正是一個深達十多米的巨坑——這片森林的景觀奇特，地面也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平坦，既有凸起的大坡也有凹陷的巨坑，坡上雜草叢生，坑裏怪石嶙峋。
唐雪的身下正是一個堆滿亂石的巨坑。
不得不說，人在遇到危險時的求生欲可以激發極大的身體潛能，唐雪在掉下坑的瞬間，反手抓住了坑邊的石頭，整個人懸在了半空中。
“姐！姐你快拉我上去！”唐雪焦急地朝唐熙求助，身後只有唐熙一人，被推倒的瞬間唐雪就知道是誰下的手，但她不敢相信。那麽多年的姐妹情深，她寧願相信，唐熙是自己沒站穩，才誤推了她。
誰知唐熙冷笑一聲：“我要是會拉你上來，我還推你下去做什麽？”
“為什麽？”
“我讨厭你。”唐熙居高臨下地蹲下身子，厭惡地看着奮力攀住巨坑邊緣的妹妹，冷聲道，“我讨厭你，唐雪。
“我們是一個父親所生的孩子，憑什麽你什麽都比我好？
“你有疼你的爸爸、媽媽、哥哥，有愛你的江昱……我哪裏比你差？為什麽我什麽都沒有？父母都不喜歡我，除了撫養費他們給過我什麽？為了讓爸爸注意到我，每一件事我都努力做到最好！可是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我也是他的女兒啊！
“江昱那麽好的男人，竟然喜歡你！我喜歡了他那麽多年，我哪裏比你差？憑什麽最後成為他女朋友的是你！
“你到底有什麽好的！？每次都裝得一臉天真，帶着我愛的男人在我面前對我好，你真以為我會感激你嗎？我告訴你！我讨厭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求你了姐姐，拉我上去吧！”唐雪用力抓住巨坑的邊緣，手指深深地摳進土裏，指節泛白，指尖也滲出了鮮血……
“不，唐雪，你要死了，我要你死、在、這、裏！”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唐熙用手理了理唐雪淩亂的頭發，随後一根一根地掰掉了她摳住坑邊的手指。
“不！求你了姐姐，不要殺我！不要！啊——”
唐熙冷漠地看着唐雪掉下巨坑，很快沒了聲響。她等了好一會兒，坑底再沒有動靜，這才站起身來，撥亂了頭發，換上一臉驚恐的表情，朝營地跑去。
營地裏，大夥還在忙碌地準備着晚上的大餐，看見她一臉狼狽的樣子，都有些驚訝：“唐……唐雪？還是唐熙？怎麽了？發生了什麽嗎？”
“救救我姐姐！”唐熙四處張望之後，稍稍放軟了聲線，一頭紮進了江昱懷中哭喊道，“江昱！你救救我姐姐！”
“小雪？怎麽了？你冷靜一點！”江昱握住她的肩膀，強迫她冷靜下來，“唐熙她怎麽了？”
“姐姐帶我去看螢火蟲，她走在我前面開路，一不小心一腳踩空掉到坑裏去了。”唐熙編造着方才發生的事情，甚至害怕地往江昱懷中縮了縮。
江昱緊緊攬住她：“別怕，帶我們去她掉下去的地方，一定能把她救起來的。”
“嗯。”唐熙将腦袋埋在江昱的肩窩裏，在大家都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地咬了咬牙。
天已經完全黑了，在不熟悉地形的地方找一個不會給你任何反饋的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在驚恐的狀态下，“唐雪”甚至回憶不起“唐熙”究竟是掉到哪個坑裏了，只能确定一個大概的方向，一群人擡着火把順着唐熙所指的方向艱難地找了一夜，最終铩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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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着錯誤的方向，怎麽可能找得到我。”唐雪的聲音将林遲從回憶中喚醒，林遲回過神來，發現唐雪已經從方才被屍姬融合的疼痛中緩過神來，她拍了拍長裙上并不存在的塵土，站起來，“想知道故事的結局嗎？這個結局已經被塵封在這裏整整二十四年了。”
林遲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發聲有些艱難，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發出一個“好”。
唐雪拽着裙擺朝他走來，在距離他一步之外停住，她擡起手，纖細的手上赫然出現了一只屍姬，少女低下頭親吻着指尖上的蝴蝶。
“這種漂亮的蝴蝶，喜歡在瀕死之人體內産卵。這片森林是世界上最大的屍姬聚集地之一，唐熙把我推下去的地方，正好是一個屍姬聚集的石坑。這片森林裏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瀕死之人了，它們怎麽可能放過我？
“你知道被屍姬撕開皮肉進入身體的感覺嗎？
“痛，很痛。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種痛苦，我那麽信任的人竟然讓我那麽痛苦！
“唐熙……呵，第二天一早，他們報了警，警察很快進入這片森林，只是，也不曉得是不是老天不長眼，竟然幫了唐熙那個賤人一把，屍姬是人類看不見的蝴蝶，當它們成群結隊地鑽入我的屍體之後，我的屍體也從衆人眼裏消失了。
“我就站在這裏，看着他們一次一次路過我的屍體，就是沒能看見我。唐熙那個賤人謊稱掉下來的人是她，活下來的是唐雪，然後理所當然地占據我的生活，享受我父母的寵愛，跟我的男友相愛，結婚、生子……我就這麽跟着她，看着她頂着我的身份，過着我的生活，我就這麽看了十年，每天都看着她快樂地活着，我恨不得她去死，可她還是好好地活着！
“呵，十年之後，我再也不相信天道輪回報應不爽了，我死得那麽痛苦，她竟然沒有遭報應！
“我回到這片森林，跟這些陪了我十年的蝴蝶許願，我要忘記這痛苦的一切。結果我如願了，我真的忘記了所有，我游蕩在這個城市裏，無憂無慮地過了十四年。可笑的是，十四年之後，我竟然自己把記憶找回來了。”
林遲下意識退了一步，靠在一直虛扶着自己的樓祈身上：“我做錯了嗎？我早該聽你的，不該幫她找什麽記憶的。”
樓祈還沒來得及回答，唐雪便把話茬接了過去：“不，你沒錯，我也沒錯，為什麽不把記憶找回來？我已經等了二十四年啦，既然天道不懲，我就自己來。唐熙，她該遭報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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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一片靜默，唐雪沉浸在回憶中難以自拔，樓祈一向話少，林遲靠着樓祈，也沒了說話的欲望。也許是收回記憶的過程中又有很多屍姬與唐雪的靈魂融合，現在的她與之前相比，顯得更加真實，也更像一個人了。
K市的交通一向擁堵，回到面館時，已近黃昏。丹青貼心地為三人送上晚餐，并附上文件一份：“這是BOSS你離開前囑咐我去查的，已經有結果了。”
樓祈接過文件，林遲望了一眼，在樓祈翻頁的瞬間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唐雪的臉。他探過頭去，發現資料并不是唐雪的，而是唐宣的生平。
“為什麽要查唐宣學姐？”
“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兩個人無緣無故地擁有同一張臉，”樓祈往後翻了一頁，“唐宣的父親入贅唐家，而她的母親名叫唐雪。”
“什麽！”林遲驚訝地搶過樓祈手中的文件，果然在母親那一欄上看見了唐雪的名字，“這可真是……”
“呵，竟然是那個女人的女兒。”唐雪冷笑一聲，眼神晦暗不明。林遲有些猶豫地看了她一眼，勸道：“學姐，雖然對你很不公平，但是唐宣她是無辜的。”
“我知道，雖然我不喜歡這個孩子，但我也不會遷怒她。”唐雪嘴角輕挑，勾起一個邪魅的笑容，随後看向樓祈，“不阻止我嗎？我可是要殺人了。”
“你跟唐熙的因果，你自然有資格去解決，只要不傷及無辜，我不會幹涉。”被搶了文件的樓祈放下筷子，平靜地擦了擦嘴。
“即便如此，還是要多謝您的寬宏。”唐雪提起裙擺向樓祈行了一個欠身禮，随後她轉身對林遲說，“如果不想唐宣受到牽連，你就讓她消失一陣子吧。”
“消失？”
“從這個城市消失，去旅游也好出國也罷，離開這個城市，不然……”唐雪頓了頓，“想想辦法吧小學弟，我也不想傷害那孩子，就算幫我個忙，行嗎？”
“……好。”
這幾日來，林遲為了這事奔波不斷，全身心都投入到幫助唐宣、唐雪這兩件事上。但當事情真的有了結果，他又因為結果的殘忍與出乎意料而感到身心俱疲。一回到雲樓，就癱倒在沙發上。
“怎麽了？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淮音在他身旁坐下，林遲習慣性地将腦袋塞到他懷裏。
在熟悉的懷抱裏，林遲繪聲繪色地向淮音講述了這幾天的經歷，末了，将他的糾結也一并說了出來：“唐熙做錯了，這點毋庸置疑。但我如果幫助學姐去奪取她的生命，我不也成了害人之人嗎？學姐已經死了，而唐熙還活着。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權利剝奪一個人的生命，即便她是個壞人。”
“事事皆有因果，我們都在天道中，誰也沒有強到逆天，今天你與唐雪的作為，又未嘗不是天道安排好的報應呢？”淮音梳理着兒子的頭發，溫柔地開導道。
“你恨當初那個男人嗎？負了你的那個……”
“你雲姨跟你講的？”淮音愣了一下，随即一笑，“當然恨，只可惜那對賤人死得太早，沒等到我親手收拾他們。”
“放心吧，他這輩子絕對會談戀愛女友劈腿結婚老婆出軌……”林遲握着淮音的手，心疼地安慰道，結果被安慰的人笑得前俯後仰。林遲抽了抽嘴角，想着這應該是安慰成功了吧？
好不容易等淮音笑完，林遲嘟了嘟嘴表示自己的委屈，淮音揉了揉他柔軟的發：“心裏有答案了嗎？決定了就去做吧！趕緊結束這件事，這幾天雲寶總問爹爹為什麽不陪他玩。”
想起雲寶嘟囔着抱怨爹爹不陪自己玩的樣子，林遲心底一片柔軟：“好，待會兒我就去陪他。”
既然做了決定，林遲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他很快給唐宣打了電話。
“學姐，我是林遲。是這樣的，前一陣你拜托我的那件事已經有了結果，我有辦法讓那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人從學校裏消失，之後沒有人能夠再替代你，只是這件事想要解決，還需要你的配合。”
「怎麽配合？」
“我需要你離開一段時間，處理她的時候如果你待在這個城市裏，對你不太好。具體會怎麽樣，我去求助的那位大師跟我說了一串專業術語，我沒記住，總歸是對你不太好。我又不會害你，對吧學姐？”
「她究竟是誰？為什麽會跟我一模一樣？」
“是鬼，鬼靈都是千變萬化的。所以我說了希望你能離開一陣子，我好拜托大師處理這只鬼，也不會誤傷到你。”
「離開？要怎麽做？」
“出去旅游之類的，別留在本市就行。”
「小學弟，你沒騙我吧？不會等我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是另一個人了吧？」
不可能，但是如果你不走，你連人都做不成了學姐！林遲在心裏默默說道，面上卻絲毫不顯：“我怎麽會騙你呢？你相信我好麽？要真想害你，我放着不管就行了，何必費事。等你旅游回來一切都解決了。況且我也覺得學姐你需要出去一趟，最近那麽多糟心事，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我不是懷疑你……要去多長時間啊？」
“多長時間？我想想啊，我覺得最好是一到兩個月吧。哦對了，別帶聯系工具，別讓人聯系上你。如果覺得不方便的話手機可以帶，但是要換張卡，旅游結束前別讓其他人知道新卡的號碼，離開之前可以跟大家告別，但一旦離開就別再跟任何人聯系。”
「真的會好起來嗎？不會再有人替代我了？」
“真的！學姐你相信我！等兩個月後你回來，一切都恢複原樣了。”
「好……小遲我信你。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相信誰……還有其他要交代我的嗎？」
“嗯，沒有了，就這些。學姐你最近就準備出發吧！別耽擱太久。”
「嗯，謝謝！」
“別客氣，那就先這樣？再見。”
挂掉電話，林遲有些勉強地對自家爹爹扯出一個笑臉：“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學姐。”
“別這麽想，你這是在救她。”淮音好笑地捏了捏林遲軟軟的臉蛋，安慰道。林遲想了想，覺得淮音的話也在理，唐宣離開這裏，好歹能夠保住性命。
解決了沉重的心理負擔，林遲伸手環住淮音的腰，準備好好地補一個覺。
一周之後，唐宣拎着行李站在唐家大門外，嘴角勾起了一個笑容。
“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