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015
這二十四年的恐懼孤寂,我會一點點地,還給你。
落下最後一筆,女孩笑着用手指撫過承載着數十年怨怼的字句,所過之處,墨跡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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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幼子的婚禮如期舉行,唐父和唐風就是為此回國的,自然要去祝賀,而作為唐家在國內的實際負責人,江昱也帶着妻女到了場。
江昱風度翩翩,逝去的年華在他身上呈現出一種溫潤的氣質,他身旁的唐雪依舊明豔動人,二十年的歲月仿佛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只是更添風韻。時光荏苒,二人卻依舊是羨煞旁人的一對璧人。
K市商圈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陳家婚宴上的來賓幾乎都是業界叫得出名號的人物,彼此也都熟識,江昱到場後便帶着唐雪上前寒暄。唐宣不喜歡這種場合,露了個臉之後,就躲到唐風身邊去了。
唐風攬住湊到身邊的唐宣,向之前交談的人介紹道:“這是我外甥女,唐宣。”
那是一個極為英俊的男人,唐宣見過的美人不少,雖然面前的男人外貌條件好得驚人,但唐宣早已過了用外貌評判人的年紀。真正讓唐宣在意的,是男人身上那股極為危險的氣息,仿佛懸崖上的嬌花,鮮豔美麗,引人摘采,可踏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散發着一種誘人的死亡氣息。
男人牽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鄙人姓沈,沈靖寒,能見到這麽美麗的女士,真是不枉此行。”
“這位是沈當家。”唐風笑着向唐宣介紹,“像沈當家這樣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若不是已經有了夫人,我一定要招你做我外甥女婿!”
沈靖寒笑着客套回去,唐宣有些好奇這男人的夫人會是什麽樣?略微尋找了一下,見他身後一步之外站着一個低眉順眼的漂亮女人,心想,這大概就是沈夫人吧?沈靖寒注意到唐宣的目光,似乎是知曉了她的猜想,笑着向她解釋:“這是我今晚的女伴,也是我的秘書。我夫人身體不适,在家裏休息。”
內心陰暗的唐姑娘瞬間腦補了一場豪門狗血大戲——糟糠之妻慘遭下堂,狐媚女秘書成功上位。她看向沈靖寒的神情立馬就不好了,唐風見狀咳嗽了一下,示意唐宣收斂一點。
沈靖寒并不在意,面對唐宣一臉懷疑,他用拳掩住嘴,輕聲笑了:“事實上,我跟我夫人吵架了,他不肯原諒我,跟我冷戰不願意來。我怕沒面子,才請秘書當了女伴。”
男人的坦誠一下子挽回了唐宣的好感,她笑着安慰:“放心吧,你夫人肯定會原諒你的,你用心賠個不是。如果她真想離開你,就不是冷戰這麽簡單了。”
“承你吉言。”
而後雖相談甚歡但沒能持續太久,很快,唐雪便将唐宣帶走了。沈靖寒晃了晃杯裏的紅酒,朝母女兩人離開的方向輕瞥一眼,身後的女秘書欠了欠身,悄然離開。
唐雪挽着唐宣在宴會廳裏游走,靠着母女二人出色的外貌盡收贊美。一場寒暄過後,稍感疲憊的唐雪帶着女兒躲到了角落裏。
“累嗎?”唐雪體貼地問道。
唐宣搖了搖頭:“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唐雪頓時有些詫異,“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種交際。”
“不,我指的是,歷史總在不經意間制造些驚人的巧合。”唐宣偏着頭,笑得狡黠。
“怎麽說?”唐雪不太明白女兒的意思。
“比如說,剛剛我們在跟那些人客套的時候,大家都說我們很像。”
“當然很像啊,我們是母女……”唐雪笑着接了話,但她話音未落,就見唐宣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
唐宣勾起嘴角,揚起了一個明媚的笑臉:“二十四年前,大家也說我們很像呢。”
“你在胡說什麽啊,”唐雪震驚地看着女兒,“你今年……才二十歲!”
“你應該知道的啊,我在說什麽。”
一瞬間,唐雪的腦子裏閃過了一些可怕的念頭,她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仿佛被扼住了喉嚨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覺得自己快要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了,這怎麽可能呢?站在她面前的,明明就是她的女兒啊!那個人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不是嗎?!
這時,宴會的主人突然注意到了她們。
陳老爺子一臉懷念地看着唐雪:“我可是看着小雪長大的,小時候她最喜歡彈鋼琴,為了她我還專門在家裏置辦了一架鋼琴,讓她過來玩的時候可以彈……轉眼她都成了孩子媽,我這不争氣的小兒子也終于要結婚了。這大喜的日子,當初的鋼琴也還在,就是不知道老頭子我有沒有榮幸聽小雪再給我彈一曲啊?”
陳老爺子跟唐父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唐雪幼時曾被忙碌的唐父唐母寄養在陳家過一段日子,陳老爺子将唐雪當作半個女兒,唐雪和這位叔叔也很是親厚。
做了二十四年的唐雪,遇到這種事情,她本是游刃有餘的。但方才同唐宣那一番對話,讓她徹底慌了神。鋼琴!她哪裏會什麽鋼琴?!只是還沒等她想出主意,唐宣忽然拍了拍她的肩,善解人意地将注意力吸引過去。她朝陳老爺子走去:“陳爺爺,我母親已經許多年沒有碰過鋼琴了,我對鋼琴也算略通一二,就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替我母親為陳爺爺獻上一曲?”
“哦?小宣也會?”陳老爺子笑得一臉和氣,“小雪果然把女兒教養得很好啊!那好,那就勞煩小宣,給我這老頭子演奏一曲了!這人老了,就是愛懷念過去……”
唐宣落落大方地在鋼琴前落座,手指翻飛如同舞蹈,悠揚的曲子很快響起。唐雪的臉色更差了,她清楚地記得,唐宣根本不會彈鋼琴!江昱注意到唐雪臉色不好,便到她身邊來輕輕扶住她。
“沒事吧小雪?”
“我沒事……”沒有确切證據之前,她根本不敢把猜測說出來,只能不停欺騙自己,小宣一定是自己悄悄學了鋼琴,想要給她一個驚喜,一定是這樣的……可她根本說服不了自己!
琴聲在一個小高潮之後悠然停止,唐雪微笑着對在場的人說:“這首曲子是我父母定情時,我母親為我父親彈奏的。我父母一生恩愛,借這首曲子,我也祝願陳叔叔跟阿姨百年好合。”
“謝謝小宣。”新郎面帶笑容地接受了祝福。
在熱烈的掌聲中,唐宣從容退場。她優雅地朝着父母走來,唐雪看着女兒的笑臉,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個人的音容笑貌像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裏閃過。
“這首曲子是你跟小宣說起的嗎?”江昱有些驚喜地問道,“我都快記不清了,虧你還記得。”
唐雪只覺渾身發冷,她怎麽可能跟女兒說起這種事情!唐宣走到她面前,關切地扶起她:“爸爸,媽媽好像很不舒服,要不咱們先回去吧?”
“也好。我去跟陳老爺子還有你外公打個招呼,我們先走。”
“嗯,去吧。我會照顧好媽媽的。”唐雪看着女兒笑容恬靜地與丈夫揮手,她發現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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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偷來用了二十幾年,就以為真成你的了?笑話!
女孩側頭看着鏡中的自己,神情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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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的退席進行得并不順利,江昱半途被沈靖寒截住,一時走不開。而唐雪這邊,也被一個異常貌美的女人擋了去路。
唐宣很快認出了來人正是沈靖寒那位女伴,她微微詫異,不明白這位秘書的來意。
“唐大小姐……不,應該稱呼您為江夫人才對,您好,我是靖淮集團總裁秘書,我姓胡。”
“胡小姐你好。”唐雪強打起精神來應對胡秘書,後者粲然一笑:“江夫人真是教女有方,唐小姐這手琴藝,沒個十幾年,準是練不出來的。”
“胡小姐過獎。”唐宣落落大方地回應,對胡秘書問題中的年限避而不談,只是笑着說,“家母喜愛鋼琴,覺得女孩子還是該有個才藝傍身。”
“這樣啊,江夫人高見。”
唐雪緊緊拽住自己的包,她不喜歡鋼琴,也沒有要求唐宣學過鋼琴。唐家喜歡鋼琴的人,只有當年的那個人,以及她遠在國外的母親。
唐雪死死地盯着唐宣,想要從她的臉上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可是不管怎麽看,這張臉都屬于她的女兒唐宣。
胡秘書無視了唐雪慘白的面色,笑着朝唐宣說:“唐小姐真是讨人喜歡,跟您聊起來,差點都忘了正事。”說着,她從包裏拿出了一張名片。
“哦?什麽正事?”唐宣接過名片,上面只寫了一個電話號碼,沒有署名,“這是?”
“這是我們老板的聯系方式,他很欣賞您,作為同類,本該彼此關照。如果将來有需要我們的地方,請千萬不要客氣。”胡秘書朝唐宣眨了眨眼,唐宣回以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收好了名片。
“替我謝謝沈先生。”
“好,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告辭。”完成了沈靖寒交代的任務,胡秘書悄然退場。
見胡秘書走了,唐雪再也維持不住她的貴婦形象,她一把拽起唐宣,将人拖至角落裏。
“你究竟是誰?”
“媽媽你怎麽了?”唐宣一臉驚訝地看着唐雪。
“別裝了!我不是你媽媽!你也不是我女兒唐宣!說!你究竟是誰?!”唐雪有些歇斯底裏地搖晃着唐宣,後者被猛烈地晃動幾下後将唐雪一把甩開。
“看來你真是老了,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來了。”
“你不是我女兒,你到底是誰?!”唐雪惡狠狠地看着唐宣,後者慢條斯理地整理了被弄亂的衣裳。
“比起我是誰,我倒更想問問,你知道自己是誰麽?”
唐雪愣在原地,繼而開始有些心虛,她大聲地回答:“我當然知道我是誰!我是唐雪。”就好像只要聲音足夠大,她就有了底氣一般。聞言,唐宣十分不屑:“呵,你是唐雪的話,我又是誰?”
“你胡說!我才是唐雪!”
“真是笑話,偷來的東西用了二十幾年,就真以為是自己的了?”唐宣打量着驚慌失措的唐雪,突然将自己的臉湊近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這個無恥的賊!”
“你胡說!不是那樣的!”
“我胡說?”唐宣笑了笑,“那我們就把江昱喊過來,讓他評判一下,咱們倆到底誰在胡說。二十四年前你做了什麽,我全部,都知道哦~”
唐雪瞪大眼睛退後了幾步,她用手堵着耳朵,嘴裏念叨着:“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唐宣笑着直起身,扯開唐雪堵住耳朵的雙手,湊到她耳畔輕聲道:“你猜,如果讓江昱知道,他喜歡的人二十四年前就被你害死了,他會怎麽樣呢?你知道的,他喜歡的人一直都是唐雪,而不是你這個冒牌貨……”最後的話語,像是戀人間的呢喃,唐宣的聲音是那麽地溫柔,但對于唐雪而言,卻像是最可怕的詛咒,她抱住腦袋發出一聲急促的尖叫,然後昏了過去。
唐宣波瀾不驚地接住她倒下的身子,轉頭面對聚攏過來的衆人時,已經換了一副擔憂的表情:“媽媽,你怎麽了?來人啊!快叫醫生!”
陳家的應急措施做得很好,醫生很快到來。為了防止唐宣情緒激動,唐風帶着她退到一旁,留下江昱守在唐雪病床前。
唐風攬着外甥女,一臉憐惜地看着受到了驚吓的女孩,出聲安慰道:“別擔心,小雪會沒事的。”
唐宣低下頭,悶不做聲地點點頭。唐風無奈地揉了揉她腦袋,無聲地給予支持,殊不知,在他視線的盲區,唐宣勾起了一個微笑。
唐雪是肯定不會有事的,但是唐熙有沒有事,她可不能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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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醫生診斷完畢,一家人急忙圍上去,詢問唐雪的狀況。
醫生皺着眉頭:“患者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很可能會誘發精神類疾病,千萬不能讓她再受刺激了!”
江昱疑惑地看向唐宣:“你媽媽受了什麽刺激嗎?”
唐宣皺着眉頭回想了一會兒,毫無頭緒:“剛剛還在跟人交談,過了一會兒,突然一下把我拽到角落,又喊又叫還使勁搖晃我……我也不知道媽媽怎麽了。醫生,我媽媽的病很嚴重嗎?”
“不算嚴重,但千萬不能再受刺激了。”醫生看了一眼唐雪的方向,沖幾人囑咐道。
送走醫生之後,唐家人開始着手将唐雪帶回唐家,畢竟在自家治療要更加方便,熟悉的環境對唐雪來說也更有安全感,更有利于她的治療。
唐宣一直紅着眼睛站在一旁,安頓好妻子的江昱回過頭來看見她這個樣子,頓時心疼,将女兒拉到身旁,細細詢問着:“你還好麽寶貝?”
“嗯。媽媽她……怎麽會這樣?”
“爸爸也不知道,不過媽媽肯定會好起來的!不要擔心。”
“嗯。”
“如果今天媽媽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或者做了什麽不該有的舉動,你不要跟她計較。”
“我不會計較那些的。”女孩乖巧地點點頭,江昱見狀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卻被唐宣皺着眉躲開了。
“怎麽了?你肩膀怎麽了?你媽媽剛剛弄傷你了嗎?”
唐宣紅着眼睛點點頭,手扶着肩膀,心疼女兒的江昱立馬帶着女兒去找醫生。下樓的時候,唐宣突然回過頭,沖着宴會廳二樓的一個角落微笑致意。
那個角落裏的男人朝她點了點頭,男人身後,站着美豔的秘書。
“主人為什麽會幫助她?”
“為什麽呢?”男人轉動酒杯,看着酒杯裏的紅酒不停搖晃,“她看她母親的眼神,仇恨、厭惡、恨不得将之扒皮抽筋,那眼神是那麽地美麗……”男人頓了頓,“我在想,如果我的淮音能夠醒過來,他看我的眼神,一定跟那個女孩是一樣的……一樣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