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016

我用盡心思，只為将你拖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女孩轉動着筆杆，熄了燈的房間，月光照亮了書桌，以及書桌上垂死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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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卧室裏，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恍惚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不是去了陳家的宴會嗎？

突然，她猛地坐起身子——她想起來了，那個人回來了！回來找她複仇了！她抱住自己，蜷縮到床角，恐懼得瑟瑟發抖。

“不、不可能的！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她一點點回憶起二十四年前，她殺死那個人的細節——她明明将那個人推下去了，為什麽會找不到屍體呢？

那時候，唐父讓人一遍一遍地在森林裏搜尋，或許那個人命本該絕，連老天都幫着她，這麽密集而全面的搜尋，竟然都沒能找到那個人！江昱擔心她，那段時間每天都陪着她，她靠在心愛的男人懷裏，悄悄勾起了嘴角——

唐雪，這一切，我都會替你接手的。

你的父母、兄長、愛人、朋友現在都屬于我了。

在搜救了三天未果之後，她終于放心了，她将所有她和唐雪的合影全部毀掉，然後開始了她計劃的第二步。

她開始拒絕江昱的懷抱，喚唐母叫阿姨……她對他們說，她是唐熙。

人是種很有意思的生物，如果真相他們不願接受，就會找各種理由來幫你開脫。唐雪的家人，都以為她得了一種病，一種因過度思念逝去的人而不斷把自己當做那個人的病。他們以為她把自己當成了唐熙，于是積極地帶着她去治療，并且灌輸給她很多很多她從來不知道的，唐雪的事情。

偶爾言行舉止上露了餡，只要裝作一臉茫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唐雪還是唐熙，就會被原諒，被理解。

真可笑，唐雪從來不吃香菜，但是她喜歡。有一次在飯桌上，她不小心吃了香菜，唐母一臉驚訝地看着她：“小雪，你不是不吃香菜嗎？”

她心裏“咯噔”一響，發覺自己露了餡。她心裏飛快地想着補救的措施，面上一臉不解，她皺起眉頭，茫然地看向唐母：“我不是一直都吃香菜的嗎……原來唐雪是不吃香菜的嗎？那我、我是誰？”

唐風咳嗽了一聲，唐母立刻改口：“你是小雪啊，剛剛是媽媽記錯了，你吃香菜的，不吃的是其他人，我給記混了。”

她心裏暗自得意，看着這一頁被揭過。自那以後，無論她做了什麽跟唐雪不符的事情，都會被原諒——畢竟，她可是以為自己是唐熙的唐雪啊！

她不喜歡家裏人提起死去的那個人，每次一提起，她就裝瘋鬧一次，久而久之，再也沒有人會在她面前提起唐熙這個名字了。

得到這個結果之後，她還躲起來哭了一場。心想如果死掉的真的是她唐熙，怕也是這個結果吧，時間一久，連名字都不會再被人提起。

不過哭完之後，她就釋懷了。不被提起又如何？死的又不是自己，從此以後這美好人生都屬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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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想想，卻覺得有些怪異，森林就那麽大，為什麽會找不到那個人的屍體？如果那個人真的活着，又為什麽會放任自己占了她的人生？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人已經死了，現在變成厲鬼，來報複自己！

就在這時，門“咯吱響了一下，有人進來了。悶在被子裏的唐雪——不，現在應該稱呼她為唐熙了——以為進她卧室的人肯定是江昱，于是她一把掀開被子，想在愛人懷裏得到一絲慰藉。

“江……怎麽是你！”唐熙警惕地盯着來人，唐雪端着一碗粥，笑容恰到好處：“我來給你送粥，餓了吧？來嘗嘗我親手熬的粥。”

唐雪用勺攪拌着碗裏的粥，動作輕柔地舀起一勺，吹涼之後送到唐熙嘴邊：“嘗一口？”

唐熙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想怎麽樣？”

唐雪等了等，不見唐熙喝，她也不在意，将勺子擱回碗裏慢慢攪動着，柔聲說：“我熬粥的手藝還是為你學的，那時候你經常生病，我心疼你。可你是怎麽對我的？你親手殺了我。森林的夜裏很黑很冷，你想過我會害怕嗎？”

唐熙低着頭，雙手緊攥着被子，她害怕激怒眼前的亡靈，咬咬牙：“對不起……”

“這種事情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抹平的，”唐雪低下頭看着手裏的粥，“真的不要嘗嘗嗎？味道還跟二十四年前一樣。”

“小宣她……你把小宣怎麽樣了？”唐熙猶豫了一下，還是将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她畢竟是個母親，再害怕也還是會擔心自己的女兒。

聞言，唐雪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你當初怎麽對我的，我就怎麽對唐宣。你看，你成了我，我成了唐宣，很公平對不對~”

“不！她是無辜的！有什麽事沖我來！你不要傷害她！”

“笑話，她是無辜的我就不是嗎？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你能殺了我，我憑什麽不能殺了她？”唐雪冷笑一聲。

“啊！”唐熙急促地尖叫了一聲，這幾天積壓的恐懼與驚吓在得知女兒被殺的消息時徹底爆發出來，她一下朝唐雪撲過去，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唐雪順從地順着她的力道倒下去，任憑她扼住脖頸。

唐熙愣了一下，這一切簡直順利得過頭！但被仇恨沖昏頭腦的她很快将這一絲不安甩在腦後，用力扼住手裏脆弱的脖頸。

被按在地上的唐雪朝她露出一個微笑，她看見唐雪的嘴唇張合，無聲地對她說：“你殺不了我的。”

“嗆啷”一聲，唐雪将握在手中的碗用力一擲，摔到牆上摔得粉碎。唐雪朝她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頭一偏暈了過去。

唐熙一愣，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這麽容易就殺了她？不可能吧？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江昱一進門，就看到妻子死死地掐住女兒的脖子，女兒癱軟在地上已經沒有了知覺。

江昱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幾步上前一把甩開唐熙：“唐雪你瘋了！你要掐死我們的女兒嗎？”

“她不是我們的女兒！她是魔鬼！”

“瘋了，真的瘋了！”江昱沒有聽唐熙解釋，一把抱起昏過去的女兒，大步離開了卧室。唐熙這才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她恨得咬牙切齒，看着江昱抱着唐雪大步離開，她連忙追了上去。

“江昱你放開她！她是惡魔！她會害死我們所有人的！”唐熙撲過去，江昱猝不及防，懷裏的女兒差點被她扯下來。還好唐風及時趕到，控制住了唐熙，才讓江昱順利帶着唐雪去了醫院。

唐熙被唐風牢牢困在懷裏，眼睜睜看着江昱抱着唐雪離開——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樣，每次她都這樣注視心愛的人抱着她的妹妹離開。殺了唐雪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已經逃離了這場噩夢，可是這一切竟然又一次在她面前上演，她怒極攻心，兩眼一翻也跟着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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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希望能夠聽你喚我唐雪。

電話那頭，女孩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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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林遲沉寂多時的手機突然響起，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林遲接起電話，那一頭竟然是好久沒見的唐雪。

“小遲，出來聚一聚吧？”大概是心情不錯的緣故，唐雪的聲音聽起來比前一陣兒陽光了許多。聊了幾句後，唐雪拍板，将見面的地點定在面館，用她的話說，既然都出來見面了，那就肯定要去看看小遲心愛的樓哥哥呀。

半小時後，兩人于面館門口成功會師。林遲注意到，唐雪與之前相比有了很大變化，如今的她混合了唐宣的天真爛漫以及她自身的優雅氣質，變得更加引人注目。

“學姐，好久不見。”林遲笑着沖唐雪打招呼，引着她進了面館新開設的包間。前一陣，樓祈終于同意擴建面館面積，又加了幾個跑堂，丹青得了空，經常往外跑，這次林遲來，就沒碰見她。

“最近怎麽樣？”唐雪随手拉開椅子坐下，“跟你樓哥哥有什麽進展嗎？”

林遲坐在她對面，表情有些懊惱：“別提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對他究竟是什麽感情。一開始，只是覺得他長得那麽好，我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就舍不得挪開眼……可我對他的喜歡，究竟是不是因為難得遇見一個不會因為我能看見鬼而疏遠我的人，舍不得放開，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感情往往都是因為對方的一點點與衆不同而開始的呀。”唐雪偏着頭，臉上挂着标準的知心姐姐專用表情。

“可是我拿不準這份感情，生怕到頭來兩個人都受到傷害。”

“能接受你看到鬼的，只有樓祈嗎？你仔細想想，他真的是唯一一個嗎？”

“不，丹青姐跟小哥他們也能接受。”林遲想了想，否定了之前的答案，樓祈并不是唯一一個能夠接受自己能見鬼的人。

“那不就結了，你不喜歡丹青不喜歡小哥，只喜歡樓祈，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我們是不可能的，都是男的……”

“那又怎麽樣？我跟江昱還人鬼殊途呢！說起來，江昱這個男人還真是可笑，這二十四年來，他從來沒有背叛過他跟‘唐雪’的感情，但愛的人就這麽被掉了包，他竟然都沒有發現。”

“不說我了，學姐今天怎麽有空出來？”眼看着話題朝着不好的方向發展，林遲當機立斷地岔開了話題。

“我把唐熙吓到精神崩潰，被家裏人看見她想要掐死我，所以江昱讓我出來散散心。”唐雪倚靠在椅背上，笑得沒心沒肺。

“你沒事吧？她沒傷到你吧？”林遲擔心地問道。

“當然沒事啦，普通人怎麽可能徒手傷到鬼。”

“……”

“我現在有一點理解為什麽唐熙當年那麽恨我了，我家人真的對我太好了。她差點掐死我，可他們還是護着她，就因為她是唐雪。可唐雪，正是被這種不問緣由的寵愛給害死的，真是……可笑至極。真不知道，每次她頂着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享受着我的人生我該受的寵溺時，心裏是什麽感覺？聽着我的家人感慨還好死的不是唐雪的時候，心裏是什麽感受？”

“沒有人愛她嗎？”

“不，她只是被嫉妒蒙了眼睛，沒有看到罷了。”

“你會……放過她嗎？”林遲打心眼裏不希望唐雪殺了唐熙，暗界有自己的法則，唐熙終有一天會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很擔心唐雪殺了她之後，會不會對自身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不，我不會放過她的，我只是不知道，午夜夢回之時，她有沒有對自己放棄的人生，産生哪怕一絲的愧疚。”回到唐家那麽久，話裏話外地試探她，發現她竟然從來沒有對害死我這件事情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我為什麽還要放過她？

林遲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說，為什麽要為放棄的人生感到愧疚？

看出林遲的疑惑，唐雪解釋道：“我爸爸并不是像她所知的，很快放棄了救援，而是瞞着她在森林中尋找了兩個多月，她媽媽也來了，哭着在森林裏一遍一遍地呼喚她，還暈了過去，最後被她後爸拖走了。

“雖說最終放棄了救援，但每年她媽媽都會來祭奠她，我替她聽了很多心裏話，她媽媽其實很愛她，只是她一直拒絕接受。

“她同學也來祭奠過她幾次，裏面有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很多人。其實她的人際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麽差，其中有一個男生，一直都很喜歡她，來的時候一直不說話，沉默着沉默着就哭了，說我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表白，你怎麽就走了。”

“這些……唐熙她知道嗎？”

“不知道，她對這事一直避之不及，怎麽可能會知道。她一直以為唐熙沒有人愛，并為此痛苦不堪，我不會告訴她真相的，我只會祝她如願以償。”

“學姐……”

“說實在的，小遲，人生那麽短，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所以喜歡的東西，都要好好抓在手裏。喜歡上樓祈其實是件特別幸福的事情，起碼如果有一天你不幸死去了，他還能看見你，陪着你。”不像我和江昱。

唐雪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對林遲說：“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我的戰鬥可還沒有結束。”唐雪歪着頭，笑得俏皮。

“學姐。唐熙固然該死，但你不能被仇恨蒙蔽雙眼，好不容易有機會回去陪伴家人，你的眼睛，應該看到一些美好的東西。”

“謝謝你小遲，我會記住的。”唐雪站起身來，林遲将她送到門口，目送她離開。唐雪走了一段回過頭，發現林遲還站在原地，見她回頭，便沖她揮揮手。就像那次将她送到唐家時一樣，這個其實并不算熟識的少年，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我保證一切都會結束，也希望那時，能聽見你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