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鬼,鬼啊!”

黑夜中,一道尖厲的女聲劃破古宅逼厭的天空。

須臾之後,橙黃色的燈光從宅子上上下下的窗戶中漸次點亮。

打更的老壯頭帶着點兒子小壯匆匆從門房飛奔至內院門口,礙着內院是女眷住的地方,站在門口處提着燈籠不停朝裏頭張望。

時長樂披着外衣,接過小厮阿六遞上的燈籠朝着內院奔去。

聽着剛才那凄厲的女聲仿佛是沈黛雲的聲音……

一絲不祥的預感襲上了時長樂的心頭。

“大哥……”

剛從自己所住的院子裏出來,就看到大哥時長安也腳步匆匆地帶着自己的小厮朝內院的方向走去。

慌亂中自己下半身還穿着睡褲,上半身也只是在睡袍外面披了一件西裝而已,身邊小厮阿六也是睡眼懵懂的。

反觀自己的大哥,匆忙之下居然也穿戴的整整齊齊,西裝扣子系的一絲不茍,要不是領口處少了一條領帶,真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壓根就是穿着正裝睡覺的。

時長安朝他點了點頭,也不多說,兄弟兩人快步走向內院。

內院外圍着一圈的家丁和小厮,見到兩人來了,七手八腳地給他們請安。

時長樂跟着時長安往裏走去,內院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大小丫頭們和老媽子們衣衫不整地站了滿地,叽叽喳喳的吵鬧聲和哭叫聲簡直要将屋頂掀翻。

見了兩位少爺出現,臉皮薄的丫頭們慌慌張張地跑進了屋子裏整理起衣服。老媽子們倒是不避嫌,一見有主事的人出現了,急忙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開始彙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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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爺,剛才那是一聲沈小姐叫的,可把奴婢們吓慘了。”

“是啦,是馨兒還魂了,奴婢看的真真的。”

“鬧鬼,這宅子裏鬧鬼了。”

一群人吵得時長安和時長樂兩人腦門子發疼,根本不能判斷到底發生了什麽。

時長樂撥開衆人要往沈黛雲住的繡樓沖去,還沒走幾步,就看到時老爺帶着眉姨娘從花園的另一邊走來。

“怎麽了,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老爺拄着拐杖,威嚴的朝着地上重重地敲了兩下,這滿院子的喧嚣終于平複了下來。

“長樂,被吓壞了吧。剛才娘聽見那叫聲,吓得魂兒都差點沒了。”

眉姨娘快步走到時長樂身邊,握着時長樂的手,關切地上下瞧着。

“姨娘我沒事,我要上去瞧瞧。”

時長樂說着就要往上頭走。

“瞧什麽,上頭是小姐的繡樓,你個男人能上去麽?”

就在此時,大太太在老媽子的攙扶下從後院的另一側趕了過來,臉色深沉地教訓道。

“母親大人,黛雲是我的未婚妻。我這是關心她。”

時長樂急忙回身解釋道。

他們返家之後,自己和大哥自然還是住在原來各自的院子裏。

時家這代沒有女兒,因此沒有小姐可以和沈黛雲作伴。她既然是時長樂的未婚妻,自然不能随意安排到客房。

大太太不愧是理家好手,內院之事渾然于心。一頓飯的功夫,就讓人把時家老姑姑的繡樓整理了出來,讓人領着沈黛雲住了進去。

時家的老姑姑就是時老爺的大姐,大太太的大姑子,當年的時老爺放在心間上疼的唯一的女兒。

她的繡樓自然是一片華麗之色。

當年的全套黃花梨的家具這麽多年來保養得當,時老爺年輕時從各地帶來的珍寶和現在看來依然稀奇的西洋玩意兒充塞了整棟繡樓,真正是滿目的五光十色,精美到了極致。

沈黛雲雖然是上海百貨大王的女兒,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見過,但是甫一踏入繡樓,仍被這滿目的繁花之色所驚。

睡在在大上海不曾睡過的千工拔步床上,沈黛雲看着這床上一層層精工細繡的帷幔,聞着從香爐裏飄出的安神香的氣味,不由得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七八十年前,成了那時間的一枚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

大約是一路上風塵仆仆過于勞累,到了晚上非但沒有睡意,反而愈加精神奕奕,又或許是周圍的一切對她而言都過于新鮮。沈黛雲直到外頭打更聲響到第三下,這才稍許有了些睡意。

半夢半醒之間,她突然覺得有人走到床邊,撩起垂下的帷幔朝裏頭觀望。

沈黛雲朦朦胧胧地睜開眼,只見外頭居然站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雙眼外凸,臉色青紫,扯開紫黑色的唇對着她“咯咯”笑了起來。

沈黛雲這時候哪裏還有半點睡意,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沖出了腦門,全身癱軟,毫毛直豎,閉上眼睛就大聲嚎叫了起來。

她這一叫,外頭守夜的丫頭和媽媽們急急忙忙地就湧了進來。

門一推開,衆人齊齊覺得眼前一花,似有一個黑影從衆人之間穿過。接着一股涼意從背後透了出來,配着沈黛雲凄厲的哭喊聲,直教人心裏拔涼拔涼的。

幾個年紀小的丫頭當場就哭了出來。

沈黛雲被衆人攙扶着從繡樓上走了下來。

此刻她已經穿戴整齊,一雙美目哭的通紅,時不時地打一個嗝兒,一副我見猶憐的可憐勁兒。

坐在大廳裏,沈黛雲将剛才的所見所聞複述了一遍。

“哪裏有什麽鬼,怕是哪個守夜的丫頭見你睡的不安穩,好意進來瞧瞧吧。這也裏黑燈瞎火,怕是看岔了。”

大太太坐在西首,邊撥弄着手中的佛珠,邊冷靜地說道。

“不是,我問過了,當夜裏守夜的丫頭們都在門外,耳門那邊的老媽子二更的時候還進來看過,全都在外頭呢,沒有人進來過。”

接過老媽媽遞上的壓驚茶,沈黛雲喝了一口,驚魂未定地說道。

“香兒,你說。”

大太太指着一旁一個二十歲不到的丫頭問道。

那丫頭上前一步道,“回太太的話,當日值夜的丫頭就我和小翠,珍兒三人,我們都在外頭的廊子上坐着。沒有沈姑娘的吩咐,不敢進房。”

此言一出,堂上的衆人臉色都如同這夜色一般抹黑,廳裏驚得仿佛沒有人氣一般。

“老爺,太太,恕老奴多嘴……前些兒日子馨兒姑娘去了……這十七八歲的女子,不就是馨兒麽……”

剛才遞上上去的老媽媽站在一邊,低聲地說道。

“馨兒?馨兒不是母親的貼身侍婢麽?我走的那會兒,馨兒不過十二三歲,如今也确實到了這個年紀了,她怎麽了?”

從進了內院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時長安此刻突然插嘴問道。

“丫頭大了,心思也活絡了。前些日子做了些敗壞門風的事情,我要攆她出去。她一時抹不開面子,跳井死了。”

大太太說着,手裏撥弄佛珠的速度愈發快了起來。

時老爺聽了,臉色不改。只堂上的一幹媽媽和丫頭們,紛紛低下頭,似有難言之隐。

“真的死了個丫頭,是那個丫頭的鬼麽?不,我不要住這裏了,我要回上海,我要回去。”

沈黛雲臉色大變,将茶杯往案幾上一放,朝着時長樂沖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長樂,我們回去吧,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時長樂看着自己被未婚妻緊緊抓住的手,心裏自然是心疼的很,只是他偷偷往兩邊一瞧——大哥時長樂永遠都是一副超脫的模樣,自不必說。看堂上坐着的兩位時家當家,尤其是大太太厭惡不屑的表情,思量了幾秒,将手從她的手裏抽了出來。

“傻丫頭,好歹我們都是受過科學教育的,這世界上哪裏來的鬼?再說了,如今這都什麽時候了,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去得了的麽?”

時長樂安慰地說道,“我看是你今天累了,又住在陌生的地方,所以晚上多夢。怕是魇着了。現在回去睡吧,也別麻煩大家了。”

“魇着了……不,怎麽會呢,那麽真實,不會是噩夢的。”

沈黛雲堅持地搖了搖頭,說什麽都不肯再回到那個富麗堂皇,卻充滿了詭異之色的繡樓上了。

衆人無法,最後還是眉姨娘表示要接沈黛雲回自己的院子睡,這才讓她安靜了下來。

老爺夜夜/寵/幸眉姨娘,雖然不願意,但是看在未來小兒媳的份兒上也只得答應。

這麽一來倒是大太太得了便宜。

要知道自從大兒子接手了時家的生意,從四年前離開時家老宅子常年駐紮在省城做生意後,時老爺基本上就沒有再踏足她的房裏半步。

她的那件所謂的主卧,冷的就像是院子裏假山下那個夏日裏藏冰的冰窖一般,冷的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躺在棺材裏。

夜複一/夜,聽着偏院那邊傳來眉姨娘的唱曲聲,看着那邊一派桃紅柳綠的合合暖意,她只有長跪佛前,念經告祝。

本來時長樂作為弟弟,居然先兄長一步将新婦領回家,她心裏是極不情願的。

晚飯的那會子,眉姨娘一手拉着這個上海百貨大王女兒的手,一手指着梁上貼的金箔,笑着說時家總算又要添丁進口時那副張狂的樣子,讓她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咽不下去,憋悶了好一會兒。

沒想到這個丫頭來的第一個晚上,就讓老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大太太撥弄佛珠的手一停,轉身朝着老爺柔柔一笑。

“老爺,屋子裏備着今年剛收上的好茶。眼看着天也要亮了,不如品一品這香茗吧。”

大太太年輕的時候也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美人。只是她一來年歲已長,而來平日裏一直端着當家主母的架子,臉拉得又長,自然不如常常帶笑的眉姨娘來的讨人歡喜。

老爺自從将生意完全交給大兒子後,便流連于眉姨娘一手打造的溫柔鄉。

對于自己這個原配的妻子,真的只是當她是後院的當家人,差點忘了在眉姨娘進門之前,自己也是真心疼她敬她,那些個舉案齊眉,共讀詩書的日子了。

如今大太太站在燈下,回頭對他這淡淡一笑。與眉姨娘如同春日裏繁花似錦的旖旎色彩,仿佛冬日裏的白梅一般,靜素卻讓人心生愛意。

仿佛一股清流襲上心頭,老爺上前一步拉起大太太的手,拍了怕她的手背。雖然臉上已經被歲月悄悄地侵蝕,但是大太太這雙一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依然滑潤的如同二八少女。

“敏君,這夜色那麽好,光是喝茶,未免可惜。”

“老爺……”

聽到久未被人提及的閨名,大太太羞澀地低頭一笑。

從那天起,直到時老爺六十大壽的前夜。

每一晚,時家老宅裏都會死一個丫頭。

馨兒還魂來索命的傳聞,籠罩在整個時家老宅子裏。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每天兩個飯局,從早吃到晚

今天不得已吃了一半更親戚說晚上要開越洋會議從飯局裏逃出來,這才碼了一章發出來

家裏一個人的時候碼恐怖片真的好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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