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他們帶來的不便。他們紛紛尋找別的游樂之法,不肯再到人間來了。那些真正“思凡”的仙人,在愛情過了保鮮期之後,發現這含有巨大代溝的情感不是那麽的美好。更糟糕的是,他們在“像凡人一樣生活”。生活不如意,還不能用法力解決,這日子沒法過了。好不容易熬到結束,哪還有人肯再去體驗一把?于是,“思凡”的仙人越來越少,這天條改不改,也沒什麽區別了。當然,找到真愛,再也放不下的神仙,也是有的。他們有的随着愛人入了輪回,有的一世又一世尋找着愛人的轉世,有的守着舊物,懷念曾經的光陰,再不肯将心思用在修行上。這些神仙淡出天庭衆人的視線,漸漸的,竟連他們是否還存在于三界之中,都沒有人知道了。
神仙遠離了人間,未成仙的小妖不成氣候,凡間的修行者就能對付。再後來,華夏大地,戰亂四起,殺伐之氣,充盈人間。世間靈物修行,愈見艱難。妖怪少了,除妖的,沒了飯碗。久而久之,這行,也沒落了。修行功法遺失,道統失傳。那些自诩能降妖伏魔的人,十個裏頭有九個是騙子,剩下的那一個,還是半吊子。
昔日那些夢幻瑰麗的存在,終于成了傳說,成了怪力亂神,成了高臺之上,金泥裝點着的土坯。
仙人如何,妖怪如何,許寧和紫華都不在意。紫華終于決定給自己弄一個身體。凡人的身體自然是最好的,但是,不說投胎時可能引起地府的注意,光是嬰兒父母親族,就十分的麻煩。與其多番扶照,償還因果,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這些。什麽孤兒?孤兒也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找不到償還因果的對象,最後在天道那裏記賬,才是真的悲催。
許寧折下一枝柳條,紫華用自身靈氣溫養。先天木精,本就與草木相合。這柳條生命力極強,卻未生靈識,更無靈魂,用它做紫華的魂魄依托之物,正好。
紫華一門心思的溫養柳條,旁的事情無暇過問。許寧尋了處水土肥沃的所在,将柳條插在那裏,小心照看。這柳條生機勃勃,漸漸抽枝發芽,長成了柳樹。
垂柳依依,絲縧凝碧,美是美,素了點兒。許寧費盡心思,變着法兒的裝飾着柳樹,今天綁個紅布條,明天挂個花燈,後天啊,幹脆扯上兩匹輕紗,搭在樹梢。輕紗随風飛揚,伴着柳絮,別有一番婀娜纏綿。
風水輪流轉,誰都有當娃娃讓人打扮的那一天。只是,柳樹模樣再怪,人們都不會笑話柳樹,只會覺得,費心打扮柳樹的那人,挺奇葩。許寧到底舍不得給柳樹上農家肥,把它弄得臭氣熏天。所以說,某人的逆襲,也就是自我安慰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1)毒蠱這玄乎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時候出來的,真不好說。《天龍》中有莽牯朱蛤,有閃電貂,有星宿派,卻沒見到蠱;《射雕》《神雕》中也出現了各種毒物,還是沒見着蠱;《笑傲》《碧血劍》裏頭出現了五仙教,以毒蠱聞名。這裏的設定是,毒蠱是凝碧小蛇教的,前期不成氣候,後來才廣為人知~~
(2)《寶蓮燈》中,劉沉香放出了許多厲鬼,這東西不是一朝一夕能逮回去的,劇情結束之前,他忙得很,劇情結束之後,他的任務就是抓鬼。另,對古代服飾沒研究,形容的不對,請指出。
☆、笑看浮生
太子長琴是愛琴之人,即使是“偷了他的東西的屍體”,他也不忘彈琴勾搭一下(琴兒:我沒勾搭過韓雲溪!!!),如今安頓下來了,他即使不是日日與琴為伴,也差不離了。
如今,許寧喜歡在柳樹下彈琴。
江南多雨。這一日,是難得的豔陽天。明媚的陽光之下,伴着琴音,垂柳搖擺這枝條,搖着搖着,內裏的某人,就睡着了。
紫華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情。真的很久了,那時候,她還是一個人,還不是紫華。随着夢境,一些沉睡已久的記憶,蘇醒了。身陷夢境的人,很少能意識到,自己身在夢中,無論那情景是多麽的荒誕,都會被下意識地忽略。紫華也不能免俗。她在人群中穿梭,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拉扯的感覺将她喚醒。
“你在做什麽?”紫華看着正在拉扯柳樹枝條的許寧,問道。
許寧淡定地收回手,微笑道:“大概是,想要編個籃子。”
“哦?”
“既然紫華已經對我的琴音厭倦了,我總得尋些紫華喜歡的東西。有趣的東西不少,我不知哪樣能讨得佳人歡心,只好,每一樣都帶回一些。那些東西為數不少,總要有個裝載的物件。”許寧的笑容如春風般溫暖,不過這內容嘛,分明是被忽視的孩子在鬧別扭。
“為何要用我身上的枝條?家中沒有籃子了?”紫華道。
“有,卻不是給紫華帶東西的啊。”許寧道。
“罷了,這世間的東西,能用籃子裝回來的,又有幾樣是我們不曾見過的?不必麻煩了。”紫華淡淡地說。
“看來紫華有了旁的打發時間的法子咯。”許寧道。
“我做了一個夢,”紫華所答非所問地說,“作為凡人生活的夢。”
“只是如此?”許寧問道。
“還有,劇情。”紫華道。
“‘劇情’?這裏也有‘劇情’”許寧輕笑一聲,道,“可惜,這裏沒有穿越者。”
“怎麽沒有?我們不就是?”紫華說。
許寧想了想,道:“确實,十分美妙。”
“日後就有勞琴兒拂照了。”紫華說。
“不勝榮幸。”許寧笑道。
經過多年的溫養,紫華已經能夠将柳樹之身化作人身。她又多花了十年的時間,讓此身一化形,就是轉化為人類。她使用法術回溯了很久以前的記憶,編纂了屬于平反人類的記憶。最後,她封印了不屬于人的那部分。以百年為限,又或是此身亡故,游戲開始。從此,她就是莫名來到這個世界的穿越者了。
既然是玩一個穿越游戲,自然要從頭開始玩,于是,許寧開始了養娃娃的生活。
啊,在此之前,讓我們先看看基礎信息,比如這小娃娃的身世。小娃娃名喚舒然,許舒然,與許寧的關系是父女——某人說這是為了減少麻煩,但是,這真的不是對某家長的怨念嗎?許舒然的母親那一欄是“已故”,死因是難産。許寧的職業是大夫。其實,教書先生也不錯,但是,這世上有游方郎中,像某位先賢那樣帶着學生一起游歷的教書先生卻很少。沒理由“女兒”出去玩,“父親”只能看家不是?
紫華編造的記憶,是以她本身的性格為基礎的,即使不再是活了無數歲月的神仙,紫華依舊是心思深沉的。至少,在當嬰兒的時候,她沒露出任何破綻。紫華這種性格,按照網絡說法,應該是圍觀黨、醬油黨,許寧早料到她不會當“神童”,但是,姑娘,你這是不是玩得太過了?
看着小舒然拽着自己衣服上的纓絡晃悠,或是趴在琴邊,用小腳丫撥弄琴弦,許寧除了感嘆這小東西的警惕之外,還有一種不被信任的傷感。還好,他還知道這不是他的紫華,不然,他怕是要黑化了。
哎呦,琴兒,你誤會了,就像成年人偶爾也會拿着小孩子的玩具把玩,人家只是在自娛自樂罷了。不然,你讓一個小孩子怎麽打發時間呢?
不要理會糾結的小琴兒了,現在,讓我們換一下視角吧。
許舒然,穿越者,女,稚齡,目前在裝嫩。和無數穿越同行比起來,她真是一個廢材到家的蠢貨了。吶,不要說有所作為了,她連自己的事情都沒弄清楚呢。
許舒然不知道自己這算是胎穿還是嬰兒穿,她沒有出生時的記憶。那麽,這算是後者?也有可能是出生時的擠壓太痛苦,她選擇性的遺忘了。其實,這兩種穿越方式沒什麽區別——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嬰兒。聰明的孩子總是讨人喜歡的,但若是聰明過頭了,比如小小年紀就不哭不鬧,還知道讨好人;又比如,坐還坐不穩當,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來句“上天下地,唯我獨尊”,那這孩子,不是聖人轉世,就是妖怪奪舍。雖然人們總捧着小孩子,說什麽文曲星轉世,金童玉女投胎的,若這孩子真的包了老陷兒,即使是最開明的家長也會心存芥蒂吧。為了不被當成神奇的物種,許舒然一直裝自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嬰兒。其實這一點兒都不難。嬰兒的生理本能決定了,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醒來了,還要忙着填飽肚子,活動活動胳膊腿的。撒尿拉屎就更簡單了,睡着就能解決——之後會被不适的感覺弄醒。所以說,那些小小年紀,就會賣萌,還在排洩之前就用各種行動,吸引大人注意的僞寶寶,才是真正的神人。
許舒然不知道自己所處的年代。這裏疑似天朝古代——不确定是不是架空。應該不是清朝——抱着她的男人沒剃成半禿,但不能确定這裏是不是某些反清複明組織的窩點;而且,為了滿足某些人的審美,不剃頭的清朝還少嗎?所以說,一出生就通過服飾、擺設知道自己所處年代的僞寶寶們,是何等的牛叉啊。想要一眼看出朝代,除非那是原始部落,或是清朝。哦,這還得排除偶然誤差:前者你的排除在偏僻角落茍延殘喘的食人部落,以及遠離人煙太久,只剩下獸皮保暖遮羞的倒黴蛋;後者嘛,以小嬰兒還沒有發育完全的視力,分辨金錢鼠尾和禿子、和尚,誤差應該不小。
許舒然不知道自己的家庭成員都有誰。她只見過一個人,一個二三十歲的男人,長相不錯,氣質不錯,目測身材也不錯。好吧,不僅僅是不錯,這根本就是一個谪仙般的人物。不過,再出衆的人物,當你見到他給你換尿布,被你糊了一身鼻涕之後,“不錯”這評價,已經很難得了。這人會在自己饑餓的時候為自己一種液體——這可真不容易,和成人比起來,小嬰兒進食本就缺少規律,他投喂的時間總是剛剛好——許舒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反正不是乳汁;味道寡淡,目前沒發現有什麽壞處。許舒然不知道這個男人和自己是什麽關系。這家的女性成員——除了許舒然自己——下落不明,不知道是沒有,還是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出現在她的面前。
同樣,許舒然不知道那個照顧自己的男人叫什麽名字。事實上,她只知道自己叫做“舒然”——那男人這麽叫她——至于是姓“舒”名“然”,還是另有姓氏,不清楚。好吧,不知道養育自己的人的姓名,其實挺正常的。你可以想象一個畫面:一個男人抱着一個小嬰兒,指着自己的鼻子,不住的重複“爸爸”二字,小嬰兒發出“啊啊”的拟聲詞——這到底是誰叫誰“爸爸”?但是,你能接受一個成年人,反複對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嬰兒重複自己的名字嗎?或者,更冷峻高傲地對某嬰兒來一句:“記住,我是XXX,你的師父/父親/主人……”這人腦子有病吧!好吧,如果他沒遇上僞寶寶,他和他的徒弟/孩子/仆從都得因為他奇異的思維悲劇;如果他遇上的是神奇的僞寶寶,即使當不上男主男配,這哥們将來也能混一個反派當當。其實,許舒然挺奇怪的,一般的小孩子,不是應該有個很普通、很幼稚、很“好養活”的乳名嗎?不管是“舒然”還是“然”,都不太符合這個标準。
小嬰兒長得很快,捱過了軟體生物階段,舒然向爬行生物進化了。
有了簡單的行動能力,許舒然開始了對周遭環境的探索。哦,不不,她看不出梨花木、梧桐木,又或是劣質木料有什麽分別。她會數年輪,桌子腿那麽小的地方,沒有完整的年輪給她數,上了漆之後,更是連紋理都找不到了。作為一個經濟狀況一般的現代人,許舒然同樣不擅長分辨棉、毛、絲、麻,或是別的面料,除非使用一些特殊的法子,比如火燒。糾結布料的材質,是年紀一大把的人做的,年輕人追求的是樣式。所以,許舒然無法從身邊的物品的品質判斷養育她的人的經濟狀況。至于其他,哦,作為一個軟趴趴的小嬰兒,能把自己從床上折騰到地上,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自己養的娃娃不肯老老實實呆在床上了。許寧确定那不是酣睡之後無意識的翻身造成的。他在床下鋪了厚厚的墊子,以确保某人即使從床上跳下來,也不會傷到。即使此刻,那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人,許寧相信,她有足夠的理智,讓她不致于在這個屋子裏,陷入莫名其妙的危險。所以,貼心的好“家長”,在一定程度上,将“女兒”放養了。
在許舒然能夠在院子裏,走的搖搖晃晃的時候,她知道了她的撫養者的一項愛好:撫琴。在她的認知裏,玩得起音樂的,都是錢多的沒處花的有錢人。撫養者的錢不是她的。她現在花的是撫養者的前。富有總比貧窮好。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許舒然的注意力就被那架古琴吸引了。那可是古琴啊!現代人見過鋼琴的不少,有很多——不管懂不懂怎麽彈——還在上面敲過音符。作為一個沒有投身音樂事業的覺悟的現代人,近距離接觸古琴的機會是罕見的。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是有好奇心的。前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将內心的疑問掩藏,後者随時化身十萬個為什麽,以及破壞大王。許舒然覺得,現在的自己,不需要這種掩飾。
第一次親密接觸是悲催的,對雙方都是。因為一個意外,舒然整個人趴在了琴面上。她的手指被琴弦劃破,流了不少血。她得到了許寧的細心呵護。遭受無妄之災的古琴失去了兩根琴弦。此時的琴弦的材質是蠶絲,正常情況下,不易斷裂——正常情況肯定不包括有人壓上去,就是那人是個小孩子。作為這場事故的受害者古琴兄沒得到賠償。它失業了。另一把靈氣充盈的琴取代了它。那是某兩人還使用“司徒纖雲”這個名字時,制作的琴。在不便把鳳來拿出來的情況下,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在能夠走穩當,不摔跤的時候,許舒然知道自己養育者的姓氏——一個職業疑似為農夫的中年男人,來找她的養育者幫忙;他對她的養育者的稱呼是“許大夫”。那中年農夫看見了在院子裏玩耍的許舒然,笑呵呵地說:“這就是許大夫的女兒吧?長得可真俊。”說完,給了她一根狗尾巴草。許舒然的第一個想法是,原來自己姓許,第二個想法是,幸好自己是女孩,名字和“失靈”沒什麽相似之處。不!這年頭,性別轉換已經是常事,男男結合不會生子才叫人驚異。各種傳說都有好幾個版本,而帶着孩子,疑似鳏夫的許大夫……這可真不是好兆頭。
不管自己的“父親”對金山寺有沒有化解不開的愛,都不是許舒然管得了的事。她拽着狗尾巴草,将草籽撸下來,剩下光禿禿的杆兒。對一個剛能走穩當的小孩子來說,這是一個大工程。等她扔掉那狗尾巴草的殘骸的時候,她的養育者已經打發走了那個農夫,回去彈他的琴了。
許舒然一直拒絕開裆褲,這讓她可以随意地坐在地上,而沒有某些難以啓齒的煩惱。她坐在草地上——許寧已經将院子好好整治了一番,這裏連一塊尖銳的石頭都找不到——打量着自己那個正在彈琴的“父親”。她一會坐着,一會躺着,一會允手指,一會拽草尖兒,一會玩衣服上的口子,即使是許寧,也沒注意到,某個僞兒童,正在觀察自己。這樣小心地觀察了半天,許舒然覺得,這位許大夫,應該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位“許大夫”。從來沒有證據表明,那位據說自幼家貧的許大夫有能力有時間學琴。好吧,即使他那個全能娘子教他彈琴了,在成為鳏夫之後,那位許大夫應該也沒有心情彈琴了吧。而且,這位許大夫,可一點兒都不像吃軟飯的小白臉。或許這樣的結論的出現,只是因為許舒然不認為自己會這麽巧的遇上劇情,誰知道呢!
看見感興趣的人或物,偷偷YY一下,很普通。正常人怎麽會把幻想和現實混淆呢?許舒然YY了美麗賢惠的白蛇娘娘,聽着許寧悅耳的琴音,順從了身體的本能——她睡着了。
在許舒然的呼吸變得平穩之後,許寧就注意到她了。難道自己彈奏的催眠曲嗎?許寧有些無奈。他将許舒然抱回房間,安頓妥當。做完這些之後,他已經沒心思繼續撫琴了。
夕陽西下,村子裏升起了袅袅的炊煙。許寧想了想,決定先填飽自己的肚子,順便煮一點小孩子能吃的東西。
☆、笑看浮生
江南多水,多過頭了,就成了災難。許寧住的地方遭了災,他帶着“女兒”逃難去了。這次的水患不是很嚴重,受災的範圍不是很大。許寧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居所,安頓了下來。
不管在哪裏,大夫都是受歡迎的。許寧又是那樣一個溫文爾雅、與人為善的大夫。他很快就在新的居住地站穩了腳跟,恢複了原本平靜閑适的生活。
陸陸續續的,不少逃難的人來到了這個村子。善良的村民收留了這些外來者。許寧清閑的時候,會免費為村民們診病——藥費自然不是他出——因此得到了“仁善”的名聲。如果真的仁善,他早就出手化解水患了。這些,不過是他進一步融入新環境的手段罷了。
這一日,許寧在保養他的琴。許舒然在一旁,拿了一根毛筆,到處刷刷刷。這禍害東西的行為,只換來許寧輕輕一嘆——他忽然想拿最好的狼毫筆撣琴上的灰塵了。
“許大夫!”門外有人高聲喊道。
許寧應了一聲,起身将門外的人請了進來。當先走進來的,是個壯碩的婦人。她三十多歲,皮膚微黑,臉頰紅暈——一個健康的農婦。她夫家姓王,種地的,村裏人都叫她“王嬸”。王嬸身後,跟了一個年輕的婦人。她二十來歲,容貌姣好,有一股子小家碧玉的味道。她臉色蒼白,眉頭輕蹙,楚楚之态,惹人憐惜。這婦人懷裏抱着一個嬰孩,包得嚴嚴實實的,看不出是什麽模樣。
許舒然看了兩人一眼,抱着毛筆,躲到許寧身後,不肯出來。王嬸只當她怕生——這小丫頭平時很少出來,更不同村裏的孩子玩耍——對她和善地笑了笑。許舒然才不是怕生。她只是覺得那少婦古怪,嗯,味道古怪,有點像夏天時候,菜市場的豬肉攤子,又似乎多了點兒什麽,多了點兒讓人下意識覺得糟糕的味道。感覺不好就躲遠點兒。自家爹爹(琴兒:……)看着文弱,身子還算結實,氣力也不賴,應該可以抵擋兩個婦人的襲擊吧。
“這是段家妹子,”王嬸說,“她也是逃難來的,一路奔波,怪可憐的。小孩子身子骨不結實,病了。許大夫,你給瞧瞧吧。”
那段氏婦人怯生生地看了許寧一眼,小聲道:“求大夫幫幫忙吧。”
“在下自當盡力而為。”許寧溫和地說。
“多謝大夫。”段氏婦人蓮步輕移,走到許寧身前,将懷裏的孩子給他看。
王嬸的視線被段氏婦人擋住。她對這些不感興趣,只在一邊,擠眉弄眼地逗弄許舒然。可惜,小丫頭根本不理她。
“請恕在下藝術淺薄,無能為力。”許寧神情怪異地說。
“不妨事的,我再找別人……”段氏婦人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早料到了許寧的答複。她說:“勞煩大夫了。”
王嬸還想說什麽,段氏婦人卻搖搖頭,柔柔弱弱地離開了。王嬸和許寧招呼了一聲,就去追那段氏婦人了。
她們來幹嘛?砸自家爹爹的招牌?難道他們這兩個外來者礙了某些人的眼——許舒然十分疑惑,那段氏婦人,實在是古怪極了。
外面傳來王嬸的聲音:“……段家妹子,你這娃子可真乖,都不哭……我能看看不?我家那個死小子啊……啊!你、你這根本就是個死孩子啊!”
許舒然悚然瞪大眼睛,看向許寧。許寧注意到了許舒然的異樣神色。這是許舒然“誕生”以來,唯一被他發現的“破綻”了。他神色不變,說:“稚子體弱,那個孩子,已經在連日的奔波之中,夭折了。”
抱着死孩子來讓人診治——許舒然決定遠離那個段氏婦人,有多遠,躲多遠。
小村子沒什麽秘密,有什麽新鮮事兒,不消半天,就能從村頭傳到村尾。許寧接人待物,從來不避着許舒然,他們很快就知道了那位段氏婦人的後續。
村裏的人勸說着,讓段氏婦人将那個死嬰安葬了。這其中使的強硬手段,就不足為外人道了。段氏婦人大病了一場,好了之後就不是太正常了。也不能說她不正常。她擦脂抹粉,巧笑嫣然,一舉一動,皆是妖嬈無雙。若只是如此,人們最多說她不守婦道。可是,她常常跟人說,她原來的那個男人,是個負心漢;那人抛棄了她,她就掐死了那人的孩子……她的孩子脖子上明明沒有淤痕,是病死的。村裏人都覺得她中邪了——不認為她瘋了,是因為在在世人眼中,瘋子都是邋邋遢遢的,而她,卻是越來越漂亮了。
那個段氏婦人漸漸的被村民們排斥。村民們下意識的忽略她,到了後來,連她是什麽時候不見的,都不清楚。
許舒然知道了這些,只有一個感覺:藝術,果然是來源于生活的。如果現在有人穿越到這段氏婦人的身上,就可以來一個虐渣男的逆襲。至于最後是女尊還是種田,是N/P還是1V1就看穿越女主的際遇了。不管是穿越女主,還是精神異常者,都是危險的,因為你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幹出什麽事情。許舒然一直覺得前者比後者危險,因為很多時候,後者是包含着前者的。啊,好像不小心罵到自己了。每次段氏婦人眼波流轉地看着年輕俊美的許大夫的時候,許舒然心裏都捏了一把汗。等她意識到,自家爹爹沒有給她找個後娘的意思之後,才微微放下心。後來,那個段氏婦人失蹤了,她總算是安穩了。
許寧自然發現了許舒然對段氏婦人的在意。那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令許寧很好奇,紫華究竟留下了什麽記憶,讓許舒然這麽異常。不過,自家孩子害怕了,那就想法子讓她不害怕。還有比給她自保的手段更好的法子嗎?許寧看許舒然的小手已經能抓穩當毛筆了,就開始教她醫理,以及毒術。
古代的小孩子有這麽聰明嗎——許舒然一邊努力學習,一邊好奇,自己還是個剛剛比椅子高一點兒的小娃娃啊。古代的孩子當然不至于聰明到這種程度,許寧只是知道某人不是小孩子而已。
當許寧拿着草藥,讓許舒然辨別的時候,許舒然升起了疑惑:自己這個爹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小孩子不是應該描紅、背《三字經》《百家姓》嗎?這可絕不是小孩子的課程啊。
不管許寧這麽做有什麽緣由,能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管他是不是借此試探自己——不做奇怪的事,頂多被當成聰明。許舒然覺得自己學習的速度其實挺慢的——她以前從沒和草藥打過交道,和那東西一點兒也不熟啊。
日子一天天過去,許舒然就跟着許寧學習醫術,配點兒毒藥,練練氣功,很平靜。是的,氣功,中醫養生的氣功,據說武林中人的內力,就是源自于此,不過,氣功可沒有內力那麽神奇。這就像,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有着共同的祖先,但是你不能昧着良心是青蛙和大猩猩是同類一樣。初聞氣功,許舒然還有那麽一點兒興奮,後來知道這玩意也就是養生,讓自己身子輕便,做不到飛檐走壁、隔空打物,也就不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一轉眼,許舒然已經是十三四的少女了。許寧還是當初的模樣。許舒然确定,從她第一眼看見自家爹爹開始,這人的模樣就沒變過。十多年,容顏不改,別說是在科技水平落後的古代了,就是在現代,也是辦不到的——這又不是動畫片,從頭到尾,就那麽一個造型。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在長大,變老,許寧這被時光抛棄了的模樣,竟沒讓村裏的人覺得怪異。要說許舒然心裏頭沒有疑問,那是騙人的。不過,為了自己的生活安穩,還是沒讓發現這異常比較好。
女子及笄之後才會出嫁,這議親可不是及笄之後才開始。不早些相看,誰家小子肯等着你?許舒然模樣好,身上的氣韻也與尋常農家女不同。琴棋書畫不敢說精通,也都算見得了人。再加上有一個好爹爹,盯上她的,還真不少。
許寧的心情不必說,他很想和伏羲學學,弄死了那些個觊觎自己“女兒”的小子,當然,他的動機和伏羲那個正派爹爹完全不同。許舒然自己,是一丁點兒嫁人的想法都沒有。她能嫁給什麽人呢?村裏的農戶,鎮子裏的富戶,會吟詩作畫的書生,又或者,官宦世家。嫁給農戶,不消說,這一家子,她肯定是最精貴的。但是,能精貴到哪兒去?禮法壓着,對長輩不能不敬,對丈夫不能不恭順。以後的生活,就是伺候大字不識一個的糙漢子?像老母豬一樣生孩子?她不甘心。應該說,任何一個有那麽一點兒追求的人,都不會甘心。鎮裏的富戶?這年頭講究門當戶對,她家本身就低了人家一頭。進了門,就低人一頭,受人家的氣,她才不幹。那麽,書生?得了吧,那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偏偏又自命清高的讀書人,和他們過日子,想找他們擡大米,恐怕都不行。至于當官的,這年頭婚姻講究門當戶對,那樣進門就是當妾了。宋代——許舒然早就知道了自己所處的年代——妾室是可以随意買賣的。別說什麽生個孩子,有了臉面,就沒有後顧之憂,甚至可以小三上位。懷孕的妾室也是可以轉手的哩!所以,許舒然只想自己過日子,将來年紀大了,收養個孩子,養老送終。如果一定要嫁人,許舒然想試試當“黑寡婦”的滋味。
許寧向來是尊重同伴的意見的,不管這個同伴是原來的紫華,還是如今的許舒然。再次打發了媒婆,許寧叫來了許舒然,笑着說:“這鄰村的李公子,你覺得如何?”笑容與平日令人如沐春風的那個分毫不差,可為什麽就讓人無端端的發冷呢?
一定是這個話題太可怕了——許舒然得出了結論。她冷冷地說:“李公子?我不認識,怎麽知道他怎麽樣。”
“哦?那然兒可要去認識一番?”許寧慢悠悠地說。
“我還有三服藥要配,二十張大字要寫,前日學的曲子也不甚熟練,哪有功夫為這不相幹的人費心神?爹爹莫要取笑了。”許舒然漠然道。
許寧輕笑,道:“然兒喜歡什麽樣的?爹爹也好早日相看。”順便把符合要求的都做掉。
“簡單,給我親手繡出一套嫁妝就行。”許舒然挑眉,神采飛揚地說。男人學這個,你以為是東方不敗嗎?
許寧一愣,随即搖頭斥道:“胡鬧,哪有男子會這個的……去吧去吧,做你自己的事吧。”他眼底含着笑意,方才那莫名的陰冷已經消失無蹤。
許寧不是傻子,許舒然那個條件,分明就是難為人。她自己不想嫁人,他這個做爹爹的,當然要尊重“女兒”的意思。媒婆上門,他依舊不喜,卻不像先前那麽煩悶了。
村民們心性淳樸,不代表一個心術不正的都沒有。這村子裏啊,确實有那麽幾個小子,在城裏混了那麽兩年,沒混出什麽名堂,那雞鳴狗盜的手段,倒是學了不少。就有這麽一個小子,二十來歲,沒有正經營生,整日東游西逛,游手好閑。村裏人不肯把閨女嫁給這麽一個不正經的人。他至今沒娶上媳婦。這人呢,瞧上了許舒然。一嘛,是小姑娘小模樣确實不賴,二嘛,許大夫家看起來挺富裕的。他也知道,自己上門求親,肯定不行,就尋了個許舒然上山采藥的機會,想要把事情坐實了,到時候,許家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許舒然一直覺得自己的毒術不怎麽樣——許寧一個鄉野大夫,能有什麽好毒術?她沒在活人身上實驗過,不知道效果如何。察覺到有人跟着自己的時候,許舒然就将身上帶着的毒藥都準備好了。她走到僻靜的地方,那人漸漸的湊近了。感覺那人已經快要夠着自己了,許舒然猛地回頭,将手裏的毒藥盡數灑在那人身上——如果無效,她胳膊上還綁着爹爹給她的弩,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