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鷹祭
雪後的晴空為無邊無際的原野添上了一層神秘而美麗的顏色,萬物複蘇。忽而從遠方傳來一聲鳴叫,瞬間穿透了茫茫蒼穹,直入雲霄,一只蒼鷹在這廣闊無垠的大地上空盤旋而過。
李成遇的眼前浮現出撒木河的影子,不由在心中嘆道:不知桑蘭此刻怎樣。
然而桑蘭正身處危險之中。她輕蔑地斜望着身後正在竊竊私語地幾個人,隐約聽見那些人道:“我以前見過她,這女人是二世子的人,一定知道二世子的下落……”桑蘭暗暗加快了步子,這幾人已經跟蹤她一些時日,她卻從不點破,豈知今日他們似乎失去了耐心,開始了正面宣戰。
“我們的目标不是你,只要你交出二世子,我們決不會與你為難。”
桑蘭不禁笑道:“真是笑話!我叫你們交出主子,你們肯不肯吶?”
對方總共四個人,均是桑蘭高出半頭的男人,看得出是經過訓練的殺手,也就是李元昊精心培養的暗衛,其中一個只有一只眼睛,那眼睛如一池黑墨,陰森森的極為駭人。桑蘭平日裏雖自持武功高強,此刻卻心知自己占盡下風,硬拼必然不敵,唯有智取而已,然而幾次試圖逃走都未能成功。桑蘭取下腰上的鞭子作為兵器,而對方則四面夾擊,且各有兵器,有的用刀,有的用劍,用起來十分精妙。桑蘭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全心貫注地思考對敵之策,決心死戰到底,全然未覺臂上已鮮血淋淋。
忽而傳來一聲鳴叫,桑蘭心下一驚——是撒木河!只見一個黑影閃過,她已被逐出戰圈之外,眼前正是正在奮力搏鬥的撒木河。它雄健有力的翅膀扇動着,不時發出刺耳的嘶叫,雖然它已年邁,饒是四個男人對付它亦十分吃力。突然其中的獨眼人喝道:“就是這家夥啄瞎了我的眼睛!”他瞬間爆發了全部的力量,剩餘的那只充滿仇恨的眼睛,仿佛要将整個天地吞噬。撒木河見狀,便不再戀戰,朝桑蘭飛去。
忽然間,只聽得桑蘭一聲驚叫:“撒木河,小心吶!”那呼喊聲未落,一個巨大的身軀已然跌落在地,它被利箭穿過的雙翅微微顫動。此刻桑蘭正與撒木河四目相對,撒木河歷盡滄桑的眼眸正默默地注視着它守護一生的主人,它看到主人的眼裏正在閃爍的淚花,聽到主人的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呼喚,然而它卻甚麽都不能做了,它不能發出穿過雲際的鳴叫,不能揮動着翅膀保護當年那個可憐的小姑娘,所幸那個小姑娘已經長大,可以保護自己,它也終于要去追随老主人了。撒木河拼盡了最後的力量,再次展開翅膀,跌跌撞撞地離去,即使死,也得死在天空。
桑蘭已顧不得身後那魔鬼一般得意的笑聲,顧不得汩汩鮮血湧出的手臂,她拼命地邁着早已麻木的雙腿,奔向她唯一的親人,但是,她的親人就要死了!她感到生命正在一點一滴的流逝,在她的心底劃出一道滴血的光芒。仿佛是與世隔絕,一片漆黑的世界,暗無天日,她追尋的影子漸漸模糊,終于一聲巨響——它死在了天空,卻仍要長眠于黃土。
撒木河,為甚麽回來?為甚麽回來?
淚水宣洩不了死一般的絕望。
桑蘭親手埋葬了撒木河,她揩去了眼淚,笑着說道:“撒木河,我又見到你曾經的模樣,是那麽叫人難忘。”
星眸未放瞥秋毫,頻掣金鈴試雪毛。
會使老拳供口腹,莫辭親手啖腥臊。
穿雲自怪身如電,煞兔誰知吻勝刀。
可惜忍饑寒日暮,向人鵮斷碧絲縧。
桑蘭取出了塵封多年的寶劍,一遍一遍地精心擦拭。她掀開簾帳,令月光照進帳中,以便她看得清手中的寶劍。她靜靜地坐下,開始打磨這把蒼老的劍,盡管它已沉睡多年,仍掩不住天生的铮铮鐵骨——三天三夜,直至它重現昔日的光彩。
桑蘭便攜着這把寶劍一腳邁進了地獄之門。她冷眼望着一衆小卒,徑直大步前行。“哎——你是甚麽人?”終于有一人喝道,這人一襲黑衣,從衣着打扮來看,正是李元昊的暗衛。桑蘭不語,仍是前行。那人拔劍正欲出手,桑蘭的劍已至頸間,她望着那人慘白的臉色,不禁冷笑,收劍道:“我不喜歡殺不相幹的人。”語罷,便繼續前行。進入內院,只見四周圍滿了暗衛,桑蘭心知,這些人的武藝要高出方才的那人許多,她卻不動聲色地一一辨識過四周的暗衛,最終搖頭道:“不是你們。”她目無旁人地繼續走着,四面已做好随時開展的準備,驀地,她目色一凜,笑道:“就是你了!”
她望見的正是當日放箭射殺撒木河的獨眼人。那人忽然哈哈大笑,道:“大張旗鼓的殺進來,原來是為了我這個小角色!”桑蘭問道:“你叫甚麽名字?”獨眼人不解,道:“問這些作甚?”桑蘭笑道:“你死了之後,我也好為你立個碑。”獨眼人更是狂笑,厲聲道:“還是我為你立碑罷!”此時四方的暗衛已蓄勢待發,桑蘭望望四周,道:“今日我不殺第二人——若不願傷及無辜,便與我單打獨鬥罷!”獨眼人一陣冷笑,随即喝退了旁人,高聲道:“好罷,自尋死路,休得怪我無情!”言罷,便舉劍刺來。桑蘭起身迎敵。獨眼人上回與桑蘭交手,是與三個同伴一起,雖然當時桑蘭不敵,但他亦知桑蘭功力深淺,不容小觑。今日桑蘭手上多了一把寶劍,殺氣重重,況且她只攻不守,似乎有豁出命來的架勢,獨眼人不由心下一駭。突然,只見桑蘭怒目圓睜,雙目似要冒出火來,飛身上前,白色的衣裙随風起舞,仿佛在進行着一場華麗的祭奠。剎那間,劍已直入胸膛,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桑蘭的一襲白衣。她默默含笑,低聲道:“你不該殺了撒木河,它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桑蘭微閉起雙眼,只感到方才的打鬥已耗盡了她一生的力氣。她已無力反抗,惟願這無盡的黑暗結束了她的生命,她決不願再次面臨那無休止的孤獨。
微冷的清風吹起她的發絲,溫和的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桑蘭不知已在這陰暗的牢房裏度過了多少個日夜。這個凄冷的夜晚,她見到了一雙明亮的眼睛。甚麽也看不清,只有他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散發着清冷的光。他向獄卒喝道:“開門!”門開了,桑蘭被他一把抓起,她瘦弱的身軀在他的手中如同被□□的玩偶,疼痛的滋味令桑蘭感到她仍然活着。耳邊發出玩味的笑聲:“就是你殺了蒙吉那家夥?看不出你還真有本事!”桑蘭聽得出,那獨眼人便叫做蒙吉。那人接着道:“不過你就要死了……主人不知道會怎麽對付你?”無視桑蘭的沉默,那人似乎仍未停止他的戲谑。但不知為何,桑蘭忽然從他的笑聲中感覺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