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談

春季的夜風依然伴着散不盡的寒意,吹得微閉的窗子吱呀作響。

桑蘭雙手被縛,跌倒在冰冷的地上。身旁的黑衣人跪下回禀道:“主人,人已帶到。”桑蘭微微擡頭,方見這人口中的主人正緩步走來,來人衣着華貴,粗眉炯目,身材高大,正值壯年,正是當今西平王李元昊。桑蘭此日見到的李元昊與數年前遙遠一瞥的少年已大不相同,渾身散發着一種攝人的氣魄,桑蘭突然間明白了為甚麽登上高位的是眼前人了。

李元昊喝退了身後的婢女,屋內便剩下五人,除了他與桑蘭,和方才帶桑蘭來的黑衣人外,還有兩人,同是黑衣打扮,這三人便是李元昊手下最得力的暗衛,加上死去的蒙吉,曾是李元昊身邊的四大高手。這三人分別叫作黑掣,仇介,穆亥,其中以黑掣武功最高,為人也最為單純。這三人跟随李元昊已有多年,與府中的侍衛不同,暗衛均做些為了幫助李元昊完成大業的見不得光的勾當,行蹤飄忽,卻憑李元昊随時通傳。平日四人均是面和心不和,此時三人共聚,亦是蒙吉之死的緣故。

桑蘭默默的等待着這來自地獄的審判。

李元昊打量了桑蘭一番,禁不住笑道:“蒙吉死得真是冤枉!”桑蘭聽見這刺耳的笑聲,不禁心下一寒,只覺世态炎涼,所謂主仆兄弟一場,亦只能義盡于此。李元昊又道:“蒙吉死在你的手裏,是他技不如人,任誰也無話可說。不過他好歹是我的人,你總該給我個交代。”黑掣首先上前道:“主人,殺了她罷!”穆亥亦道:“這瘋婆子殺了蒙吉,死一百次都不過分!”李元昊笑道:“怎麽,穆亥,你不是最恨蒙吉的麽?”穆亥垂下頭來,回道:“屬下與蒙吉結怨,不過是因為那家夥狂妄自大又好搶功,但我們畢竟共事多年,有甚麽恩怨說起來還得由咱們自己人了結,怎生由得外人随意到主人的地方大開殺戒呢?”言罷,便直直的盯着桑蘭。桑蘭聽得他這一番話盡含阿谀奉承之意,不禁暗笑。李元昊似乎察覺到桑蘭的這種情緒,便也不動聲色,只向那二人斥道:“你們真是不成體統!聽說這位姑娘是我二弟的朋友,豈容你們幾個奴才在此說三道四?”三人均是一駭,忙下跪認罪。桑蘭見此,更是不屑一笑。李元昊又道:“想來我與二弟亦有數年未見了,當日他年少輕狂,做出那等不肖之事,我一直深感痛惜。近些年來,卻總是憶起少年往事,對二弟亦是十分想念。”桑蘭只見李元昊臉色黯然,悲傷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她心知內情,此刻只感此人虛僞可憎,于是便別過頭去,一言不發。李元昊見狀,卻并無怒氣,道:“我知道姑娘與二弟交情匪淺,如若姑娘幫忙,使得我們兄弟團聚,我實在感激不盡。”桑蘭冷哼一聲,答道:“王爺實在是太擡舉了小女子。小女子一介草民,勢單力薄,何德何能去相助王爺呢?”李元昊見她終于肯答話,忙接着回道:“姑娘不必謙虛,現下只有請姑娘相助,方能見得到我二弟。”桑蘭笑道:“王爺難道忘記了我只不過是一個殺了王爺手下的犯人罷了?”她望望仍跪在地上的黑掣等三人,又道:“那個甚麽蒙吉的事王爺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而他這幾位共事的兄弟看起來卻十分在意。此事尚未解決,談別的豈非過早?”仇介擡眼望見桑蘭嘲諷的神情,心知她糾纏在蒙吉的事上,無疑是要求得一死,而她言語之間更是有挑撥他們與李元昊的意圖,不禁對此女刮目相看。

李元昊自然也明白桑蘭的心思,心下亦是十分不耐,然而一想起李成遇這個心腹大患,便唯有耐心從桑蘭身上着手了。他回身從椅子上拿起一把劍,這劍正是當日桑蘭殺蒙吉只是所用。對于桑蘭來說,亦是父親的遺物,此刻見到寶劍落入李元昊之手,心中更是一痛。李元昊早知有此結果,心下暗暗得意,面上卻是一臉惋惜,嘆道:“這劍真是百年難遇的寶物,姑娘定是十分珍視。蒙吉若是識貨,便也不會貿然送了性命。”穆亥本以桑蘭殺了蒙吉難以置信,此刻親見此劍,方明其中緣由。桑蘭回道:“王爺英明,定不會奪人所好。”李元昊道:“不錯。姑娘既然明白這個道理,也應知好兵器是會認主人的。一家事本該由一家人管,姑娘還是成全了我同二弟兄弟團聚的願望罷!”他微微一笑,似有所指地低聲道,“也好為姑娘自己免去一些不該受的苦楚。”桑蘭心知他不安好心,低頭一望,方見自己的手腕上赫然是一道黑印,心下一駭,已然明了——自己已是毒氣入侵了。至于此毒何時所下已不再重要,桑蘭自知此命休矣,心中倒是十分坦然。李元昊見她仍是不為所動,一派視死如歸的模樣,心下自是氣憤,耐性亦已耗盡,便道:“仇介,你帶姑娘回去,讓姑娘好好想一想罷。”

仇介領命行事,桑蘭再次回到了灰暗的牢房。獄卒熟練的鎖上門,隔着鐵欄,仇介默默地注視着桑蘭孤凄落寞的身影,片刻,轉身離去。此刻卻聽到桑蘭的笑聲,像是發現了甚麽奇異的事物,怎樣都止不住笑了。仇介止住腳步,回過頭去,冰冷的目光射向桑蘭,桑蘭這才停止了笑聲,望着他,嘆道:“你們真是可悲!為所謂主人賣命,到頭來主人只把你們當做一條狗!”仇介明白,她意指蒙吉的死,主人非但沒有為他讨回公道,反而一直從桑蘭身上查李成遇的下落。蒙吉死後,甚至連個墳頭都沒有。桑蘭又道:“我本來想給他立個碑,可拜他主人所賜,沒這個機會了。”仇介隐約從黑暗中看到桑蘭蒼白的臉色,忽而忍不住問道:“你為甚麽殺蒙吉?”桑蘭嘴角上揚,形成一個優美卻冰冷的弧度,“他做了一件最不應該做的事,就是殺了我的鷹,撒木河。”仇介聽罷,只覺好笑,道:“一只鷹的命用一個人的命來抵,當真新奇!”桑蘭回道:“我若早知他那麽命賤,便不會髒了我的寶劍。”仇介轉過身去,邊走邊道:“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命賤,天生就是這麽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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