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踢踏舞

第12章 踢踏舞

警報聲響作一片。

異紅的探照燈光撲朔閃替,在四面八方角落映射出令人不安的頻跳。

代薇慌亂的面容被紅光淹沒。

幾乎什麽都看不清,只有潮湧般多而未亂的腳步聲,在一股腦逼近,向她撲來。

那些聽起來莫名兇狠的嘈雜大喊,是在叫她嗎?代薇幾乎不懂德語,只能偶爾分辨一些激動的用詞。

他們在說什麽?“停下”、“快點”、“逃脫”……

是在叫誰‘停下’,又是怕誰‘逃脫’呢?

沒來得及繼續往下思考,就被幾股蠻橫的力量強扭在地,纖脆的雙臂被死死反制在後,數道電筒強光同時打在臉上,将喉頭痛呼封鎖。

代薇的驚恐此刻被慘白亮光照徹,無限放大。

周圍圍滿了深黑制服的人。

而她孤立無援,全世界又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七嘴八舌的,或是在大聲質問什麽,或是在交談商量着如何處置她,唯獨被羁押跪地的她,還是沒能聽懂。

見突然闖入的女子不肯說話,安保員們将她拉起,打算扭送至警衛室嚴加看守。

直到被推搡着開始走動,懵忪的代薇才回過神來。

婚禮在即,現場必然滿級戒嚴,是自己半夜貿然闖入,不甚觸發了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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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歉,請允許我解釋……”

她語氣裏有顯而易見的惶恐。

如果不說清楚,作為竊賊被送進警察署,一定會在她的簽證上留有影響。

情急之下,連日常英文都說得磕磕絆絆,

“我是、我是婚禮設計師……是工作人員!特地來檢查場地,不是外來闖入者。”

迫切的解釋聲在一衆魁梧的男性中間,顯得如此微不可聞。

他們根本沒有要聽她講話的意思,步履被驅趕着,欲止不能。

代薇這才真的急了。

“等一下,請等一下!”她開始掙紮,試圖抽出反剪在背後的雙手,

“我可以出示我的工作證。”

這無疑會适得其反,招致更糟糕地對待。

毫無辦法的代薇開始痛恨,為什麽自己不會德語,為什麽平時除了找瑪格麗塔玩,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易圳的地下室,以至于莊園上下的人幾乎都不認識她。

而這些都是後話,眼前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被帶走。

“聯系易先生吧,他一定可以為我作證!”她一時竟然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下意識去掏兜裏的手機。

卻沒想到這樣做反而增加了串通同夥的嫌疑,更加惹怒衆人,觸手可及的手機被一把奪走。

眼見最後一點希望也即将破滅,代薇使出吃奶的勁,猛然撞開鉗制自己的人。

然而受過專業訓練的警衛隊員反應明顯更快,在她掙脫的一瞬,便又有三人夾圍而上,出手間的招式沒有客氣可言。

代薇被弄得生疼。

心底迅速竄起一股子無名火,越是被壓制,越是反抗劇烈。

分明這樣沒有好處,偏忍不下這口人多勢衆的氣。

腳下不斷踢蹬,手上不停掐打,柔亮順滑的秀發也很快在争執中弄得淩亂不堪。

偶然從緊咬的牙關縫隙裏,蹦出幾個含義不甘的單詞。

魁梧的男人層層疊疊,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嚴密包圍,驚恐和羞惱在她腦海裏同時爆發,可體魄上的懸殊終究只留給她徒勞感。

場面一度陷入膠着白熱。

紅紅白白的燈光交雜閃回,照迷了視線,黑色人影反複進出,每一個都在籠罩她。

而人通常會因為懼怕的本能,愈發劇烈抗拒。

她不願再考慮後果,盡管使勁渾身解數地捶打,也無濟于事。

直到眼見某個人抽出電擊棒向她揮來,才認命地閉上眼睛——

“停下。”

人群外傳來突兀的喝止聲,叫停混亂不堪的局面。

奇怪的是,說是喝止,不如說是聲線裏獨特的矜冷寒涼,封鎮了在場所有動作。

沒有怒斥,卻不能忽視。

他仍着一身純黑,身骨瘦長伫立,沒有多餘點綴,在時強時弱的紅燈下兀自沉穆。像單一電碼執着傳達的唯一信號符文。

“你們在做什麽。”

易圳的聲音較剛才更深沉,是顯而易見的不悅。

男人微挑帽檐,不間斷的紅色掩蓋了指骨的蒼白。

即便每個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無一例外感受到他的眼神,清寡又陰郁。

那種掃量活似某種冷血動物經行灌木叢時,與枯葉殘枝下的藏身者發膚貼觸,寸寸游擦。

他不會留意,但他定能感知你的恐懼。

游經過伏趴在地的女人時,易圳的目光明顯停頓住,微微怔斂了眸底陰晦。

“哇嗚嗚嗚——”

不等他做出詢問,代薇就嚎啕出聲,無比艱難地爬起來,踉踉跄跄地撲進他懷中。

易圳幾乎順其自然地擡手,又在圈攬動作完成前半寸停下。

他被自己下意識回抱的舉止驚住了。

這些警衛裏,有些服過兵役,曾接受特種訓練;有些是職業格鬥選手,最低也在歐洲賽區獲得過名次。

凡能被法特莊園高薪聘請來的,當然不會是等閑之輩。

可自易圳出現,他瘦挺而孤傲的氣質,在魁梧的衆人面前竟絲毫不輸陣勢,萬軍一身抵。

“以後認清楚,她是我的人。”

任由女人在身前亂拱亂蹭,易圳用流利的德語向警衛隊進行吩咐。

語氣像傳聞一樣冷,神态卻沒有無緣故的刻薄。

這才是家主。

簡單交涉後警衛隊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以隊長為代表,紛紛向代薇表示歉意。

代薇只是把頭埋在易圳頸窩裏,不停哼哼唧唧噴吐熱氣,就是不肯回頭看,惹得衆警衛面面相觑,一時沒有主意。

“沒事了,你們回去吧。”

最後是由易圳做主,準許他們退離,大家才紛紛整肅隊伍準備繼續巡邏。

“不行!不可以!不能走!!”

事到臨了代薇又不幹了,驚乍的叫喊攔住旁人離去的腳步。

松開扒拉着易圳的手,跑上前去扯住其中一人,用英文大聲控訴:

“我不要別人道歉!剛才就是他打我最兇,你看你看,我的手肘都被他扭紅了!”

說着就委屈地紅了眼眶,

“還有他,他,他們!全都對我動手了,真的特別疼,怎麽可以這麽對我嗚嗚嗚!!”

“我讓他們單獨給你道歉。”

極為罕見的,易圳用中文安撫,用低矮語氣向她妥協。

聽到這話,代薇更急了,淚珠不要錢似的簌簌往下滾落,哽咽的聲音裏染上一絲埋怨:

“都說了我不要道歉!他甚至還想用電棍打我,電棍啊,我可是總設計師,如果我出了問題婚禮要怎麽辦?他們能負的起責嗎?

“我都有解釋了為什麽不聽啊?他們明明都聽得懂英語啊,我不能原諒這種粗魯的行徑!”

“……你想怎麽做?”

易圳看着女人跳腳的模樣,抿了抿唇,這次與她用同樣的英語反問。

代薇正是在等這一問,一下子擰緊眉頭,氣鼓鼓道:“我要把這幾個人全都辭退!炒鱿魚you know?憑什麽這樣粗鄙的人還能留下來工作!”

易圳眸眼無色,視線鎖緊眼前的女人,聽着她提出任性的要求。如此肆無忌憚。

她一向最懂分寸,這次卻只進不退步步相挾,玩什麽把戲?

他不知道她的具體目的,但只要“另有目的”,就會讓人不悅,何況是心思敏感的他。

代薇瞧見易圳無動于衷,折回來扯扯他的衣袖:

“他們都欺負我,你替我做主好不好?”

捉在袖口的手指越發收緊,他仍是不置一詞,垂目涼涼地望她,代薇縮縮脖子,小心地勾上他冰冷的尾指。

他們觸碰,在彼此交扣的指節傳遞皮膚上的溫度,緊密相連,又越漸疏遠。

他的手很是秀長,指節發冷,摸起來筋骨有質。

代薇還在循循善誘,變換勾拉的手指,試圖鑽進他掌心,十指纏握,口中吐露溫軟呼喚,

賭一把:

“老公……”

手中冷涼的觸感陡然落空,是在這兩個字結尾,他決意抽離。

沒剩溫存。

易圳突然對這蓄謀已久、甜到發膩的稱謂感到無力。

詫異她的刻意試探,試探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在整座莊園的地位。

她在故意得寸進尺,想要摸清他能容忍的限度。

她還是那麽智多近妖。

易圳寧願她不要那麽聰明,尤其是……在他面前。

代薇哭得可憐。眼角濕漉漉的紅,浸泛軟水,洇濕薄睫,盈得眸子敷落通透的無辜感。

眼波流轉裏濡着畏怯與乞求。她在畏怯他的漠然,乞求他的垂憐,她最會示弱,這是她的優勢。

她利用這份優勢,看似急切,看似無助。

僅僅是看似。

男人身上的氣壓直逼沉郁。

她還沒有意識,還在貼近,還在摩挲輕撓他的手心,尾音撩人:

“好不好嘛老公?我不是想把他們都開除,就是那幾個最兇的,他們都這麽欺負我了,你為我做主好不好……”

“夠了。”

甩開她靈活溫暖的小手,易圳的聲線回歸冷硬,極具辯聽性。

既然那麽想知道他的底線在哪,既然那麽愛玩步步為營的戲碼,既然如此。

他也不能不配合。

“你觸發警報在先,他們不過是恪盡職守。就算今天你真的被處置,也無可辯白,懂麽?”

他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個字,一旦出口,字字都在向她反擊。

好像只需一眼,代薇就回到接近不得他的那些日夜。

易圳倏地笑了。

薄唇勾彎嘲諷的弧度,笑得駭人,嗓音溢滿孤絕與寡漠:

“認清你自己的身份,代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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