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情侶畫

第18章 情侶畫

晨冬傾倒了場大雨, 剝分濕雲。

殘雪被浸軟,敲碎冰封的寂靜,濃霧晃起朦胧, 遮掩冷雨與人間偷偷相戀的歡愉。

雨後的法特莊園依舊光鮮。縱使風雨洗練, 生靈酣眠,它的背脊永生春光, 靈魂從未休憩。一身高傲落世的美人骨。

不工作的話, 代薇最愛下雨天。

所以這天她難得會跟易圳一同起床吃早飯,過程中難免要親親抱抱地鬧一會兒, 直到藺也來接人,代薇才肯放他走, 然後心滿意足地窩在客廳的吊椅裏。

腳傷以後,她總是習慣把傷到的那條腿搭在易圳腿上。

車仔面随主人, 很快也聰明地學會了。只要看到代薇坐下,主人又不在,大狗子便會自覺乖順地跑過來趴好讓她墊腳。

黛安娜也賴在她腿上,一貓一狗在雨聲中安靜地看她畫畫。

“代小姐,工匠師傅把上一批裱好的畫送過來了。”管家走過來将畫作清單遞給她, 身後跟着三個男仆推着幾輛歐式小拉車。

“哇這麽快!”代薇忙放下畫筆,迫不及待地湊過去, “這是最後一批了吧?”

管家笑着點頭,“這批畫的尺寸最大,所以裝裱工期拖得晚了些。”

“不晚不晚,麻煩您幫我把它們全部拆封吧。”

她率先搬過最近手邊兒的一張巨幅畫,三下五除二地飛快開啓封條。

婚禮工作忙完, 腳傷又不方便出門, 代薇就讓易圳給她請了位歐洲知名的繪畫大師做私教, 利用這段時間加強畫功。

最近在上素描人像課,這些都是她的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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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模特,自然要軟磨硬泡地求易圳代勞。

代薇前後一共畫了三批畫。

頭兩批是易圳的全身像和半身像,已經全部裝裱好,挂在了易圳的書房和她自己的畫室裏。

“如果我把這批畫挂在外面,易易應該不會生氣吧?”代薇端詳着畫,若有所思地問管家。

“我想,您可以把易先生哄好的。”管家微微躬身,笑容隐晦而不失禮貌。

女人彎唇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畫還給他們,“那就全部挂起來吧,麻煩各位啦。”

“好的代小姐。”

這一批是兩人之間的情侶畫像。

不同角度、不同神态、不同姿勢、不同的道具運用,鬼知道為了畫這些東西代薇費了多少功夫,不僅要創新靈感,還要事先拍下來再照着畫。

關鍵是,她男人實在太難哄了。

城堡裏最不缺人手。

不過一個小時,管家已經帶領傭仆們将情侶畫像挂好,大大小小算下來,少說也有50張。

按照代薇的吩咐,它們分別出現在客廳、各個餐廳、樓梯與電梯間以及其他日常活動的地方。

一幫人忙活完,外面雨也停了,代薇打算出去抽根煙透透氣,卻在這時被管家攔下:

“代小姐,奧拉女士來探望您了。”

小姑易勉之?

代薇将煙揣回口袋,打算速戰速決,起身接過女傭手裏的拐杖:“我這就過來。”

可管家沒有離開,停頓了下,慢慢補充一句:

“星野小姐也來了,奧拉女士說如果您不方便,就安排她在城堡外面等候。”

代薇滞了下,然後笑了。

人都等着門口了,看來是不方便也得方便。

“沒有什麽不方便,也不是外人,一起請進來吧。”她想了想,突然又将拐杖還給女傭。

女傭很懂眼色,收起拐杖後立即将折疊輪椅展開,攙扶她坐下。

“但易先生那邊……”管家有些面露難色。

這是易圳的小怪癖,決不允許外人随意踏足他的領地。

——當然,那是在代薇到來以前。

“您不是說我可以哄好他?”她眨了眨眼,輕笑安撫,“放心,我不會讓大家為難的。”

“我和小梨剛從公司那邊回來,原本是想單獨過來看你的,只是小梨沒地方去,所以就幹脆帶她一起過來了。”

易勉之拉着代薇的手,面容帶笑,親和淡然,“黛露,你不會怪小姑的吧?”

黛安娜依舊舒坦地窩在她懷裏,怎麽都不肯走。

代薇彎起眉,腰脊坐得很直,神情也如懷裏的貓兒一般乖巧,聲線輕柔:“怎麽會呢小姑,我哪有那麽小氣呀?”

面對陌生人,車仔面顯然沒有黛安娜那樣的好脾氣。

大狗子四腳立定在代薇身旁,紋絲不動。

它撐起架勢時氣場很足,雙眼怒目而視,龇牙咧嘴的兇狠模樣充滿着警惕與攻擊性,直到代薇順毛摸摸它的頭,狗子才變乖一些勉強半蹲坐下。

易勉之親切地拍拍她的手背,語氣欣慰:“小姑知道你乖,就是阿圳那孩子脾氣怪,恐怕到時候要難為你跟他好好解釋一下了。”

“小姑,您多慮了,其實阿圳他不會介意的。”

她的口吻無畏又真誠,“我們和星野小姐差不多同齡,以後星野小姐要是空閑的話也可以多過來玩玩。”

話茬稍頓,代薇偏頭看了對面的女子一眼,仍挑着唇:“畢竟星野小姐不光是您的客人,也是阿圳的朋友呀。”

星野梨從進來後就沒換過坐姿。雙膝并攏,兩手交握規規矩矩地放在腿上,始終安靜得像個小女孩。

未谙世事,惶惶不安。

直到聽見“朋友”兩個字。

她驀地擡起頭,一雙杏眼略微收縮,滲漏出明顯錯愕的神情。在與代薇對視的沉默中,這份錯愕很快轉為強烈的抵觸。

“對了黛露,你的傷不要緊吧?”

意識到氣氛的微妙流轉,易勉之主動轉了話題,嘆了口氣道,

“這次的事我有很大責任,當時阿圳他們忙着應酬,身為長輩我應該替他照看好你的。”

“我這點兒皮肉傷而已,過幾天就沒事了。”代薇接住她的話,

“再說有意外也很正常,您要料理整個莊園已經很辛苦了,只要婚禮一切順利,這些小事都不用放在心上。”

易勉之敢趁易圳不在,把舊好帶到新人面前,攪局的意圖簡直快要甩在代薇臉上了。

代薇沒在怕攪局,她甚至勢均力敵。

但她更喜歡壓倒性勝利。

“小姑,阿圳養的一貓一狗都喜歡出去玩,可他平時沒空,我也傷了腿不能帶它們去放風,阿圳就說要在古堡後頭的密林裏開塊空地,給它們活動。”

既然她們的紐帶也并不堅固,就分解開來,逐一拆破。

代薇抛出一個不痛不癢的請求,“家裏的大小事都是您在管理,趁您今天來,能不能幫我去看查看查,哪個部分比較合适動工。”

易勉之開始欣賞這個年輕女子的聰慧,何況在星野梨的請求下,帶她引見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接下來靜觀雙方厮殺,何樂不為呢?

于是她答應得很爽快:“好啊,大概需要多大開距?”

“三百平,适宜開渠引水,避繞地上電樁。”

易勉之點頭說有數,起身跟随仆從離去。

當客廳內只剩兩人獨處,畫風在扭轉的邊緣逐漸彎曲。

星野梨的坐姿早已失去标準。

她雙臂環胸,揚起下颚依次掃視挂畫,審量的目光最終定住正對面的巨幅畫像。

評價的詞句是贊賞:“畫很漂亮。”

語氣當然不是。

代薇也會随她的目光扭頭,絲毫不敷衍地配合她說:

“謝謝,我也覺得。”

那是代薇創作的第一幅、也是耗時最久、最費心思的情侶畫像。

名字叫——「等吻」

畫上代薇跨跪在易圳腿上,身着情侶襯衫。

她的雙臂被綢帶反綁在身後,發絲淩亂,垂睫睨着他。易圳單手摟在她腰際,微仰脖頸凝視她,另一只手勾拉着她身後的綢帶結扣。

畫如其名,但不知道究竟是誰在等吻。

畫的右下方還裱有一張兩人同款姿勢的合照。

“是你畫的?”星野梨的中文仍舊拗口。

代薇回過頭,放松身子後靠在輪椅背,大方承認:“技術有限,畫的沒有拍的好。”

“聽說代小姐所在的S.C工作室,這幾年十分有名。”

話是對着代薇說的,可眼神卻與她交錯,落向旁側镂空臺架上的情侶杯,“而代小姐本身也是圈內很優秀的婚策從業者,這次二少爺的婚禮非常完美,我很敬佩。”

星野梨的聲腔細柔,語速溫吞,聽得代薇有些發困。

坦白說,如果不是見識過她傲慢跋扈的模樣,代薇願意相信眼前的這個女子真的是溫順可人那一挂。

但現在她只希望這姑娘可以撕掉僞善,有效溝通,好好說話。

反正,她已經查過自己了不是嗎?

代薇忍不住重新掏出煙盒,夾出一根煙,惆悵地咬破煙嘴上的蜜桃爆珠,之後不疾不徐地吸燃煙身。

或許是被她娴熟的抽煙動作驚住,星野梨怔了怔,餘下的話在盯着她看時不由地一下子被蒙了回去。

代薇輕易覺察到她的詫異注視。

懶散勾起嘴角,食指挑開煙盒蓋遞給她,歪了歪頭問:“來一根?”

“……不需要。”星野梨尴尬地撇開頭。

發現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怪物,代薇更覺得她好笑,指尖夾着煙示意她:“剛才說到哪兒了,繼續。”

星野梨緩過神,低頭從小包裏掏出一個U盤,推到她面前:

“代小姐在婚禮策劃方面很有經驗,正好我這裏有個忙想要拜托給你。”

代薇沒有接。她半斂下睫毛,淡瞟了眼桌上的U盤,緩緩吐出一口煙圈:“這是?”

“我的婚禮策劃案。”她看着她回答。

她的婚禮。

她和誰的婚禮?

“抱歉,我沒聽懂。”代薇單手撐着臉,身體斜倚在輪椅上,回望她的眼神裏帶有幾分探究。

星野梨并不急着回答。

她伸手向一旁的臺架,用指腹在情侶杯的男款杯沿上輕抹了下,有殘留水跡的觸感。

這代表他的主人的确有在使用。

果然,沒有輕視這個女人是正确的。

星野梨想。

這次回來,當聽到易圳破天荒地允許一個女人住進他的城堡,星野梨就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任性提出分手而感到後悔。

她本以為這已經是易圳最底線的“破例行為”。

可今天自從進入到這裏,她親眼目睹他們的情侶物品遍布各處,玄關處的情侶拖鞋、牆上的情侶畫像、架子上的情侶杯、沙發上的情侶靠枕……

星野梨攥緊手心,重新看向代薇,“我與易圳少爺已經到了讨論婚事的地步。”

她的下一句話是:“我們絕對不會是‘朋友’。”

她當然不能接受“朋友”這個身份。哪怕是前任,都至少證明他們的關系切實存在過。

可如果是朋友。

如果停留在“朋友”。

就表明她已然成為易圳的陌生人,他們的曾經全部被一揭而過。

“或許我們曾經不算美好,但也僅僅是曾經。”

她這樣告訴代薇。

原來這才是今天的正題。

“所以我可以理解為,星野小姐在邀請我為你策劃婚禮。”代薇情緒平靜地掐掉煙,舔了舔唇,緩緩露出笑容,

“而新郎是易圳。”

有趣。

很有意思。

她忽然就不困了。

星野梨從沙發上站起身,離開前朝她禮貌鞠躬,音色輕柔:

“我承認,他和我在一起更多是為了利益。”

她大方說出事實,然後話鋒犀利調轉,直指要害,

“而他在你身上無利可圖,不代表那就是純粹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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