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星黛露
第24章 星黛露
幾乎是剎那間按下挂斷鍵, 腦海裏揮之不去,是易圳和那個人初見的景象。
代薇開始抗拒,不想明白, 到底是怎樣一眼一生的求而不得, 才讓他寧願和自己弄假成真。
茫然站起身,有一點穩不住腳步。好像才剛剛開始相信, 又被告知這只是愚人的夢境。
“既然各取所需, 那我也不必抱有半分情義。”
眼風逐漸趨于冷厲,抓起一塵不染的球棍漆身, 用力摔向熊熊燃燒的爐焰。
火光被驚躍,只一瞬便恢複沉默, 将期待和甜蜜吞熔成灰。
今天是12月20號,牆上的複古挂鐘正指向晚間8時56分。
易圳是在平安夜那天趕回德國的。
可偏偏不巧, 代薇當晚突然高燒不退,接連流感傷風一病就是七八天,等痊愈的時候別說聖誕,元旦都跨完了。
完美錯過德國全年最熱鬧的“雙旦節”,代薇當然一萬個不甘心, 除去白天滿莊園瘋跑、晚上戰況激烈以外,剩下的時間她見縫插針地就在易圳耳邊算日子。
終于在女人唧唧歪歪的絮叨裏, 時間一晃來到了農歷年。
除夕一大早,代薇從樓上沖下來安排管家召集易圳古堡內的所有傭仆,依次搬出她這一個月去華人市場瘋狂置辦的年貨。
代薇生在年味濃厚的蘇城。
自幼跟着爺爺奶奶耳濡目染,可謂是“辦年貨”的一把好手。
小到燈籠對聯、福字年畫爆竹,大到請回來的財神、菩薩、竈王爺, 以及各類糖餌果品、骰盅紙牌簡直應有盡有, 東西多到立馬開間雜貨鋪也絲毫不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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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圳懶洋洋地從房間出來時, 正好看到樓下中庭的這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原來是因為今天有“正事”,昨晚才不到十點就肯乖乖睡覺,出奇地不鬧騰。
微微挑唇,他沒有下樓。
索性半倚着廊欄,視域鎖定在代薇身上,默不作聲地觀察她興致勃發的忙碌身影。
在傭仆們目瞪口呆的注目禮下,女人手裏捏着一張超大的紅紙,正在仔細地交代管家哪些東西該放哪裏、挂哪裏,哪些東西是今晚需要擺的、位置怎麽擺,哪些是明早天亮前要貼好的、數量有多少。
從他的視角掃下去,只能瞟見那張紅紙上滿滿當當的字體和符號,看不清具體寫的是什麽。
但易圳知道。
那一定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除夕計劃”。
——送給他的紀念,她說過。
管家認真聽完代薇的安排,頓了下,繼而些許隐晦地試探道:“代小姐,不知道易先生今晚是否也在這裏呢?”
易家從祖輩起定居德國。但身為華人,骨子裏的傳統習俗無法摒棄。
按照規矩,易氏家族的男女老少将在今晚舉行盛大的除夕晚宴,由二叔易鈞和小姑易勉之輪流代為主持。
之前代薇倒是有聽管家說過易家的習俗,往年易圳都是在那邊守歲後才會回來。只是一時興頭上根本忘了這茬,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自己準備的這些東西……
垂低睫毛,代薇抿唇盯着紅紙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有些不舍地掏出記號筆,打算劃掉一整列“守歲”的內容。
筆尖下落的前一秒——
手中紙張倏地被人抽走,男人低磁淡冷的語調招搖着無花果的香跡,逐字緩淌在她耳際:
“按她說的辦。”易圳轉手将紅紙遞給管家,掠了眼代薇,随之落下的後半句話是對她說的,
“我吃完飯回來。”
除夕夜吃完飯回來。
這從未有過。
這意味着作為家主的他今年會破例,不與家族長輩一同守歲。
——為了代薇。
饒是素來沉穩的管家也不由地愣住,旋即反應過來,連忙雙手接過紅紙恭敬應下:“好的易先生,我們這就去準備。”
代薇才顧不上去細究男人破例下的偏愛到底有多深,只滿心歡喜地一下子撲到他懷裏,下巴擱在他胸膛上,嬉鬧着讨要他的肯定:
“真的嗎!真的會回來對吧!是吧是吧,圳寶~~”
她永遠熱情。
他永遠敗給她的熱情。
易圳太熟悉她的套路了,非常清楚她露出虎牙的下一句話是什麽。
于是先快一步擡手捂住她的嘴唇,制止她接下來的索吻動作,眼神示意旁側遺留下的部分年貨,好心提醒她:
“再磨蹭,你就回不來了。”
“!!”
代薇一秒清醒,飛快從他懷裏撤離出來,“啊啊啊來不及了,答應小姨中午到家一起包水餃的,遲到了代竺敏女士肯定要罵死我……”
說着她轉身就往樓上蹿,不料在僅剩最後一層臺階時,聽到身後的男人驀然出聲:
“代薇。”
“嗯?”女人回頭,站在樓梯上低眸俯視他。
易圳站在下面,凝視她的情緒很冷靜,“你……”
眸眼卻似谷底深川般陰柔,紊亂,動蕩不歇,那裏積湧着期許與克制的成分,無所依傍,難以言喻。
停滞了兩秒,他最終動了動嘴唇,問出一分鐘前與她相同的問題:
“會回來吧?”
今晚。
沒有回答,代薇垂眼倚定在扶欄。片刻後,她才慢慢轉過身子,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嘴角漸漸彎起笑意。
只為他提供的,甜美笑意。
“當然了。”
她的聲音溫柔,眼神釋放縱容性的寵溺,
“我會提早回來等你。”
點滴都是傾慕的信息。
她卻在暗地裏将易圳的小傲嬌看得一清二楚,嘲諷他如此缺愛,讓她因此有可乘之機。
易圳你知道麽?你正在被教導,衣着打扮上,言語舉止上,你在學習着主動訴求,變得黏人。就像現在。
男人無論行為上有多成熟,心底始終是長不大的少年。
所以不要懷疑,不要猶豫,不要等,別讓他機會自我察覺。
技高一籌,才懂得給予鼓勵:
“協議簽約那晚我說過的話,忘了嗎?”她這樣告訴他,
“我會一直在,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
代薇果然說到做到。
在小姨家吃過晚飯後,她拎着代竺敏女士給的大包小包,登上私人游艇回到莊園。
途徑露天花園,她忽然想起之前讓人制作的無花果香氛套裝應該已經做好了,反正易圳那邊才剛剛開始,于是她先讓管家驅車載東西回古堡,自己下車去取東西順便散步透口氣。
拿到香氛時,無意間聽到外院的園丁們在低語:
“聽說星野小姐今年也有受邀參加除夕宴。”
“是嗎,那麽代薇小姐呢?”
“好像被趕出了莊園,哦天哪真可憐。”
“真搞不懂易先生之前不是很寵她的麽,我以為她會真正成為「法特」的女主人呢。”
“如果你搞得懂易先生,就不會還在這裏修枝剪葉了朋友。”
“好了別自讨沒趣,該工作了。”
代薇笑着搖搖頭,沉默地走向中央噴泉,感覺累了便直接坐在長椅上。
法特莊園的維護費究竟多離譜,寒冬臘月裏的噴泉景觀依舊流瀉着浪漫又瑰麗的浮光水粒,仿若荊棘叢中的指路碑,不為月色屈服,不與夜色同污,噴湧出永恒盎然的矜傲姿态。
點燃一根薄荷煙,仰起頭眯眼慢慢吞吐出幾縷煙圈。
縱使她對德語的理解能力十分有限,但聽出幾個重點單詞也不算難,例如“星野”、“代薇”、“真可憐”、“法特”。
還有“女主人”。
是誰真可憐。
誰是女主人。
“老代!”
“黛露。”
“薇薇~”
掐滅煙頭的一剎,側後方徒然傳來幾聲她的名字。
代薇扭過頭去,看到走在前面的易圳,搭攬着老婆肩膀的易淏,雙臂環胸的瑪格麗塔,和小步跟在一旁的小妹易瓷。
他們在一同朝她走過來。
在笑眼望着她。
在呼喚她。
——所以到底是誰“真可憐”。
代薇猛地一下蹦起來,跳下長椅三兩步奔向易圳,雙手自然地伸進男人的長款風衣,臉埋在他胸前蹭了又蹭,軟腔軟調地哼聲埋怨道:
“圳寶你怎麽才來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她撞上來的力道不小,會有輕微的疼。
可易圳并不介意,或者說他就是喜歡她這樣,滿意她這樣,最愛她這樣。
穩穩圈摟住她的腰,手指拂開她嘴角的發絲,嗓音低柔:“怎麽不進去等?”
“我想你,想快點見到你嘛,哪知道你這麽晚才回來。”
“個小沒良心的,我們可是特意提前溜出來找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塔子哥拒絕咽下這口狗糧。
“嘿嘿嘿~”代薇擡手捧住易圳的臉頰,踮起腳尖啵一口在他唇上,“圳寶真乖!”
她不管不顧地生猛行為吓了易瓷一跳,當即沒眼看地躲到瑪格麗塔背後。
易圳沒有躲避,手背探了下她的粉紅鼻尖,随後脫下風衣将女人裹得嚴實,牽起她的手,十指交纏:
“回家吧。”
“等一下!”代薇突然拽住他,轉身擋在他面前,貓着腰上下其手地四處翻摸男人的口袋。
“要什麽?”易圳斂下眼睫,站在原地任她折騰。
“硬幣!”代薇邊翻邊嘟囔,“你有硬幣嗎圳寶?”
眼瞅着女人衆目睽睽下要伸手摸進他的褲兜,易圳終于看不過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說:“我沒——”
“那個……薇薇,我這裏有。”
易瓷悄悄從瑪格麗塔身後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舉起手細聲道。
代薇眼前一亮,立馬湊過去問:“小乖乖,是國幣嗎!”
“啊對……”易瓷從兜裏掏出一個小錢盒,打開後遞給她,裏面都是嶄新铮亮的國行硬幣。
瑪格麗塔奇怪道:“這年頭還有人随身揣着鋼镚兒呢??”
“今晚拿給叔叔伯伯家的小孩子們玩的,剛好還剩下一些。”
易瓷低着頭說。
易淏摸摸鼻子,“黛露,你要這硬幣該不會是要去跟噴泉許願吧,這麽老土的——”
“噓,別吵。”
代薇認真挑選出一枚硬幣,拆開長椅上的香氛套裝,擰開其中一瓶水蜜桃精油仔細塗抹在硬幣的正面,另一瓶無花果的塗在反面。
之後背對着站在噴泉前,将硬幣蓋在手心裏握緊,她彎眉笑着對易圳說:
“正面是我,反面是你,誰的面朝上,下一年就去誰家過年。”
尾音落擲,轉身,她将硬幣放在拇指指背上。
下一刻,指節挑動,硬幣抛起随慣性劃出一道熒閃剔亮的斜弧,“砰”地一聲彈落在水潭中,漣漪層疊,推暈開粼粼旖旎的細小圈波。
她跑回易圳身邊,拍拍他的肩。
易圳會意俯彎腰身,聽到女人抵在自己耳邊,興奮地悄聲對他耳語:
“不可以自己偷看哦,來年初雪的時候我們一起來看結果~”
易圳挑挑眉,食指朝她勾了勾,代薇以為他也對此頗有興趣,趕忙湊上去聽,哪知道入耳竟是對方殺情調的揶揄:
“為了防止你作弊,恐怕要叫人把池子填平。”
說完他單手揣兜,顧自朝古堡走去,擦身而過的無花果香氣冰涼晰徹,缺乏情緒。
唯獨眸底隐匿的淺淡笑意,幹淨得純粹。
“……”
好家夥,這是嫌棄她平時一天八百次玩賴,還真當他是寵妻霸總呢,就不該有這一把子期待!
嘁!
口是心非的小把戲。
*
易圳的「壹號古堡」從不許外人踏入。
今年例外。
「壹號古堡」從不慶祝節日。
今年例外。
「壹號古堡」從不存在喜氣洋洋的裝飾。
今年例外。
今年的例外太多了。
一群年輕人鬧哄哄地聚在古堡中庭,喝酒嬉笑玩紙牌,春晚開始的時候,代薇親自到中餐廚房把從小姨家帶來的水餃全部下鍋,不僅盛給易淏幾人和管家傭仆們共同享用。
總而言之,「壹號古堡」的所有人,誰都沒能逃過這場傳統佳節的狂歡。
酒過三巡,易瓷忽然疑惑問道:
“诶,薇薇和大哥去哪啦?”
瑪格麗塔拎起易瓷的酒杯晃了晃,“小丫頭別瞎操心,先把欠的酒喝了,養魚呢擱這兒??”
易淏跟着幫腔:“就是就是,小妹快喝完!”
……
衆人口中消失的兩人,此刻正在古堡頂層觀景房中。
“年初八有一場開年宴。”
易圳托起代薇的身子,将人抱到觀景臺的柔軟絨毯上,讓她完全消隐在自己的身體輪廓下,“要跟我一起麽?”
代薇擡頭與他平視,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歪了歪頭思考道:“這算是正式邀請嗎?”
“算。”
他的痛快回答,實在難得。
女人當然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他,晃了晃小腿,指尖反複摩挲他的喉結,意有所指:“可我感受不到你的誠意。”
“給你發張邀請函?”
他也開始有長進,不再一昧地被牽着鼻子走,學會故意曲解她的話。
“邀請函嘛誰都會有。”代薇凝住他的眼睛,皙白手指一點點勾纏他的領帶,音色惑人,“再想想。”
易圳總會對她的挑.逗感到新奇,“不如給點提示。”
她轉轉眸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擡起手腕貼近易圳的鼻端:“香嗎?”
無花果的味道。
她剛剛試噴的。
“可是這個味道挑人,在我身上沒有你那麽好聞。”
她滑膩的肌膚輕率磨蹭他的薄唇,字詞撩撥得膽大,聲音怯怯地求憐,
“你幫我抹掉好不好?”
觀景房內暖意充足。
代薇只穿了件單薄的連衣短裙,長發黑亮,膚白唇紅,濕軟的眼神下有鼻尖的一顆粉痣嬌豔點綴,每一幀漂亮都緊緊撕扯他的視線。
鼻端的香和眼前的她哪一個更誘惑,易圳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他只是鬼使神差地扣緊她的腰,身體微微前傾,舌尖舔了一下她的手腕內側,嘗到的味道是苦澀,得到的體會卻萬般動人,順沿她細瘦的小臂一點點徘徊,一點點讀取她的美妙。
而美妙的副作用是太堕落,拉着他放縱,使他純澈的眸眼扭結毀壞性的沖動。
代薇也并不好過。
過分酥癢的觸感自小臂內側昏沉蔓延,一如她在泉潭中投下的那枚硬幣,力道很輕,可足以令她顫栗,令她堅持不了多久便瑟抖着蜷曲手指。
她努力抓住清醒的尾巴,撤回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攥緊易圳的領帶拉他近前,送上自己的唇吻。
虛喘中她含糊不清地懇求他:“用力抹掉它。”
易圳低淺地笑了聲,全盤接受她的提示,進一步把控她的嬌軟,情意迷亂的親吻裏他的唇逐漸移動,呼吸輕而急促,細細密密地舐咬她脖頸處的脈搏。
這時代薇好像想起什麽,慌亂地用雙手抵住他,主動叫停這場由她開始的情|欲對局:
“不行……開年宴、會有痕跡的……”
易圳聽話地停了下來,額頭抵着她,音線濕啞地征詢她的意見:“這麽膽小,還怎麽體會我的誠意?”
代薇窩在他懷裏忍不住偷笑:“圳寶,你學壞了呀?”
“老師教得好。”他說。
午夜的鐘聲蕩出接連不斷的聩響。
煙花旋即竄沖而上,炸裂的焰火猶如熱帶小風暴般癡狂地親吻蒼穹,暗夜被暈染成琉璃質的萬花筒,煙火的七彩紋絡陪伴法特莊園一同平分時間的跨度。
“新年快樂,易圳。”
零點零分那一刻,易圳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新年禮物,一對橙色星黛露兔子的水晶耳飾。
他嘗試親手為她戴上,手法笨拙,姿态虔誠。
“新年快樂。”他說。
代薇有些詫異。
畢竟協議上要求應該準備節日禮物的人,是作為乙方的自己。
但是幸好。
幸好她也不是空手而來。
代薇撫觸着耳垂上的星黛露,指尖在硬質首飾的邊緣微微摩挲,回贈予他另一份誠意邀請:
“過幾天我們一起回家去見長輩吧,小姨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