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夢與醒
第25章 夢與醒
“打算把我介紹給家人?”
這個問題, 易圳直到兩天後都還在見縫插針地确認,一向冷淡寡言的男人,竟然表現得像個面臨考試的小孩,
“小姨喜歡什麽?和你一樣熱愛美容嗎?”
罩在蒸汽面膜儀裏, 代薇嘆了口氣:“寶,小姨随和簡樸, 不愛吃燕窩, 不喜歡奢侈品,更不會花時間美容。放輕松, 只要我們能去她就很高興了。”
“正月初五去吧,初五是走親訪友的日子。”
易圳也沒想到有一天, 自己會需要考慮這些習俗。
尤其是回歸易家以後。
代薇立馬否決:“不行,再過一周就是開年宴了, 上流聚會很多女明星要來,我得收拾一下,到時候豔壓群芳!”
“非要跟別人比。”
易圳成功被女人莫名的攀比心無語到。
關掉儀器,起身往手心倒了點嫩膚精油,一扭屁股坐在易圳腿上, 開始按摩臉頰:
“當然啦,那麽多漂亮姑娘, 我當然要穩穩留住把我寵成公主的男人的心呀。”
圈着她的細腰,他輕笑起來:“哪有你這麽鬧的小公主。”
“哼,我不像也不能讓別人當呀!哪個女人沒有幻想過住城堡?”她總頭頭是道,
“別說女人,公主夢我從幼兒園就開始做, 一直到高中都沒放棄, 直到工作以後被現實毒打過才認命, 沒想到居然夢想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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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抽空在易圳臉上“吧唧”一口:“圳寶,你可是我的福寶,嘿~”
不知是被什麽刺激,易圳突然掰正她的肩,對上她不明所以的視線:“高中?”
“對呀,蘇城延青高中。”她坦言。
“延青……應該有組織學生參加市級競賽的慣例吧,你記得嗎?”
他眼裏有期許的光閃爍一瞬。
問句出口,似有什麽在她心底落下一擊錘音,敲得代薇僵頓了上揚的唇角。
不過她掩飾得很好,極快地略過去,笑開:
“原來你都調查得這麽清楚啦。”
“代薇,我從來沒有刻意調查你,我知道這些是因為——”
“可是我離校太久了,什麽競賽呀?我沒有參加過也不了解,所以記不太清了。”
易圳頓滞了尾音。
略微繃緊的情緒被她随意拆解,滑向平淡。
他的視線徘徊在她臉上,眼底藏有淺薄的分析。
可女人眸子卻格外透亮。她的眼神潮濕又溫順,傾投着無辜跳入他的審量,似乎坦誠,淌瀉無畏,積極容納他敏銳無聲的洞悉。
“哎呀,說到學習,我想起自己還不會說德語呢!小舌音真是太難了!”
似乎已經形成習慣,由她來打破制衡的沉默,将手上多餘的精華抹在男人光潔的臉上,指腹在他顴骨處輕按着打圈。
是祈求,也是輕哄,“你教教我嘛,阿易易,教會我,我才不要給你丢人呢……”
直到不說話的易圳終于有了動作,握住她輕柔按摩的冰涼指尖,在唇畔吻熱:
“嗯。”
“真的哦,不許反悔!你在這裏等我,我有教材的但都留在地下室了,我去拿!”
到此才松了一口氣,快速揉亂他的頭發,然後抽出手跑開。
留身後,後調香在他唇上逐漸黯淡。
延青的競賽?
她當然記得,
刻骨銘心的記憶。
就在高二的夏季聯賽,她失去了作為那個人身旁“唯一”的資格。
這一生,都再沒有機會了。
一個藏匿太久的秘密,沒有再深挖的勇氣。
悶頭跑回地下室,随手抽出兩本德語口語基礎教程,再回到房間時,已經收拾好心情。
易圳坐在露臺,垂眸看一份時下的報紙。
清許暖陽撒落在他清瘦的肩脊輪廓,仍沒能驅盡簌簌冷消的細小寒潮,露出未完全遮掩的蒼白頸項,優雅孤寂。
單薄衣料潦草涵蓋了寂寞。
似乎也沒有料到她真的會返回,他擡起頭,卻忘了合上報紙。
代薇凝視被光輝照徹的那一隅,不可自抑地怔了怔,扣緊捏書脊的手指,快步上前抽走他手中報紙,擠進他懷裏挨着蹭。
低頭将書本翻得嘩嘩作響:“你看現在我們從哪裏開始呀,我學過第一節 但是忘得一幹二淨了,要不要我練習一遍給你聽?”
“ja…”
指着其中一頁的音素發音标識,張口結舌愣了半天沒讀出來,擡臉朝男人尴尬地露齒讪笑。
“Ya-”易圳替她糾正道。
“哎呀不管了嘛,一場小宴會而已,只要一點社交禮儀用語速成就好了。”
教材書往旁扔,說辭雙标得仿佛剛才一心豔壓女星的人不是她一般。
在代薇軟磨硬泡的要求下,易圳不得已教她幾個常用語句,可惜她笨嘴拙舌,磕絆滑稽地重複幾次,每次都在同一個彈舌音卡殼。
“dlrr…lrrr……”
胡亂練習未果,代薇滿臉衰色地求助男人,“圳寶,人家真的不會!”
看出她并不是真心要學,只是找個由頭胡鬧,易圳握住她的腰就要把人移開:“給你請随行翻譯。”
“啊不要!我可以學會的!教教我嘛,什麽叫舌頭發力但要放松,要怎麽又用力又放松呢?”
易圳眯眼瞅這個耍賴如吃飯喝水的女人。聽她軟語吞音,嚅唇勾惹,看她扭腰反抗,又裝模作樣。
“是這樣嗎,還是這樣?”
受不了她吐舌扮作好奇求知的表情,明知道是挑撥,還是不管不顧地堕入。
“靠近點,我教你。”
起身迎上她微啓的唇,鎖緊呼吸,追纏她笨拙的舌尖。
以吻指教。
暖陽綿密的溫度倏忽被細雪裁成碎片,開始割裂,落雪觸物消融,熱意分離,久久沒有愈合。
開年宴這天,易圳還是沒有給她請翻譯。
因為代薇扣緊他的手指,說今夜她将在他身旁寸步不離。
她告訴他:“因為你就是我的翻譯家呀。”
傍晚六點天已經黑了,預熱場開始,但代薇的裝扮永遠停在“最後确認一遍”的階段,站在鏡子前不肯走。
臨到七點一刻到達會場時,所有人都在等易先生攜帶他的女伴出席。
早聽說這位商業巨頭身邊同款女人來回換,卻沒有一個擺上臺面來,這次早早得了風聲說他要帶人來,各界名流紛紛伸長八卦的目光,好好瞧瞧這位“史上第一人”。
撐場子這種事,代薇從不手軟。
以色列高定品牌Jackdaw.K月牙白褶絨長款禮服修勒纖骨身量。醺藍色妖姬刺繡自抹胸一路纏枝細瘦蠻腰,胸溝線半隐若現地溺落,藍色繡紋張揚簇擁着女人的修美肩頸,招搖出單薄脆弱的萬種風情。
蕊瓣紋絡繁複碎散在裙身四處,層疊飽滿。
亮黑長發高束盤挽,幹淨又利落,滿鑽純金複古皇冠是唯一的頭飾,拔挑起貴雅的美豔氣質,明媚得濃烈。
禮服裁以裸.背設計,僅有的珍珠長鏈鑲飾她骨感薄白的背脊,繞頸接連珍珠項鏈,雙耳搭配妖姬花紋的垂鏈閃鑽,低眉晃眼間似星河碎冰般瑩亮醉人。
滿身新季發行的奢昂配飾,自然與場內小明星們靠贊助和租借的款不是同一量級。
瞧得出,易先生十分舍得為她砸錢。
倘若只是砸錢,其實并不能完全代表什麽。以樂園度假區發家的易南集團,在易圳接手之後便橫跨數個産業大肆标記域地,從歐洲起步光速延伸其他洲區,從游樂場園蠻橫占據至旅游、影視、電子游戲等領域。
因此“玩票大咖”的名頭,易先生當之無愧。
但離奇的是。
此刻代薇拎握貝殼香包的手腕上,扣戴着一款愛彼男表改女士表帶,而表盤正是易圳從前一直戴的那一塊。
這意味着什麽。
明白人一眼便知。
接收宴場上紛紛側目的掃量,或探究或豔羨,代薇在心裏更加得意自己盛裝打扮的先見之明。
只不過為了襯上易圳近一米九的身高,代薇特意蹬了雙十厘米的高跟,結果剛跟着男人打了半圈招呼,就累得趴在易圳耳邊小聲嘟囔:
“寶~你平時都這麽辛苦的嗎?”
她的話術從來講究,抱怨的字詞也可以被她說出體諒的味道,像個小貓精兒。
易圳有點兒想笑。
伸手幹脆将人牽到旁側長燭臺前,易圳直接扯了把椅子給她,脊背微蜷,單手撐在桌沿,另一只手懶恹搭上她的椅背,視線慢慢與她持平,薄唇略翕:
“怎麽這麽嬌氣?”
對她的辛苦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有意想要在今晚公開他們的關系,不,應該說是在易家的主場上,向所有人重新定義他們的關系。
這才是今晚開年宴的主題。
畢竟像上次婚宴,因為兩人關系的不透明而讓她受傷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
“哪有,我關心你嘛!”終于得空可以坐一下,代薇樂得享受,順勢自然地擡手替他整理好領帶,然後偷偷觀察了一眼周圍,回頭狡猾地看向他,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紅唇。
“三下。”她知道他懂。
易圳低下眼睫,凝視着她指尖的動作,倏地勾唇,緩緩彎腰聽話地親吻了她三下。
“嘿嘿~我想去偷個懶,等下就來。”代薇滿意地站起身,捏住他的手指輕晃,半威脅道,“圳寶可要乖乖在這裏等我,不許被壞女人勾搭跑了。”
易圳眉骨微動,淡穩的聲線落在她耳邊:“抱你去?”
卻鮮少聽到她拒絕說:
“不要,待會兒我會在萬衆矚目下走向你。”
*
“黛露小姐,我可以進來嗎?”
獨自在貴賓私人休息室玩手機躲清閑,也不停有人來攀談。
上流圈就那麽大,相互間的情況都有數,這次破例,都知道易先生身旁位置,十有八九給這個女人坐穩了。
名媛貴婦們看她落單,聰明的自己便來了,不聰明的收到她們男人的指示也來了。
其中不乏一些有名的沒名的網紅女星,代薇一個都沒有見過,但竟然都遷就她,全程用英文交流。
“什麽?易先生最近的投資意向?那當然是我的新皮草和真皮包包啦。”
按理說,若不是機緣巧合,她永遠也不可能和這些資本階層的女人共處一室。
但代薇是誰,她深知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在這些人中間,她談笑自如,回答大方诙諧,而不該說的半個字也不會透露。
衆人見套不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私下遞換過深意眼神,代薇也權當不知道,假作偶然拿起手機慢條斯理地點看。
“黛露小姐,雖然有些唐突,但我們都很好奇你和易先生的愛情故事,到底是誰先追的誰呀?”
一個長相犀利的女人重新起頭,幹脆将話題引入完全無關緊要的內容,讓她們看起來像是真的在閑聊。
聽到這個問題,代薇剛剛結束敲按手機屏幕的動作,擡起頭卻笑了:
“當然是我先追他的呀。”
閑聊兩小時還多,中間去了三次廁所,時間終于過渡到這場宴會最有意義的環節——午夜自由舞會開場了。
所有人在舞池中成雙共舞,優雅舞步為下一年的生意順利恭祝合作愉快。
代薇還不知道該怎麽辦,就已經被女人們拉起,簇擁着往旋轉大廳走去。
“黛露快一點,易先生今夜的舞伴一定是你!”
“千萬不要錯過時間,一定要在鐘聲敲響時接受到他的邀請。”
“快看快看,易先生已經在一樓等着了。”
……
在低處聽到動靜,易圳擡起頭來,正望向衆星拱月的那個女人。
裹挾在珠光寶氣裏,她是那麽耀眼動人。
他正在等待她降落。
被人推着拉着往前走,代薇忽然在嘈雜間感到手機傳出的微弱震動,只短暫一下,讓她毫無戒備地低頭去看。
面部識別幫助解鎖,信息內容清晰陳列。
上面靜靜躺着的,只有一個字。
四處擺布的水晶燈折射出刺眼致盲的光絡,她在那一剎有些看不真切旁人的臉。
這一個字,成了把高高架起的狙.擊.槍,“砰”地擊穿了腳下的玫瑰紅毯,讓她再也無法靠近樓下那人半步。
她站停在頂端,根本動不了分毫,任由周遭猶疑的詢問三兩響起,目光還在游動。
現實感模糊地剝離,割裂,摧垮殆盡。她的眼神像一尾涸水的魚,在他的輪廓上痛苦跳躍,在他的視線裏掙紮不止。
目光交觸,對視的意義,被屏幕中那一個字徹底抽空。
是樓下對望的男人,那個荒涼中被她賦予虛假溫度的男人,蒼白如紙的男人。
是此人,非此人。
“!”
分明相隔很遠,她卻被易圳堅定地邁前一步,試圖接近自己的動作驚醒。
掃量過四周,似乎全世界都在等待他們抵近,攜手,炫耀美好。
而她卻在美好的願想裏逐漸清醒。
時間凍結了幾秒。
遵從內心後撤一步的指令。代薇在這幾秒鐘裏,在萬衆矚目下轉身快步沖出人群,去奔向樓廊另一端的安全通道。
去奔向念念回響的一字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