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心念念(九)
第39章心心念念(九)
駱念大概是真的累了,忍着忍着也就睡着了。
盛景延看了他一會,伸手将人抱起來放在一邊,将受傷的那只手放在枕頭上,起身拿着手機出去了。
肖薇還沒走,見他出來忙說:“駱老師手沒事吧?”
“不要緊,去休息吧。”盛景延席地坐在田埂上,夜色已經很深了,連蟲鳴聲都弱了下去。
節目是直播,此時還沒有剪輯但粉絲一般會錄屏,他打開微博搜索了駱念的名字,立即跳出了一大堆視頻,他找到今天駱念在做飯的部分點進去。
駱念握着刀起初還算正常,後來就開始時不時往外看,表情也緊繃得厲害,和他平時溫柔的樣子大相徑庭,像是在百般忍耐着什麽。
廚房裏固定了四個方位的鏡頭,争取各個角度都能完美拍攝,但直播一般用主鏡頭拍他的臉,切菜聲很重,盛景延覺得如果鏡頭給到手,一定能看到緊繃的青筋。
盛景延忍不住想笑,看他跟別人說話這麽生氣?
他還以為駱念一點兒波動都沒有呢,盛景延繼續往下看,刀刃在菜板上的聲音越來越大,駱念眉頭緊皺連眼神都變了幾分,下一秒陡然切上了手。
盛景延心尖猛地一縮,饒是知道了那個傷口,但現在親眼見着還是吓了一跳。
駱念眸光一散,扔掉了刀握住手去找藥箱,拿出繃帶一頭咬在嘴裏,止完血了稍有些笨拙的包紮好,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拿下手套戴上。
他是真的怕自己發現。
盛景延知道駱念怕他,兩人剛在一起那會兒他沒少管着駱念,揍屁股訓斥不少,固然有一些情趣的原因在,但駱念也是真的迷糊,經常犯錯,氣得他心窩子疼。
他剛把人追到手那會兒,駱念為了幫同學差點把自己半條命搭進去,還怕他發現,讓周教授一塊兒瞞着他,結果他去送東西才從同學口中得知。
他氣得把人拽到攀岩臺後面的游泳館裏,一腳踹開更衣室的門讓人都滾出去,把駱念按着揍了一頓屁股,自那以後乖了許多,有什麽事都知道找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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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幾年不見,他又忘了。
盛景延忍着氣和心疼關掉了手機,他坐着的這片草像個頭發被剪壞了的腦袋,估計是緊急處理駱念滴的血。
盛景延單手撐着頭,無奈的起身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在道歉的時候曾經有過一個很反常的舉動,雙手并在一起,讓他綁,讓他打。
盛景延倏地回頭看向簡易房間,那天晚上他親了駱念被他甩了一耳光,當時他沒有多想,只以為是強吻才挨了打,現在看來可能并不是。
駱念為什麽讓他綁?
人在極度慌亂無助的時候會做一些下意識的事情來逃避,就像鴕鳥會把自己埋進沙子,有的人會逃跑,駱念好像是……道歉。
盛景延重新又坐下來,從頭一點點梳理駱念反常的地方,他是常道歉,在他面前總像虧欠了什麽,再加上慕華說的他會把所有的錯誤歸咎于自己身上,他也沒多想,只想着慢慢寵着疼着,總有一天他不會這麽驚弓之鳥。
他忽然想起件事來,第一次見駱念的時候他被郭诏用領帶捆着手,他掙紮時用酒瓶給郭诏開了瓢。
盛景延心尖劇烈顫動,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慢慢滋生。
他拿出手機思慮半晌,還是撥通了個電話,那邊沒接,他又打了兩遍對方才接,一臉的不耐:“幹什麽,大半夜打電話有病啊?”
“沒病找你幹什麽,少廢話問你點事兒。”
“青岩,誰啊?”一道略低的少年嗓音傳來,帶着些微顫抖的喘息聲:“你接吧,也許是有重要的事,我去倒點水給你喝。”
陸青岩沒好氣道:“有屁放。”
盛景延一聽就知道他在幹什麽了,沒有絲毫擾人清夢的的愧疚之心,“為你好,縱欲傷身。”
“老子樂意死在他身上,你病了?”陸青岩接過少年遞過來的水喝了兩口,一只手捏着少年一邊淡淡說:“說出來讓我聽聽。”
盛景延大致在心裏歸攏了下猜測,略去了名字詳詳細細的說給陸青岩聽,對方聽完沉默了很久。
“嗓子喊啞了?讓你少上點床,遲早死床上。”
“盛景延,你是傻逼嗎?”陸青岩罵了他一句,也沒心思繼續做了,讓少年先睡覺然後披了件衣服起身,“照你說的這些他應該有嚴重的精神問題。”
“有精神問題?還嚴重?”盛景延一聲更比一聲高的反問。
陸青岩說:“首先,你說他很怕被綁,但是又在犯錯的時候主動讓你綁讓你打,就證明他曾經被人綁住打了不止一次,人會對一件事産生反射不是一朝一夕的,必須經過長時間的暗示、樹立、懲罰等數種手段,譬如囚犯在經歷了數年□□之後,只要聽見監獄鈴他就會下意識做出反應。”
“他會把錯誤歸咎于自己身上就是長時間被灌輸想法造成的條件反射,認為自己承受的痛苦都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事,你們圈內精神狀況不好的最多,兢兢業業演了一輩子戲還不如新人紅,黑粉長時間的抨擊與現實雙重暗示,久而久之他就覺得确實是自己演技不行。”
盛景延蹙眉不語,這樣的情況确實大有人在,就連越朗這樣的性子也有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行,鬧着要退圈,被他拎着耳朵連唱了三天才找回信心。
陸青岩又說:“你聽過BDS/M嗎?其中有一項叫做支配與臣服,通過語言的教育配以鞭子等各種具體的方式施以懲戒,逐漸建立起一種做錯就會被懲罰,聽話就會得到獎勵的意識反射。”
“他沒有這樣的反應,被綁的時候甚至會傷人,不可能是這種意識反射。”盛景延可以肯定,駱念并不算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陸青岩道:“只是給你舉個例子告訴你他曾經應該受過這樣的傷害,告訴你他主動要求你綁的原因,他想讓你消氣,他的意識裏有一個标杆,只要綁起來挨打就是他最大的懲罰。他有沒有表現得比較怕的內容?”
盛景延心口緊縮,連氣都喘不開了,“他怕我不理他。”
陸青岩沉吟片刻,道:“他怕你不理他除了喜歡你之外,應該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你說他從小就被所有的親人辱罵苛待,在他的意識裏反而最依賴這些人。他怕被抛棄怕被無視,所以他甘願選擇那些人給予他的痛苦。比如說你将一只貓關在不見天日的箱子裏,就算你不斷毆打它,它還是會親近你,因為你的毆打等于關注。”
盛景延:“這些有辦法補救嗎?”
陸青岩:“很難說,心理疾病與身體疾病不同,身體就算是絕症也都有攻克的方向,但心理疾病往往變化很快無法捉摸,只能慢慢來,不斷給他建立起新的意識。”
“怎麽建立?”
陸青岩想了想,“你們平時的交往方式是什麽樣的?他什麽時候最聽你的話?”
“……挨罰的時候。”
陸青岩感慨:“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盛景延:“你也一樣,為了泡男人道貌岸然去做老師,浪的你。”
陸青岩說:“他從小親情缺失,你對他來說不光擔任着男友的角色,更是擔任着‘父親’這一角色,你的管束與掌控對他來說有着絕對的安全感,你可以簡單把他理解為一個需要別人給他指令,掌控他行為的dom,這對他來說是絕頂的關注。”
盛景延用手機百度了一下dom是什麽玩意,當即倒吸了口涼氣:“陸青岩,掃黃沒上你那兒真是虧大了,你真是個騷雞。”
“我騷我樂意,少跟我假正經,你難道不想這麽對他?”
盛景延看着上頭那些什麽支配與臣服,什麽鞭子什麽主人,默默劃了下一頁,“得一直這麽對他?即便他需要我的管束也不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吧?”
陸青岩說:“誰讓你用這個方式了,我只是給你舉個例子,告訴他的性格與有可能的病因,心理疾病确診是一個很複雜的剖析過程,光憑你這些話只能推測。就算他有這個傾向,你也不一定要用這個辦法,只要在平時多給他一些‘你被我管束’這樣的信號就可以。”
盛景延沉吟片刻,大致理解了陸青岩的意思,又接着話題繼續問他。
陸青岩聽完,這次停頓了更長的時間,“乖乖,你這個寶貝……病得實在不輕啊。”
盛景延将他有那個病一起說了,壓住內心的煩亂與焦躁:“會不會是病的原因?聽說那種病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不大清楚。”
陸青岩道:“固然有,但我覺得今天這件事可能不是因為病,一棵樹在極度壓抑的狀态下生長,你突然将它放出來,它會覺得自己自己伸出來的枝丫是錯的,會傷害別人的,它會想縮回去,這種對比對他來說沖擊是非常大的。”
“我們正常人脾氣不好的時候會選擇爆發,有的人會發洩給最親近的人,有的人會在網上罵人,有的人會去運動,各有不同的方式,但他的選擇是壓抑,然後告訴自己是自己的錯,長此以往他會對一點點的情緒産生極大的恐慌。”
盛景延回憶了下駱念平時的樣子,“他平時很正常,高興的時候。”
“你也說他高興的時候,那時候他是覺得安全的不會對別人造成影響的,不過有一個問題你可能要注意。”陸青岩想了想,委婉道:“他對你的占有欲可能要比別人高一些。”
“占有欲?”盛景延完全沒看出來,不對,他的确是有較強的占有欲,在面對越朗的時候他知道是侄子沒有任何感覺,商與對他也沒有威脅,所以他表現都很正常。
聶真真那次他狠狠拍了桌子,還在救人的時候罵了她,盛景延當時沒有多想,只當他是急得,今天他和蘇序多說了幾句話,駱念眼底的神色幾乎要殺人。
盛景延心裏五味雜陳,又問:“但他道歉很快,還會藏起傷口,也沒有在我面前具體表現或者說出自己的占有欲,你靠譜嗎?”
陸青岩簡直想挂電話,“大半夜給我打電話,我不靠譜你把我薅起來?”
“行,你說。”
陸青岩沒好氣道:“你聽過一種人嗎?名詞叫病嬌。”
“什麽嬌?藥罐子那種嬌氣?”盛景延茫然。
陸青岩:“沒事上上網,病嬌的意思就是,算了,大概就是說他的占有欲嚴重到了你和別人笑、多跟別人說句話他都會覺得你出軌了。”
盛景延沉默了很久,陸青岩覺得他可能被吓到了,剛想安慰他就聽那邊一句帶着期待的感慨:“他會囚禁我嗎?”
“掃黃怎麽沒找你當代言人呢。”
盛景延:“說正經的。”
陸青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接上話茬說:“他的病情應該是有一部分的原因,這不是我專業範疇我沒辦法具體估測,單從心理上來說,這種人很怕失去你所以會很快道歉,但駱念的道歉應該還要加上一部分他自身的圈囿,所以這種狀況應該會反複。”
陸青岩說完,真誠的給他提了個醒:“你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應該會很累,按你說的,他自己也沒有辦法控制,所以……”
盛景延說:“不累。”
陸青岩一愣,“嗯?”
盛景延沉吟片刻,問:“你的意思說只要我給他足夠的安全感與管束指令,久而久之他就會變好,是這樣嗎?”
“可以這麽說,但不能保證一定痊愈,你知道的,我們心理醫生一般都……”
盛景延打斷他:“足夠了,有辦法就行。”
“盡管你明白這個時間會很長,也有可能是無用功,你不怕嗎?”
盛景延長舒了口氣,仰頭看着滿天的星河如織,道:“就當是找了個性子不太好的男朋友,這樣的狀況,他一定比我更難熬。”
“陸青岩。”
“嗯?”
“我得愛他。”
陸青岩一愣,剛想說你愛就愛跟我說什麽,有病嗎?但話到舌尖一下子反應過來了。
其實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點心理疾病,但大部分人不會影響生活,即便影響了他們也沒有辦法,最痛苦的還是患者本身。
如果可以,最想爬上岸看看太陽的還是他們,而不是岸邊的觀賞者。
“行了,挂了。”
陸青岩看着火速斷掉的通話,又看着自己平靜無比的心潮,回到房間看見已經安然睡着的少年,忍不住罵了句:“什麽傻逼。”
盛景延坐在田埂上,把陸青岩的話想了一遍又一遍,揉碎了再整合然後咽下去,拼湊出一個血跡斑斑、脆若琉璃的駱念。
他擡手給了自己一耳光,在寂靜的夜裏突兀又驚悚。
分手這五年,但凡他曾經找人調查一下駱念,不要去管他那些破尊嚴,也不用讓他一個人承受那麽多。
盛景延雙手撐着頭,懊悔幾乎把他淹沒。
駱念這樣的性子怎麽可能會跟他說自己生了病,他那時候怕都來不及了,說分手多半是因為怕他見到那樣的自己,怕傷害他。
盛景延仰頭将眼底的酸澀逼回去,又撥了個電話,這次對方接的很快,估計還在忙那些看都看不明白的醫學論文,明明都退休了。
“這麽晚給我打電話,有事?”
盛景延說:“外公,跟你打聽個人,陸赫的聯系方式你有麽?”
“有。”
“行,您發給我。”
“你找他幹什麽?”周教授太了解自己這個外孫了,沒一點正行,這麽說話多半是有事。
“問點駱念的事。”
周教授一聽就來氣,“問他的事幹什麽?我老頭子臉都要拉到腳底了他還非要退學,跟你一起進那個名利場瞎混,不許問!”
盛景延:“行,不許問,以後你也別聽他喊你外公。”
周教授沉默良久,“你們是認真的?”
“不然呢?”
周教授又沉默了很久,硬邦邦道:“我在乎他喊我一聲外公嗎!小兔崽子一點兒不争氣!全是你給帶壞了,你別以為我沒看那個綜藝,傷風敗俗!你……下周帶他來家裏吃飯,你外婆生日,到時候我再教訓他個不争氣的東西!”
盛景延一怔,随即笑了:“差不多行了,對我老婆好點,還有準備好紅包,大點兒的。”
周教授直接把電話挂了,過了幾分鐘,陸赫的微信名片被推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盛景延:沒給你們在jj開個話題真是辛苦你們了(咬牙切齒.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