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遺書

夜半時分,萬籁俱靜。

漆黑的走廊上,一間房門輕輕開了一道小小縫隙,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閃出房門,迅速掠過走廊,推開了走廊盡處的一道房門。

那是溫小桃的房間。房中李算的屍體仍在,寂靜無聲。那人影進了房後徑直來到桌前,停了一停,又蹲□去。

正在此時,房中突地亮起了燈光。那人猛然擡頭站起,眼前恰對上一張放大的臉龐,連忙後退兩步,方才站穩。

來人正是李算的女兒李沅澧。她被這麽一吓一時驚魂不定,顧清商笑嘻嘻地順手從她手中捏過一個東西,笑道:“咦,這個東西怎麽會在你手上?”

那正是一張鮮紅的紙箋,裹着一根狗尾草。李沅澧臉色蒼白,望着面前的顧清商和溫小桃兩人,忽然身後門開,是聞相俠與蘇無樞。

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緊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李姑娘,”聞相俠開口道,“今日令尊的屍體被發現之前,李姑娘想必就已經來過此處了吧?既如此,李姑娘是否知道令尊是死于何人之手?”

李沅澧抿唇不語,似是下定了決心什麽也不說。

顧清商看着她,她柔柔弱弱的還分明有些少女的嬌氣,偏偏又不像是軟弱的性格,膽子更是不小。

“你冒險送它來做什麽?”顧清商很好奇地問,“你不知道拈花公子從來不殺人的嗎?難道拿來嫁禍?”

李沅澧不答,攥緊雙手,眼睛裏似是強忍着淚光和——委屈。

“李姑娘,”溫小桃忽然開口,溫聲道,“李姑娘并非是要嫁禍,只是不願父親含冤九泉吧。”

李沅澧忽然擡頭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去,仍是不發一言。

“喂喂,”顧清商叫,“什麽意思啊?”

聞相俠望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蘇無樞有點茫然,看看溫小桃又看看李沅澧,卻插不上話,只好又望向溫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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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小桃望着李沅澧,仍是聲音溫和地繼續道:“李姑娘一心希望為父報仇雪恨,這份心意決不是假的。大約李姑娘昨夜便已發現令尊屍身,然而卻并未聲張,假作不知掩人耳目。”他凝望着李沅澧,眼神寧靜明澈,仿佛直映人心底,令人無法在這雙眼睛前隐瞞什麽。

他柔聲問:“李姑娘昨夜究竟看到了什麽?”

李沅澧垂下眼簾,仍然不肯開口。

“今日李姑娘一劍刺來之時,雖然兇險,在下卻直覺李姑娘并無殺心。若在下感覺不錯,那麽,”他頓了一頓,道:“李姑娘大約心中早知兇手并不是我。”

李沅澧依然不語。顧清商側頭望向他,眨了眨眼睛。

“李姑娘既知兇手是何人,卻并不說出來,也并沒有立即報仇,卻不惜冒險送回信物——那麽,”溫小桃望着她,慢慢地道,“令尊,是自殺的吧?”

李沅澧渾身一震,擡起頭來,溫小桃繼續道:“令尊是否有留下遺字,說明自盡的原因?是否是因為所攜寶物被盜走?”

李沅澧輕輕咬住嘴唇,溫小桃定定地望着她,這般僵持片刻,她終是微微點了點頭。

溫小桃道:“遺字是否還在?可否借在下一觀?”

她搖了搖頭,忽然後退一步,又搖了搖頭,然後忽地開口道:“不!我爹是名震江南的江湖英豪,怎麽可能自盡!是……是展飛缡害死他的!我一定會為他報仇的!”

“不錯,令尊确實是被人所害。”聞相俠忽然道:“李姑娘莫非忘了,令尊體內另有奇毒麽?”

李沅澧呆了一呆。溫小桃道:“令尊一代英傑,怎會飲恨自盡。李姑娘,你既知如此,為何不知令尊或許是被迫呢?”

她聞言心頭大震,驀地望向溫小桃,失聲道:“你是說有人逼我爹自盡?”

溫小桃道:“房內并無筆硯,倘若令尊果真留下遺字,只怕是早有準備。”他略上前一步,“若姑娘願意給在下一觀,或許能夠發現些什麽。”

李沅澧咬住嘴唇,猶疑片刻後,終于從袖中拿出一張紙箋,遞了過去。

紙是普通的白紙,折了兩折。溫小桃打開紙條低頭細看,顧清商眼光也落到上面。蘇無樞也要湊過來看,卻被聞相俠拉住——李沅澧看來似乎只對溫小桃有些許信任,旁人還是暫做遠觀為好。

紙上短短兩行字,寫道:“李算未能護住本門至寶,痛失寶物,自當自裁謝罪。恨無能與拈花大盜相抗,雖死不足贖罪。李算絕筆。”

溫小桃看着紙箋半晌不語,房內幾人都望着他,不知他看出了什麽來。只是他臉上大半被白布遮住,長睫又掩住了眼睛,令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李姑娘,”他把紙箋還給李沅澧,道:“令尊可曾提及此次出來為何要帶上姑娘?”

她搖了搖頭。

好言安慰李沅澧回房之後,幾人暫到顧清商房中商議此事。而今雖不能證明展飛缡曾出現過,然而紅紙信物曾出現在李算房中已是确定無疑。紅紙不翼而飛,李算所攜之寶物亦無着落,而死因雖是自盡,卻又疑團重重。

房內顧清商跟蘇無樞吵吵鬧鬧猜了不下八十個故事,聞相俠靜靜思索着此事的各個疑點,溫小桃看着兩人鬥嘴,插不上話,也安靜地閉嘴不言。

過了一會兒顧清商獲得勝利,蘇無樞被他的歪理說得張口結舌,郁悶地丢下一句:“睡覺去了,明天再說。”

四人便各自歸房。

第二日一早,顧清商剛一打開房門,一眼就看見蘇無樞站在門外,不由意外地道:“這麽早?難道昨晚輸得不服氣,找本公子挑戰來了?”

蘇無樞板着臉道:“你要去哪裏?”

顧清商歪頭看着他道:“本公子去哪裏幹嘛要告訴你?”

蘇無樞道:“我跟師兄本來是為了追查拈花公子的案子來的,昨晚差點忘了,總之,雖然師兄相信你跟李算的案子無關,但是你還不能證明你跟拈花公子的案子無關,所以——”

他掏出一個東西來杵到顧清商面前,大聲說:“我京城六扇門捕快蘇無樞正式宣布,你,顧清商,作為此案重大嫌犯,在結案之前,不得私自離開此地,聽、到、沒、有?”

“什麽?”顧清商瞪大眼睛像剛剛看見蘇無樞變身昆侖仙猿,瞄一眼他手裏那腰牌再瞄一眼他,“你?六扇門?捕快?你确定你不是吃白飯的?你确定你是來查案不是來犯案的?”

蘇無樞瞪眼,看着顧清商一臉氣死人不償命的表情,黑着臉一字字道:“你、給、我……”

顧清商見勢不妙轉身就跑,身後傳來蘇無樞的大叫:“站住!”

話音未落,顧清商已輕巧地破窗而出,蘇無樞緊跟着追了上去。顧清商回頭嘻嘻一笑,還未說話,忽聽又是一聲清脆的“站住!”,一股風聲從蘇無樞身邊閃過,顧清商愕然:“喂……”

跟在兩人身後沖出來的是李沅澧,此時手中握着她那柄短劍,沖着顧清商呼嘯而去。蘇無樞也愣住,“哎……”

顧清商轉身就跑。李沅澧一邊喊着“站住”一邊追,蘇無樞跟在後面一邊喊着“哎”一邊追,三人頓時成了小桃鎮裏的一道風景。

邊追追跑跑邊問,顧清商總算弄明白了李沅澧追殺他的原因。原來她是聽說了顧清商跟拈花公子的關系,于是一心認定了盜走李算寶物的是他。顧清商跟她你追我跑了幾個時辰,最終相信自己說服不了這姑娘,只好暫時閃人讓她冷靜冷靜。

驟然失父的打擊似乎讓少女一下子茫然了,到處追殺顧清商就像讓她暫時忘記痛苦的方式,驀地失去了目标,她就像沒有了線的木偶,茫然回到客棧,坐在門口,雙目無神,一動不動。

蘇無樞追不上顧清商,也只好跟着她回來,看她這副模樣,也不知該怎麽辦,只好陪她坐在門口,憋了半天,說:“李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會抓住害死你爹的兇手的。”

李沅澧轉過目光來看了他一眼,眼淚忽然掉了下來。蘇無樞愣住,看着她雙臂抱膝把臉埋起來哭得雙肩一聳一聳,小聲說:“別哭了……”

“不要哭了……”

“喂……”

“……”

“你餓不餓……”

“……”

顧清商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到了門口往客棧裏瞄了一眼,正好看見李沅澧、蘇無樞和溫小桃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面條。顧清商大是稀奇,四下張望了一下,不見聞相俠,過去拍拍蘇無樞問:“你師兄呢?”

蘇無樞被他一拍吓了一跳,本來就對面條心存餘悸,這一下差點把碗砸了;對面的李沅澧頭也不擡,仿佛對他視而不見,溫小桃仍在認真吃他的面。蘇無樞定定神,這才想起來今天一直沒見到聞相俠。

“啧啧,”顧清商搖頭道:“本公子早就說過,像你這種師弟,帶着就是個麻煩啊,怎麽樣,你師兄扔下你跑路了吧?”

蘇無樞瞪了他一眼,“你胡說八道什麽?我師兄去、去吃飯了!”

話音未落,顧清商忽然回頭笑嘻嘻地道:“你去吃飯了啊?”

蘇無樞連忙跟着回頭,扭頭的一瞬間臉前勁風拂過,顧清商“哎呀”一聲跳開一丈遠,望着李沅澧道:“哇,你居然還會偷襲。”

李沅澧沒有得手,也不再追,咬着嘴唇低頭不看顧清商,忽然門口有人道:“李姑娘,顧公子與此事并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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