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四、誤會之事
幾人到時,剛好大夫也在,正在為朱晚衣診脈。等候了片時,朱夫人和大夫從房內出來,朱長老事先已知會過夫人聞相俠等人要來,因此互相見過後,便一齊聽大夫說病情。
這位大夫在朱小姐變為男子時也來為她看過,當時已是百思不得其解,這回再來一次,更是糊塗得不得了。簡而言之,朱小姐确實活過來了,而且又變回了女子,且到目前為止,身體無甚毛病。
大夫留了個補養身子的藥方便告辭走了,衆人坐在外間閑說了幾句話,少頃,便見裏間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出來說道:“小姐已起來了,請諸位進來吧。”
這大約便是朱晚衣的丫環阿婧了。君如傾與朱長老都已離去,朱夫人起身讓道:“聞捕頭請,諸位請,妾身便不相陪了。”
聞相俠道了聲多謝,便随阿婧到了裏間卧房。江湖兒女多豪氣,朱晚衣雖是位姑娘,也并無羞澀扭捏之态,此時雖病卧在床,望去卻頗有幾分英氣。
見人進來,朱晚衣先向聞相俠道:“這位便是六扇門第一名捕聞捕頭吧?久仰了。”
聞相俠不善客套,便只抱拳道:“朱姑娘。”
朱晚衣又望向其餘幾人,“這幾位是?”
蘇無樞先開口道:“在下蘇無樞,京城六扇門捕快。”
“顧清商。這是我家書童小桃子。”顧清商笑吟吟地拍了一下溫小桃的腦袋,“他喜歡蒙面,你不用奇怪。”
朱晚衣微笑得很落落大方,“諸位請坐。阿婧,上茶。聞捕頭有什麽話,請問吧。”
聞相俠點點頭,道:“朱姑娘想必已知曉掌門印信失蹤之事,聞某受托調查此事,不免多有打擾。便請姑娘詳細述說一遍巳時到午時之間,姑娘人在何處,有何舉動,何人為證,可有見到可疑之人或不尋常之事。”
朱晚衣微笑道:“這可有些難說。巳時我還沒有醒來,倒是阿婧一直守着我,便叫阿婧說可好?”
聞相俠道:“既如此,便請阿婧姑娘說吧。”
阿婧應了一聲“是”,稍往前走了一步,便開始說。她雖是朱晚衣的丫環,卻不似朱晚衣那般爽利的性格,看起來有些腼腆,倒是很憨厚。
她道:“自三日前小姐……‘死’後,我便在靈堂守着。今日早上正守靈的時候,不知不覺睡着了,醒來就聽見棺材裏‘砰砰’地像有人在裏面敲,我吓壞了,想喊人,人卻都到前堂去了,一個也不見。我不敢再待下去,就跑出來找阿蓉——阿蓉是盧小姐的丫頭,平素我們極好的。正巧才跑了沒多遠就看見她,我們便壯了膽子回來瞧,結果,正瞧見小姐從棺材裏坐起來,然後……然後我就吓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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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晚衣接道:“那時我醒來,自己好容易推開棺蓋坐起來,正巧吓昏了阿婧,我便叫阿蓉,告訴她我活過來了,叫她去叫人來。之後阿婧醒過來,扶我回了房,娘也來了,跟我說了一會兒話,便叫大夫來。然後,你們便來了。”
聞相俠微微點頭,蘇無樞瞧着她很是遺憾地搖搖頭,“可惜來晚了。”
朱晚衣詫異道:“哦?蘇公子何出此言?”
蘇無樞道:“若是早來幾天,趁你還沒活過來的時候來,那就好了。這麽奇怪的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若能把你細細檢查一下,說不定……”
朱晚衣仍不解,道:“原來蘇公子亦通歧黃之術麽?”
“他不是通歧黃之術,”一旁顧清商笑吟吟地接道,“他是通驗屍之術。你沒有聽他說,要趁你還沒活過來的時候麽?”
朱晚衣愕然,頓時明白蘇無樞看自己那眼神,敢情他不是遺憾她差點死了,是遺憾她怎麽又活了。
瞧着朱晚衣臉色有點白,聞相俠道:“舍弟喜說笑,朱姑娘莫要介意。”
朱晚衣連忙道“無妨”,聞相俠已起身道:“既如此,聞某便不打攪了,告辭。”
朱晚衣道:“諸位好走。阿婧,替我送一送。”
出了朱晚衣卧房,到外間花廳,聞相俠便叫住阿婧,說有幾句話要問。顧清商看他的意思是要單獨和阿婧談,便和溫小桃先行離去。蘇無樞賴着不肯走,聞相俠低聲對他說了一句話,他居然便乖乖出去了,也不知是什麽話這麽靈驗。
此時已到晚飯時,早有銀枭門弟子來請幾人到會客廳赴宴,待人陸續來齊後,君如傾說了幾句場面話,便開宴了。
宴會之功,其實不在吃飯,主要在于有感情的聯絡感情,沒感情的套點交情。君如傾身為一門之主,自然身負為銀枭門廣結善緣的重任,是以這一頓飯吃下來自然少不了談談笑笑沒話找話。
印信的事情并未多說,聞相俠不善言談,蘇無樞又不大會說這種場面話,是以沒有多少話好說。一轉眼君如傾便持杯轉向顧清商這邊,開始說話:“顧公子,你我此前雖未相識,然而不久前顧公子突現江湖、神行無影之事,在下可是早有耳聞了,實是佩服得很。”
顧清商一本正經道:“君門主突現銀枭門、一統門派之事,在下也是早有耳聞了,也是佩服得很。”
君如傾微笑。顧清商倒是還記着今日早上的仇,開口便來揭他的短處。奈何他這一副風度死打不破,竟是充耳不聞,繼續說道:“聽聞顧公子身懷‘留影’輕功,會這門功夫的,當年江湖上唯有拈花公子展飛缡一人,可惜此人銷聲匿跡于江湖已近十年,也不知如今是何景況。”
顧清商聳聳肩,“可惜,本公子也不知道。”
顧清商與展飛缡之間的關系,已是不可回避之事,顧清商似也并未一口咬定自己與他無關,只不過他此時看君如傾是百般不順眼,自然不會告訴他。
眼看今日問不出什麽來,于是關于展飛缡的話題到此為止,君如傾轉口道:“怎地顧公子那位書童沒有來麽?”
顧清商斜了他一眼,道:“受傷了自然要休息,怎麽來?”
君如傾道:“如此,飯後在下自當去望候一番。”
顧清商偏頭瞧了他一眼,眼神閃爍若有所思,然後居然從善如流地點頭道:“那本公子就代他謝過了。”
很快飯畢,三人各自回房,君如傾因要去看溫小桃,正好同路,便将三人一一送回房中。
顧清商房間便在溫小桃對面,君如傾将他送到門口,他指了指對面房間,道:“喏,小桃子就在那邊,你看就看,若要再做什麽莫名其妙的事傷了小桃子,本公子可不答應。”說完“砰”一聲關上房門。
天色已晚,夕陽已下去了,月亮還未上來,暮色中可見對面房裏淡淡的燭光,窗上映出一個略為清瘦的人影,若不是臉部的輪廓被遮住了大半,應是非常好看。
君如傾站在院中,看了那人影許久,直到那房間的門忽然打開。
木門打開,溫小桃站在門口,對君如傾招呼了一聲,“君門主?”
君如傾大步走了過去,恰到好處的笑容已端正,道:“日間的事,多有得罪,所以特來望候。”
“君門主太客氣了,既然是誤會,說清楚了便好了。”溫小桃謙恭地讓了讓,“請進。”
兩人進房,在桌前坐下,溫小桃倒了茶給君如傾。君如傾道了謝,兩眼卻一直望着他,問道:“還不知先生尊姓?”
“我姓溫。”溫小桃道。
“原來是溫先生。”君如傾道:“在下曾有一個朋友,與溫先生仿佛有幾分相像,只是好久未見了,所以一見之下,難免認錯。在下冒昧問一句,溫先生為何面帶布巾,不願以真面目示人?”
溫小桃溫聲道:“我毀了容貌,若不遮住,吓到旁人總是不好的。”
君如傾又道:“聽聞溫先生受了傷,在下略通醫術,還請先生讓在下看一看,也可略減心中之愧。”
溫小桃道:“君門主不必如此客氣,如此,便麻煩了。”說着将右手平放在桌上,君如傾探指按脈,極是專注,片刻,又診了左手。
許久,君如傾收回手,竟似略有些失望,勉強微笑道:“氣血震動了些,吃兩劑藥,将養兩天,應是可以好了。”
診完脈,又客套了兩句,君如傾便起身告辭。溫小桃送至門口。
将出門時,君如傾忽又轉身,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請。”
溫小桃似微微笑了笑,道:“君門主可是要我摘下面巾看看麽?”
君如傾直視着他,道:“在下冒昧。”
溫小桃未說什麽,解下面巾,露出一張疤痕縱橫的臉來。夜色之下,借着房裏黯淡的燭光,雖看不真切容貌,那些疤痕卻是清晰可見。
君如傾凝視了他半晌,然後抱拳而去。
夜色已沉。
溫小桃立在門口,望着君如傾慢慢遠去,嘴角似有微笑。只是笑意在那樣一張臉上,恐怖得令人不敢目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