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六、假鳳虛凰
送走李沅澧,溫小桃在桌邊出了一會兒神,便熄了燭火,上床睡覺。
庭院中一片寂靜,夜色已深,燈火俱無。
顧清商已經回來,此時和衣躺在床上,一時還睡不着。他一直瞧着對面溫小桃的房間,看着李沅澧進去又出來,直看到溫小桃熄燈睡覺。
他在想一件事。或者說,許多件事串連起來的一件事。
只是此時他想的,既不是門主大印失蹤之事,亦不是阿蓉忽然消失之事。
他的是上次在面條客棧發生的事。
從上次面條客棧的事情之後,他便總覺着溫小桃有些古怪。李算自殺前明明在桌上放了張紅紙信物嫁禍于展飛缡,偏偏第二日被發現時那信物便沒有了。把當日的事情細細想了想,那天最先進房的人是溫小桃,也唯有他有可能悄悄取走那張紅紙。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顧清商很是好奇。他覺得這個人身上有故事,而且很值得他研究一下。尤其是昨日君如傾見了溫小桃之後的反應,更讓他覺得蹊跷。他倒是很想看看君如傾能問出些什麽來,可惜什麽都沒有。
溫小桃來到小桃鎮之前,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所說的因為看到一群江湖人殺人而被追殺掉下山崖的經歷究竟是不是真的?
這麽一個半點武功不會,探脈息又沒有一絲內力的家夥,明明很是平凡,卻又實在不平凡得很。
顧清商邊想着邊向外瞟了一眼。這一眼,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往溫小桃房間掠去。窗戶未關,他一掠而到窗前凝視細看,見那人無聲無息地推開窗戶躍進房內,向前走了幾步到床邊,然後手中光亮一閃,一揮而下。
床上的人卻沒有絲毫動靜。
顧清商大驚,幾乎閃電般一掠而至,一把捏住那人手腕,可惜終究是遲了一步,刀已入肉,“嚓”地一聲鮮血迸出,溫小桃頓時低呼了一聲。
“小桃子?你怎麽樣?”
顧清商點了那人幾處穴道,便将人丢在一邊,又點了溫小桃幾處穴道止住流血,回身點了燭火拿過來,見那刀正刺入心髒左側,足有三分深,想來若不是溫小桃閃躲了一下,此時已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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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商只覺手心冒出一層冷汗。溫小桃竟似一時沒有了反應,眼神空茫了半晌,方有些費力地喘了口氣,說道:“我……沒事……”
“我去叫大夫來。”
顧清商轉身要走,卻被溫小桃拉住,回頭見溫小桃對他道:“不要聲張,且先和盧姑娘說幾句話。”
那被顧清商點了穴道跌坐在地的人,正是盧護法的女兒,盧湘裙。此時她正臉色霎白地望着溫小桃,聞言不禁有些發怔。
顧清商皺眉道:“差點被她一刀砍死了,你居然還有精神濫好人,真是……算了,我來吧。”
溫小桃微微笑了笑,睡覺之時面巾自然取下,只見他臉色極是蒼白,眼見是受傷不輕。顧清商把床帳撕了一半下來,拔了刀,取出随身帶的金創藥來敷在傷口上,再将傷口裹好。處理完畢,又倒了些清水來喂溫小桃喝了幾口。
看看溫小桃的狀況已穩定了些,兩人便轉向地上的盧湘裙。這位盧姑娘生得十分嬌小,給人的印象也很是柔弱怯懦的樣子,實在是想象不出這麽一個少女會做出半夜行兇的事情來。
顧清商頗有些納悶地瞧着她,道:“我說,我家小桃子跟你近日無冤、遠日無仇的,你要殺他做什麽?”
盧湘裙嘴唇緊閉渾身發抖,那樣子好像她不是來行兇的,倒是被綁架的。溫小桃瞧着她的眼神卻還溫和,開口道:“盧姑娘大約是要殺我滅口吧?”
盧湘裙驚恐地看了他一眼,仍是不說話。顧清商詫異道:“滅口?小桃子你幹什麽了?”
溫小桃仍望着她,道:“盧姑娘是怕我說出昨日早晨在大門前遇見姑娘的事情吧?昨日早晨,盧姑娘出門是去做什麽?那包裹裏面,又是什麽東西?”
盧湘裙仍是一語不發,溫小桃輕輕吸了口氣,眉間隐有痛楚之色,望着她道:“阿蓉姑娘今早來對我說了一句話,她說:‘有的人死了,沒有活過來。’那死的人是誰,阿蓉姑娘既然知道,盧姑娘自然也是知道的吧?”
溫小桃眼神柔和,含了層憐憫之意,繼續道:“那沒有活過來的人,和死去的阿蓉姑娘——”
話說到此,盧湘裙眼神驀然驚恐起來,大睜着眼睛望着溫小桃,卻聽他接下來道:“他們應該并不是盧姑娘所殺,但盧姑娘卻是知情之人,對麽?”
“我……”盧湘裙嘴唇哆嗦了半晌,終是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溫小桃低低地咳嗽了兩聲,他受了君如傾掌力之震,又被當胸一刺,雖未危及性命,此時卻也虛弱之極。顧清商扶着他不斷地皺眉,卻沒有打斷他,聽他繼續道:“事情要從朱姑娘由女變男開始,或者,更早一些,由朱姑娘和盧姑娘之前莫名失蹤的兩位婢女開始。”
“朱姑娘與盧姑娘情意深篤,時常一處坐卧起居。于是那日朱姑娘忽然變為男兒之時,恰巧與盧姑娘有了肌膚之親,所以,婚事便順理成章地定了下來。”溫小桃看着她的目光很和煦,“在下聽到這段故事時,便有了些疑惑:想來朱姑娘變男身之時,尚未到春時,冬日房中雖有炭火,卻也不至于脫去中衣只着亵衣,此其一。
其二,朱姑娘女變男身,如此奇事,任誰只怕也不能相信,縱然相信,只怕也很難接受,然而事出沒有多久,朱長老與盧護法便已互相默許為親家,這也未免太快了些。
其三,便是‘朱公子’之死。朱公子是被人割去下/身,流血而死。首先,為何朱公子遇害時不呼救亦不掙紮,直到次日才被發現死于床上?其次,是什麽人殺了朱公子?為何要以此種方式殺人?最後,這內宅之中明明出了命案,為何并未聽說有人查證此事,甚至朱小姐‘複活’後也無人追究她當時是如何死的?”
溫小桃停下來喘了口氣,繼續道:“所以我猜,女變男之事,并未發生過。那死去的‘朱公子’,确實是死了。他既然不是朱小姐所變,自然另有其人。然而朱公子死去三日,阿婧姑娘日日守靈,未嘗暫離,若要将死的朱公子換成活的朱姑娘,未免有些麻煩。雖然阿婧姑娘大約打了一個時辰的嗑睡,但當日正是門主繼任大典之日,銀枭門中衆弟子奔走忙碌,倘若埋屍時被人撞見,未免不好。更何況,這短短一段時間,只怕還不夠用。”
“阿婧姑娘說守靈的第一夜因害怕去尋阿蓉,卻無意聽到了盧姑娘房裏有朱姑娘的聲音,她告訴阿蓉姑娘,阿蓉姑娘卻只說她是錯覺。然而當夜阿蓉姑娘既不在自己房裏,那麽十有八九在盧姑娘房中。她也許是無意,也許是早就懷疑,總之她悄悄藏在盧姑娘房中,然後聽到了盧姑娘與朱姑娘的對話,知道了真相。”
溫小桃眼睫微垂,頓了一頓,道:“然後,阿蓉姑娘,死了。同那位‘朱公子’一樣,死不見屍。阿蓉姑娘房裏床邊地上,有些細碎的紙片。紙張很粗糙,不是宅中尋常用來寫字的紙。那紙張雖薄卻很密,若一層一層糊在人臉上,那人便會窒息而死。”他看着盧湘裙,“這主意,是朱姑娘給你出的吧?”
盧湘裙臉色青白,依舊默不作聲,只是抖得更厲害了些。
“但是,盧姑娘最終沒能下得了手,是麽?”溫小桃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我從阿婧姑娘那裏走的時候,依稀聽見有人在哭,卻不是朱姑娘。那人是你,是麽?你不能動手,于是朱姑娘便代你去了。”
溫小桃又低咳了兩聲,輕聲道:“這些事情,若我沒有猜錯,盧姑娘你——和朱姑娘,你們——并不只是閨中密友而已,是麽?”
此言一出,盧湘裙驀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卻又垂下眼簾,默默無語。
“內宅中年輕一輩只有三位姑娘。盧姑娘與朱姑娘交好,李姑娘卻形單影只,甚至盧姑娘連話都不與李姑娘說一句,行走坐卧之間也總是下意識避開李姑娘。為什麽?是……怕朱姑娘吃醋麽?
盧姑娘常到朱姑娘那裏過夜,每逢此時,朱姑娘總是打發阿婧去找阿蓉,不要她服侍,又是為什麽?
朱姑娘變為朱公子後不過一月時間,盧姑娘便又時常去探望,只是從前去找朱姑娘從不帶丫頭,而此時卻每每帶上阿蓉姑娘,是怕阿蓉姑娘獨自留下,發現躲在你房裏的朱姑娘麽?”
溫小桃提了口氣,凝視盧湘裙,道:“所以,整件事情應該是這樣——朱姑娘與盧姑娘假鳳虛凰私訂了終身,然而此事卻終難對外人說。為了得償心願,朱姑娘遂想出一條妙計來,尋一位願意幫她的男子,易容成她的形貌,假說是她變為了男子,如此便可與盧姑娘光明正大地做一對真鴛鴦。
不料一切順利之時,那假扮她的男子卻背叛了她,或者,是盧姑娘背叛了她吧,與那男子有了私情吧?朱姑娘乃是性子爽直剛烈之人,自然無法忍受此事,于是一時沖動殺了假扮之人,而且——還要他是那般死法。假扮之人既死,朱姑娘自然要還回本身,于是她便又死而複生了,我說得可對?”
盧湘裙低頭低低抽泣起來,溫小桃繼續道:“而這其中有一樣最關鍵的物事——就是那讓假扮朱姑娘之人以及阿蓉姑娘憑空消失的東西——此物秘方久已失傳,百年間已絕跡江湖,盧姑娘和朱姑娘究竟是如何得到這東西的?”
說話時,顧清商已從懷裏摸出一個瓷瓶,擲到她面前,道:“本公子也是奇怪得很,你們兩個從未行走過江湖的小姑娘,是怎麽有這東西的?化屍粉?別告訴本公子是你們自己研究出來的。”
盧湘裙看着那瓷瓶呆了半晌,終于崩潰,大哭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真滴無CP,百合不算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