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何為解脫

顧清商答應了連天水的事,兩人便各奔東西。連天水乃是私下請他幫忙,事情辦完了還要連夜趕回去。顧清商自是不急,把溫小桃拎回客棧舒舒服服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溫小桃醒來居然對昨天的事情一無所知,只是奇怪自己怎麽莫名其妙跑回客棧睡起覺來。

顧清商對此笑而不語作高深狀,溫小桃茫然不解,遂将此事丢到腦後。兩人清早搭船上了君山,一徑尋至青螺山莊門口。

這青螺山莊乃是“拈花五客”中的老四“映血斜陽”林若晖的別莊。林若晖本是富家子弟出身,雖家道中落,這處祖産卻一直留着,近幾年拈花五客少在江湖走動,便多住在此處。

莊中人不多,遠遠望去頗為清靜,門口只有兩個迎客的家童,顧清商遞上請帖,便被請入莊內大堂。

今日是十七,明日便是正日子,顧清商來得已算晚的。這莊內已是來了不少江湖名人,此刻便有幾位拜見過主人,往後院去了。

堂中迎客的乃是五客中的老二“鵬舉青雲”倪風舉。倪風舉年約三十,舉止神色堅毅嚴謹,卻是個不茍言笑之人。顧清商暗道此人與聞相俠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好在此類人廢話不多,彼此相見過,顧清商便借口要休息告了辭。

前面進去的那人,他遠遠望去只覺得的眼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此時動了好奇之心,便急着進來看看。

原本有家丁送兩人到客房,顧清商惦記着那人,便叫溫小桃跟着家丁去,他卻轉個身就沒了影。

那家丁在前帶路,溫小桃規規矩矩低頭跟着走,路遇旁人亦是目不斜視耳不旁聽,此間客人都當他是莊內家仆,倒也無人注意。

一帶花木之後便是客房,此間樹木蔥郁,濃蔭掩映之下只聽得前面有人說話,卻看不見人。

只聽一女子聲音道:“五妹,回去罷。”

那“五妹”道:“大姐,你……你別管我,我……我想在這裏靜靜坐一會兒。”

那“大姐”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有話想跟顧公子說,罷了,我在這裏陪你就是。”

說話之間,這邊走來的兩人已轉過□,迎面而來。那家丁向兩人行了禮,叫聲:“大莊主,五莊主。”

花叢中亭子內的兩人,其一正是五客中的大姐連天水。連天水見了兩人,詫異道:“顧公子呢?”

家丁道:“顧公子說有事,着小的先行帶這位小哥到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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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連天水微微皺眉,向身邊女子道:“既如此,五妹便且回房罷,你身子不好,還是不要在這裏吹風了。”

那位五妹便是五客中的老五,“淩波羽”魚香染。她此時正扶亭柱而立,看年紀約二十六七,生得十分怯弱,果然是一副病态。據說這位姑娘原本也不是這個樣子,只是自展飛缡失蹤後,每日憂思過度,難免有傷神思。

連天水說罷便向這邊兩人點點頭,道:“既如此,你且帶這位小哥去罷。”

家丁領命告退,繼續引路。忽然只聽身後有人喚了聲:“等一下。”

家丁忙回身立住,靜待吩咐。出聲呼喚的正是魚香染,此時正凝視着低頭垂眼的溫小桃,柔聲道:“這位小哥是跟随顧公子一道來的麽?”

家丁回道:“禀莊主,這位小哥名叫小桃,是顧公子的書童。”

魚香染點點頭,向連天水道:“大姐,我想和這位小哥說幾句話。”

連天水微微皺眉,卻不好拂了她的意思,只得點點頭,道:“過一會兒我去你房裏看你。”

她應了一聲,瞧着連天水和那家丁各自離去,便向溫小桃略一點頭,道:“這位小哥,請過來坐罷。”

溫小桃作了個揖,慢慢走過來坐在她對面。魚香染亦坐了下來,卻似出起了神,半晌,方開口道:“小哥既跟着顧公子,想來對他應是很熟悉了。可否将顧公子的家世說與我聽聽?”

溫小桃沉默片刻,道:“我不久前才跟随顧公子,并不知道這些。”

“是這樣……”她微有些失望,又出了一會兒神,起身道:“我送小哥到客房罷。”

溫小桃道了謝,默默跟在她身後。她的身子當真虛弱,行走之間腳步虛浮,飄飄搖搖,仿佛不勝風吹一般。

穿過□,前面一排廂房已在眼前,才走出小徑,路旁便有一人快步迎上前來,扶住魚香染,道:“五妹,怎地去了這麽久?身子無礙罷?”

魚香染微微搖頭,道:“我沒事,四哥。你送這位小哥去客房罷。”

“我先送你回房。”他堅決道,說罷匆匆向溫小桃一點頭,示意他稍等片刻,便扶着魚香染去了。

溫小桃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他們去遠,出了一會兒神。偶爾有人看見他,也只是對他的裝扮詫異一下,便各自走開。他低垂着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居然就這麽站了許久。

“小桃子!”腦袋上忽然挨了一下,他擡頭看見顧清商略詫異的眼神,“在這傻站着幹什麽呢?”

溫小桃搖了搖頭,道:“你去哪裏了?”

“看見個很奇怪的家夥,”顧清商說,“明明看他有些眼熟,偏偏想不起來是誰,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人,倒是碰見個陰陽怪氣的家夥。”

溫小桃點點頭,沒說什麽。他不問,顧清商卻自己說了下去:“說起來也奇怪,拈花五客不是只有五個麽,怎麽又冒出個老六來?”

“聽說……”溫小桃喃喃地道:“莫祁與他們早就相識,只不過慣于獨行,所以不在五客之列。”

顧清商聽了越發奇怪,道:“那他又回來幹什麽?”

溫小桃搖了搖頭,兀自發怔,顧清商再說了些什麽,他究竟也沒有聽到。

是啊,莫祁,為什麽又回來了呢?

這一天無事。溫小桃在房間裏悶了一整天,顧清商不知在玩些什麽,魚香染遣人找了他一日也未逮着機會。最忙的人卻是早一天到的采薇姐妹。

采薇俨然一個采風禦史,展風缡可算是江湖史上的一個神秘人物,如今既有機會接近他的昔日兄弟,豈有不問個清楚的。只是連天水忙于事務沒空見她,倪風舉是個少言寡語之人,老四林若晖卻似不願提及當年事,至于莫祁一副臉色陰沉生人勿近的樣子更是不合适。

幸而還有個魚香染,雖身體怯弱,又一心要見顧清商,倒是願意對采薇講些展飛缡的事情。

一日光陰倏忽即過,漸漸已到夜深人靜時。各處燈火都熄,十七之月雖已缺,卻仍清光如雪。古來月照不眠人,如此良辰美景之下,總有些人是睡不着的。

庭院靜寂。月下有人一身白衣獨步庭中,遠觀仿若仙人谪降,那身影在窗前女子眼裏,卻像極了一個人。

“三哥……”她喃喃低喚了一聲,猛地推門跑了出來,因為跑得太急,甚至有些踉跄。

那人就在她窗下,她伸手去抓他,卻眼前人影一花,竟抓了個空。

留影,這是留影!

“三哥!”她驀地喊出聲來,那人影突然頓住,便那麽背對着她,站住了。

她全身都劇烈顫抖起來,一步一步搖晃着往前走,那麽短短幾步路,她卻仿佛要用盡全部力氣才能達到。

“三……哥……”她夢游似地喚了一聲,看着那人緩緩轉過身來,四目相對,她卻一時怔住了,仿佛突然陷入了一段空白。

這個人……不是他。如此近的距離,如此明亮的月光,她看得再清楚不過。半晌,她才似回了神,卻是失魂落魄,喃喃道:“你是……顧清商?”

顧清商點點頭。演這麽一出戲,他本是抱着一點惡作劇的心理的,然而此時看着魚香染那般眼神,他卻不知說什麽好。

“呵。”她自嘲似地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果然……不是他。我知道我只是……只是在騙自己,可是……”

顧清商忽然有些不忍,他本不想說這句話,然而此時卻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他已經死了。”

魚香染茫然地看着他,她的神态很安靜,沒有絕望大哭,也沒有震驚不信,她只是有些茫然,仿佛不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已經死了。”顧清商一字字清晰地說,“若他知你如今這副樣子,在地下也要不忍的。別惦記他了,好好活着。”

他轉身走了。魚香染看着他離去,那一襲白衣在月下不染纖塵。她緩緩地抱膝坐在地上,仰頭望着月亮,眼淚一滴滴滑落下來,她沒有抽泣,甚至十分微弱地微笑了一下。靜夜之中,淚珠打落在草葉上的聲音,那麽清晰。

也許她真的可以解脫了。這麽多年反反複複地猜疑折磨,終于……可以……結束了……

身後有勁風襲來,她卻似茫然不覺,撲在地上聽着身後打鬥之聲,恍惚之間想着:若是就此死了,也是件不錯的事罷?

瞬息之間風聲都寂。眼前漸漸模糊,在墜入黑暗前的那一瞬,她似看到一雙極熟悉的眼睛。

“呵,三哥,我來了……這麽久才來尋你,你……不會怪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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