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身世

聞相俠也在等。雖然這件事情似乎很荒唐,雖然他素來是個嚴謹的人,若無證據從不相信任何猜測,然而——不知為何,這些年來,他一直寧願相信那人還活着。

無論是怎樣活着。

顧清商過來拍拍他的肩,聞相俠微微皺眉,稍退了一步,他很不習慣與人這樣近距離的接觸,除了蘇無樞那家夥。

“喂,”顧清商歪頭瞧着他那張嚴肅臉,“像聞大捕頭這麽一本正經的人,若沒有什麽确鑿的證據,是不會相信展飛缡還沒死的吧?”

聞相俠默然片刻,道:“顧公子又何以認定……他或許還活着?”

顧清商露齒一笑,“本公子先問,所以,你先講。”

既然要聊天,自然不能站在院子裏聊。顧清商四下望了望,跳上了聞相俠的房頂,聞相俠也只好跟着跳上來。

“說吧。”顧清商坐在屋脊上,托腮等着他說。

聞相俠負手背對他站着,對着已有些黯淡的月亮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當年郁家有禦賜之寶被盜一事,你想必是知道的。”

顧清商一揚眉,“據說是展飛缡幹的?”

他這句話是詢問的語氣,問的自然是十幾年前就已在京中任職的聞大捕頭。當年究竟有沒有過這回事,大約也只有這位名震京師的名捕知曉了。

聞相俠微微點了點頭。顧清商卻也不吃驚,繼續道:“有什麽內情?”

這句雖是疑問,語氣卻很篤定。聞相俠向來端肅的聲音微微低沉了些,緩緩道:“當年,我亦以為他不過是個大膽狂徒,後來才知他盜那寶物是為救一位朋友。那時我尚不知情,禦賜之寶失盜,皇上亦十分震怒,令我務必要緝拿犯人歸案。”

他頓了頓,繼續道:“那失竊之物名為‘骨中思’,乃是一種奇藥,但若要使用此物,還須一物為器方可。那器物喚作‘玲珑骨’,當時藏在皇宮之中。我……”

他這個“我”字些微遲疑了一點,顧清商已接着說道:“你設計将他引入皇宮,抓住了他?”

聞相俠默然一時,道:“我本希望他不來。在那之前,我——已見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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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四處追尋線索,偶遇一個身上有着數條人命的兇犯,卻不料将要把人擒下時,那人卻忽然來了幾個幫手。他重傷逃脫,昏迷在路邊,遇到了展飛缡。

這段故事他只告訴過蘇無樞,但他沒有告訴蘇無樞之後發生的事情。他與展飛缡相遇,然後,就成了朋友。

這實在不可思議得很,鐵面無私端肅方正的聞捕頭竟有一個私交甚好的朋友——其實也并無多少“私交”,但居然就是成了朋友。

那件案子是他第一次為一個人想要徇私枉法。他設置了一個如此明顯的陷阱,但展飛缡仍是來了。其實他早該想到,為了朋友,無論是什麽樣的陷阱,他都一定會來的。

“然後呢?你把他交給了皇帝?”顧清商瞧着他。

聞相俠默認。顧清商皺了一會兒眉頭,忽然道:“算了,既然已經進了皇宮,也由不得你。”

聞相俠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說。顧清商道:“後來呢?”

“後來……”聞相俠沉吟着,似乎一時不知該如何說。

“難道你也不知道?”顧清商奇道:“既然落入官府手裏,自然或關或殺,何況這麽一個讓皇帝威嚴掃地的人,只怕皇帝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看着他是怎麽死的呢。”

他語氣裏幾分諷刺,幾分不屑,顯是對“官府”之流很是不齒。聞相俠沉聲道:“你莫忘了,他是重傷落崖失蹤。”

顧清商皺眉道:“難道掉下懸崖這種事是真的?”

聞相俠點頭道:“自然是真的。當日親眼見他落崖之人亦有不少。”

“難道他從皇宮裏逃了出來?”顧清商喃喃說了這麽一句,但顯然他自己也不信。皇宮重地,守衛之多且不提,隐于其中的絕世高手定然是有的。當年展飛缡還不到二十歲,就算是天縱奇才,也沒有可能被抓後還能逃得出去。

聞相俠搖了搖頭,沉吟許久,才道:“我不知道他是怎樣離開皇宮的,我只知道——那之後不過半月,皇上便新納了一位民女為妃。那女子來歷甚是神秘,只聽聞容貌極美,仿若仙人。”

“連你也不知道她的來歷?”這京中的事情,若有什麽是聞相俠不知道的,那就當真是神秘非常了。

“之後,便傳聞他在中州夕照峰絕崖遭遇圍攻,不敵而重傷落崖。再之後便傳出他已死的消息。”聞相俠一氣說完,緩了緩,最後慢慢道:“從此——便再無半點消息。”

“這麽說,當年有人救了他,也許就是那個女子,也許是別人送了這個女子來,作為交換,皇帝把他放走。然後又因為什麽原因,或許是因為那個女子,他又遭遇圍攻,受了重傷落下絕崖……”顧清商猜測着理順了一遍思路,說到這裏卻停住,搖頭道:“不對,受傷落崖不等于死了,那麽究竟是誰放出消息來說他死了?”

聞相俠沉聲道:“當年我曾去過楓落崖頂,地下雖有血跡,卻無打鬥痕跡,事後亦未查出哪些江湖人物與此事相關,朝廷官府處亦并無動靜。”

“難道所謂遭人圍攻是假的?”顧清商喃喃不解。

“拈花公子行走江湖數年,無人知其出身來歷。”聞相俠終于轉過身來,對着顧清商道:“聞某願聞其詳。”

顧清商瞟了他一眼,暫時把疑惑擱下,道:“聞大捕頭知不知道中州有一家專做當鋪生意的‘福生號’?”

聞相俠道:“略有耳聞。”

“那你知不知道這一家主人姓什麽?”

聞相俠微怔,“難道……”

“沒錯。”顧清商一笑,“想不到他家居然是做生意的吧?”

聞相俠皺眉,“顧公子曾言道他所習乃家傳武學,若他出身商賈之家,何來家傳之說?”

“問得好。”顧清商俨然一副循循善誘指點迷津狀,“當時我也很奇怪。”

聞相俠靜待下文,于是聽他道:“他們家的獨門內功叫做‘良宵引’,你已經知道了;他會我們顧家的家傳輕功‘留影’,你也知道了,那麽——”他在這裏停頓了一下以示重點,然後繼續說:“除了這兩樣之外,你還聽說他有什麽厲害的功夫麽?”

聞相俠凝神想了想,道:“未曾聽聞。觀他功夫套路,亦未見有何玄機。”

“對了!”顧清商彈了個響指以示贊許,“你自然看不出什麽玄機,因為他的功夫套路都是最普通的江湖套路,但是最普通的江湖套路能被他使得這麽厲害,自然是因為他的家傳內功。”

聞相俠微微點頭,道:“這功夫果然非同一般。”

“所以,”顧清商終于說到重點,“這麽非同一般的功夫,雖說是‘家傳’,其實他們家卻沒有多少人練成過。直到了他這一代,才有他一個人練成了。這麽一百年下來沒有人會練這套功夫,展家自然慢慢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

“所以,他并不是無牽無挂的江湖浪子。”聞相俠忽然道。

顧清商心中一亮,與他對望了一眼,“難道……救他的是他的家人?”

聞相俠眉頭緊皺,正欲開口,忽聽西邊內院“當啷”一聲東西墜地的響聲,兩人反應敏捷一齊循聲掠去,那聲音正是在內院拈花五客所住的地方傳來,兩處相隔不近,還未到已聽有人尖聲大喊:“大莊主!出事了!”

出事之處仍是在魚香染房間。房門已開,門口跌落了個銅盆,一個小丫頭邊喊邊往連天水的房間跑。顧清商率先搶進房中,入眼便是大片血跡,床上地上灑得到處都是,床上只有林若晖和魚香染兩個人,地上橫卧一具無頭屍體,看衣着竟是莫祁,而同留在房中守夜的倪風舉卻不見了。

事發突然,兩人一時都沒了頭緒。若依昨夜推斷,偷襲之人是君如傾,他是定不會傷人性命的,然而此時非但是莫祁,連昏迷未醒的林若晖與魚香染都已遭了毒手,實是令人費解。

難道君如傾苦等一夜不見展飛缡出現,便殺人以洩憤?

轉瞬工夫連天水便趕了過來,一眼瞧見房內情形她險些暈倒,聞相俠扶了她一把方才站住。客院內已有耳力好的察覺動靜趕了過來,江湧也過來了,見狀亦是震驚且詫異,“這……”

“倪大俠呢?”另一人發現倪風舉不在,出聲道:“昨夜房中只有四人,如今兩死一傷,第四個人卻失蹤了,咦……”說話這人一臉懷疑,最後那句話雖沒說,卻十分明顯地表露了意思。

此人名叫朱葛瑜,江湖人稱“奇智”,既有了這名號,對此疑案他自然是不願意沉默的。在場幾人一時都未答言,朱葛瑜不知君如傾之事,他的思路自然是根據此時現場情況而來。但此事若說是倪風舉所為,卻更加說不通。

莫祁與五客關系雖不親厚,林若晖與幾人卻實實是兄弟情誼。

諸人皆沉默,朱葛瑜正欲再說兩句,忽然連天水開口道:“在下兄弟不幸逢此大難,今日之事已不能行,還請朱先生代為轉達歉意。天水招待不周,望各位海涵。”

她面無表情地說完,轉而向顧清商道:“顧公子,江大俠,我二弟此時生死不明,若二位願意幫忙尋找,天水感激不盡。”說罷又轉向聞相俠,道:“聞捕頭,我……”

她眼中含淚,已是強忍多時。聞相俠明白她的意思,沉聲應道:“在下定當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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