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五、故人已非

朱葛瑜讨了個沒趣,讪讪地告了辭。連天水對着一室慘狀,雖未至失控,人也已有些恍惚。顧清商皺眉蹲下去那地上的屍體,聞相俠奔向床鋪察看床上的兩人。

忽然聞相俠出聲道:“連女俠,魚姑娘還未死。”

連天水一怔,繼而猛醒過來,連忙撲到床邊,顫抖着探了探魚香染的氣息。觸手處果然有呼吸之氣,她忙又去探林若晖,然而林若晖卻當真已死,并無半分生氣。

林若晖是胸前遭利器刺入而死,床鋪上盡是血跡。聞相俠在枕邊血泊中撿起一張紙箋,紙上寫着四個字:

背叛者死。

“這是什麽意思?”顧清商也看了一眼字條,皺眉不解。

兇手殺了莫祁和林若晖,卻沒有殺魚香染。三人此時都已看出魚香染身上并無傷痕,沾染的血跡都是林若晖的。若以此推論,應是莫祁和林若晖“背叛”了兇手——也可能兇手是為別人懲處“背叛”者——所以遭了毒手。

聞相俠把字條遞到連天水手裏,沉聲道:“連女俠可能猜出是何人所為?”

連天水亦是茫然不解,“我兄弟為人處事向來光明磊落,何來背叛之事?”

兇手殺人的意圖已十分明顯,然而所謂背叛之事,究竟是指何事?兇手殺了莫祁和林若晖,那麽倪風舉呢?是被兇手擄走,還是莫名失蹤?

今日五月十八,本是拈花五客行結拜之禮的日子,卻未料禮儀未成,卻已有兩人殒命。莊內諸客都已知道莊中出了命案,兇手尚未抓到,此時若走未免不好。

聞相俠似是心中已有頭緒,卻并未說什麽,只說待蘇無樞回來再說。此事甚是奇異,衆人一時猜測紛纭,因事情出于朱葛瑜之口,難免有許多人懷疑起失蹤的倪風舉來。

顧清商卻一直有些疑惑。

莫祁與林若晖死了,倪風舉失蹤了。這件事怎麽看怎麽別扭:論關系親疏,明明應該是林若晖與倪風舉是一組,莫祁單是一組才對。何況那具無頭屍體雖穿着莫祁的衣服,但又怎能肯定那一定是莫祁?

“你說,會不會死的人其實不是莫祁?”顧清商忽然望向溫小桃。

早上衆人發現那邊出事的時候溫小桃還不知道,待他知道時現場已清理過,此時聽顧清商講了一遍,他一直垂頭聽着沒有說話,忽聽顧清商問了這麽一句,他也只是回了個茫然的眼神,顯然是魂不在竅的樣子。

Advertisement

“對了,在他們床上找到了這個,你看看。”顧清商遞過那張染血的字條。

溫小桃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擡頭看了一眼,然後突然呆住了。

顧清商還在念叨着“你說這究竟是什麽意思”,不料溫小桃呆滞了片刻,居然一聲不響地昏了過去。

顧清商頓時愣了,接着腦子裏迅速竄起一個念頭來——難道這件事與溫小桃有什麽關系?

溫小桃這一暈居然再沒醒過來,顧清商一時猜不出原因,正在着急,幸而很快蘇無樞便回來了。

蘇無樞自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了位模樣與他有些相像,性子溫和且還有些害羞的姑娘。

這位姑娘叫做蘇無主,年紀雖不大,卻師承一位極有名的江湖怪醫。據說那位前輩醫蔔皆通,在蘇無主滿月那天,忽然到蘇家造訪,說這位姑娘命格過于兇險,注定要在豆蔻年華早早夭折,若跟随他行醫濟世,或可稍有扭轉,然而亦免不了孤獨終老一生。

這番話聽來不吉利得很,也虛玄得很,然而他卻不知怎地使蘇家父母信了他的話,将剛滿月的女兒交給了他。

如今這位蘇姑娘已是二八芳齡,醫術雖不能說盡得師父真傳,卻也是江湖上極有名的一位神醫了。

顧清商趕過去的時候蘇無樞正在看屍體,聞相俠、連天水和那位蘇姑娘也在。

蘇無樞看屍體的表情極專注認真,衆人都靜靜地等着,他忙碌了一陣,忽然“咦”了一聲,道:“這個人,好像不是莫祁啊。”

聞相俠沉聲道:“此人約有多大年紀?”

蘇無樞道:“約在三十歲上下。而且他右手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他回頭望連天水,“莫祁是使劍的麽?”

連天水道:“六弟不習劍法。如此說來,六弟應是未死了?那此人究竟是誰?”

聞相俠道:“連女俠,你上前細細一看,可否識得此人。”

連天水走近細看,衆人也都走了過去。要認出一具無頭屍體是誰,倒是當真不易。衆人正在皺眉時,忽然蘇無主小聲說了一句:“等一下。我來看看這位……林大俠。”

蘇無樞奇怪道:“你要看什麽?”

蘇無主認真地瞧着躺在裏側的林若晖,說:“他好像……還沒死。”

林若晖竟然當真沒死。他雖斷了氣,胸口卻還微暖,竟是硬被蘇無主救了回來。只是他傷勢過重,只怕十天半月都不能醒過來,無法告訴大家兇手是誰了。

待蘇無主忙完已是入夜時分,林若晖撿了一條命,魚香染也可救,只是棘手了些,她一時還想不出好的方法。

顧清商回去看了溫小桃,見他仍未醒,只好再來請蘇無主去看。同來的還有聞相俠,蘇無樞忙着琢磨無頭屍體的頭的下落,沒有跟來湊熱鬧。

三人一齊到溫小桃房內,蘇無主認真看了許久,最後略帶歉意地對兩人說:“這位公子的傷嚴重得很,我只怕未必能治得好,等我回去告訴了師父,也許師父他老人家能想出法子來……”

她話未說完,兩個人表情卻都變了。顧清商先詫異道:“你說什麽?他的傷?他受了傷?受了什麽傷?”

蘇無主說:“這位公子受了很重的內傷,而且……這傷應是有八九年了。他受傷後沒有及時調治,而且一身武功幾乎全部廢去,若不是他原本內力深厚,有些底子在,大約當時就死了……”

“等等!”顧清商打斷她,越發詫異了,“你說他有功夫在身?”

蘇無主蹙眉道:“原本是有的,但是他現在全身經脈損毀嚴重,再加上舊傷積壓甚久,已與不會武之人無異了。”

顧清商愣了半天,忽然想到:“既然他身上有傷已經是這麽久的事了,怎麽會突然暈倒的?”

蘇無主道:“他舊傷沉積,只要不妄動內力催動氣血,自然可以暫時無事,若是氣血受激,體內平衡被打破,已沉寂的傷勢便複蘇起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奇怪。”

顧清商還有些發怔,他雖然懷疑過溫小桃的身份,但幾個月相處下來他幾乎已經忘了這回事,此時忽然發現半點武功不會的溫小桃居然曾經是個內功高手,一時還有點發懵。

忽然聞相俠道:“他是因為何事昏倒?”

顧清商想了想,道:“我給他看了那張字條,他就突然昏過去了。”

聞相俠眼裏似是閃爍着奇異的光輝,向蘇無主道:“姑娘可能看出他臉上的傷痕是因何所致?”

蘇無主道:“應是鈍器劃傷所造成,譬如……較尖銳的碎石。”她有些憐憫的神色,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是什麽人,怎能下這樣的毒手……”

顧清商聞言大吃一驚,道:“你是說他的臉是被人劃傷的?不是意外?比如從山頭上滾下來什麽的……”

蘇無主點頭道:“這傷痕如此之深,且只有臉上受傷,額頭眼睛無損,自然不是意外。”

顧清商與聞相俠兩人相視一眼,知彼此心中想到一處,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蘇無主眼睛盯着溫小桃,并未注意兩人,此時已翻檢着藥箱忙碌起來,邊忙邊溫聲道:“我只能先盡力穩住他傷勢,兩位請回去休息吧,如果……如果失敗,我會請你們來見他最後一面的。”

顧清商大驚:“最後一面?”

“嗯。”蘇無主回答。

顧清商和聞相俠退出房間,卻都沒有離開。夜來一片靜寂,兩人站在門前相對沉默半晌,聞相俠長長吐出口氣,低聲道:“當真是他。”

顧清商瞧着他道:“你懷疑過?”

聞相俠默然片刻,方道:“在小桃鎮初見他時,我便有似曾相識之感。只怕君如傾也曾疑過。”

當日在銀枭門大門前,君如傾初見溫小桃便忽然對他出手,只怕他當時也是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罷。

“可是他為何不肯承認?”顧清商道,“就算他不願旁人知道,為什麽對故交好友也不說?他不是很重朋友麽?難道他真的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聞相俠緩緩道:“你莫忘了他是怎樣離開皇宮的。皇上雖肯放他走,然而事關皇家顏面,他自是不能以昔年的名號現身江湖。”

顧清商道:“就算明裏不能說,私下也不能說麽?他明知道昔日兄弟一直為他的死傷心,明知道他的朋友在暗中尋找他,他為何還要假裝?”

聞相俠緩緩地搖了搖頭。他不知道。明明有那麽多相認的理由,他為何要隐瞞到如今?傷重到幾乎不治,為何不求助于朋友?

他竟是要一個人默默地……等死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