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謝纾自幼謹遵祖訓,少有違背之時。他并不喜在人前刻意裝作恩愛,只此刻若他直言,便會讓明儀難堪,沉吟片刻還是應道:“嗯,是我不該。”

認便認吧。

若是得罪了“祖宗”,回頭還得自己費力哄。

只他這麽一應,在場衆人看他的眼神多少帶了些一言難盡和不可置信。

謝纾本只想回來看看明儀,見此刻她正忙,便也不欲多待。只言明自己尚還有事需處理,請諸位自便,便轉身離去。

臨走前瞧見明儀紅着臉,嬌羞中又透着小得意的模樣,謝纾眉心跟着一松。

深夜,謝纾忙完軍務,自京郊軍營回宜園。

長春院燈火幽暗,明儀顯然已經睡下。

謝纾洗漱一番後,動作極輕地推門進卧房。

卻不想一進門就被撲了個滿懷。

明儀踮腳親了親他的下巴:“夫君,你回來了。”

謝纾擡手将懷中人扶穩:“這麽晚還不睡?”

“因為……”明儀道,“我在等你。”

謝纾無奈笑了笑,他自西北歸京後,幾乎日日忙于公務,連他自己也無法預料何時才得空回宜園。

自上回馬球賽失約之後,謝纾便再未與明儀有過任何約定。他不想再聽見“和離”二字從明儀口中出來。

謝纾輕嘆一聲:“往後早些休息,不必等我,我……”

話尚未說完,謝纾的唇被她踮腳堵住。

綿長深邃的一吻過後,謝纾緩着氣,低聲問明儀:“你這算什麽?”

明儀抿了抿吻到嫣紅的唇瓣,笑道:“獎勵。”

獎勵他今日為妻破戒。

想起方才遷居宴上崔書窈聽見謝纾所言吃癟的臉,明儀又在謝纾兩頰分別親了一口。

謝纾将她纖瘦的身子捉住,一把橫抱了起來,道:“這便算做獎勵?”

“臣覺着不夠。”

紅燭微光,珠簾作響。謝纾抱着明儀朝卧榻而去,掀開簾帳将她放到榻上。

他正欲做些什麽,明儀擡手推了推他:“不成。”

謝纾:“嗯?”

明儀小聲道:“今日遷居宴,太操勞了,眼下肩膀正酸呢。”

謝纾:“……”操勞?是操勞着多吩咐了幾句,還是操勞着多喝了幾盞茶?

且肩膀酸和他要做的事有何關系?

明儀扯了扯他的衣袖:“夫君,快幫我捏。”

從早到晚一刻不停操勞于政務的謝纾幾不可察嘆了口氣,擡手放在明儀肩上輕柔地捏着。

明儀趴在榻上閉着眼松懈下來,閉眼間忽想起一事,驀地睜開眼看向謝纾:“夫君,再過幾日便是暮春圍獵。”

謝纾手上動作不停,繼續輕捏着明儀的肩,朝她應了聲:“嗯。”

明儀向謝纾提議:“我覺得到時候你我應當穿得般配些,最好是穿同一顏色同一款式的騎射裝才好。這般才能體現你我夫妻同心,讓所有人都瞧出你我的恩愛。”

謝纾:“……不必了吧。”

明儀猛地坐起,瞪着謝纾道:“怎麽不必?”

“也不知是誰,不願意和離還非纏着人要做恩愛夫妻?”

沒錯,是他。

謝纾一時無言。

明儀看向他:“且這回暮春圍獵設在檀德山,我覺着你我更得隆重些。”

謝纾不解:“為何?”

明儀睜大了眼,纖長眼睫一顫:“那裏對你我而言是個不同的地方!”

謝纾倒是沒覺着這山有何不同,不過是一處平平無奇的皇家捕獵場罷了,卻聽明儀紅着臉別別扭扭道:“你頭一回親我就在那裏。”

謝纾:?

明儀見謝纾一臉“不想認賬”的樣子,氣上心頭:“你忘了嗎?五年前在檀德山後山的玉泉湖邊上。”

她指了指自己的唇:“你親了我。”

謝纾想了想,确實想起一事。

五年前的暮春圍獵。那會兒先帝還在世,他同明儀相識不過數月。

圍獵人人都騎馬,獨獨明儀一人沒騎馬坐轎前往。

明儀幼時曾因摔馬險些去了半條命,故而十分懼馬。知道這事的倒還好,在不知情的人看來明儀這番做派到底奢靡做作了些,看着不成體統。

先帝對自己女兒素來管束嚴厲,做樣子訓了明儀幾句。

明儀不想讨嫌,便自顧自離了人堆。

也不知怎地“碰巧”就來了他身邊。如此這般的“偶遇”,謝纾已經在數月間碰到過不下十回。

即便她從未言明,謝纾也能從她望着自己的眼神裏看出些端倪,只他從來都不覺得他們會是一路人,對她也并無特別的情愫,故而見了她一慣都是禮遇避之。

那回圍獵也不例外,謝纾朝她行了一禮便牽着馬轉身離去。

明儀也沒勉強。

他本以為就此了結,卻不想他未走多遠,便聽見不遠處傳來“撲通”一聲。

他回頭看了眼,發現明儀落了水。她撲騰着雙手掙紮着,越是掙紮就越往下陷。

玉泉湖水流湍急,且湖深水藻多,極是危險。

周遭無人,謝纾不可能見死不救,顧不得這般那般的大防,便下水去救了明儀。

玉泉湖水流湍急,--------------/依一y?華/謝纾将明儀撈上來之時,她已吞了不少湖水,腹內鼓脹,雙目緊閉,氣息微弱。

迫不得已,謝纾只好給明儀嘴對嘴吹了氣。

方才明儀所說的他頭一回親她,指的應當是這事。

吹氣是為救人,親吻卻是為欲,對謝纾而言兩者是不同的。

他低頭,撥開明儀臉上的發,吻住了她,綿長一吻過去,他輕輕告訴她:“那叫吹氣,這才叫親。”

明儀抓起被子半遮着紅透的臉,輕輕“哦”了聲。

謝纾望着明儀,陷入深思。

那會兒他們破了男女之防,他把明儀救醒之後,曾告訴明儀自己願意對此事負責,可明儀想都沒想便拒絕了他。

“若你心裏把那回吹氣當作是親吻,那般在意,為何當初要拒了我,同我說把一切都忘了,當作什麽都沒發生?”謝纾問她。

明儀愣了愣,擡手去撫他的心,感受着掌間他沉穩的心跳。

她抿着唇告訴他:“責任和心動是不一樣的。”

“夫君。”明儀凝向他,“我想要心動的那種。”

她手心的溫熱傳到心口,謝纾頓了頓,未置一詞,捉住她的手一扯,扯近吻住。

明儀張着唇,望着房梁和榻邊的紗帳,仿佛一切都在旋轉,暈暈乎乎的。

她總覺得這個吻意味着什麽,但謝纾什麽話也沒有,只是吻她。

明儀懵懵的,待吻完,脫力地靠在謝纾肩頭,半閉着眼。

神思游離間,明儀回想起那晚在夜市上做的夢。

“前幾日,我又夢見了三年前我跑去尋你時的事,從前我夢過好多回,你每回都說‘臣想尋個合适的妻子’,唯獨那場夢裏,你說了另外六個字。”

謝纾問她:“哪六個字?”

明儀閉上眼,似在回想,好久之後她才開口:“你說——我等你很久了。”

當初小皇帝為兌現與她父皇的諾言,急着想将她的婚事定下。

約是覺得她同謝纾不配,小皇帝從頭到尾都沒把謝纾算進她的聯姻對象中。

明儀輾轉反側了好幾夜,還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思,跑去找了謝纾。

得到的答案和她預想中的相差無幾。

可在把話問出口後,等待謝纾回應前,她還短暫的期盼過,也許謝纾也對她有心,只是他太清高太高傲不好開口。

事實告訴她,那是她想多了。

謝纾靜默不語,似在沉思。

明儀問:“你在想什麽?”

謝纾開口想告訴她些什麽,話到嘴邊卻改成了:“在想五年前那場暮春圍獵,殿下為何會無故掉進玉泉湖?”

明儀眉頭一皺,立刻反駁道:“你該不會以為我是故意訛你的?”

“倒不是。”謝纾否認,“殿下堂堂大周公主,想要個男人一道聖旨便能讓臣屈從,何須如此費勁。”

明儀扯着嘴角:“那當然。”

“本宮雖心悅你,但也不是非你不可。天涯何處無芳草,回纥就有一個在。”

謝纾聞言微一挑眉。

所以那時為何會掉進玉泉湖?

對此,明儀別別扭扭地答道:“本宮不小心将樹藤當成了蛇,被吓得腳下一滑,然後就……”

謝纾:“……”

明儀紅着臉低頭。

謝纾卻難得對她神情嚴肅:“殿下千金之軀,往後莫要再擅自一人行動,身旁需留着人傍身。”

另外……

“臣覺得殿下除了跟臣騎馬之外,等得空了還需跟臣學爻水。”謝纾補了句,“不準嫌操勞推脫。”

明儀:“……”

想到學爻水要在水裏肌膚相貼這樣那樣,明儀意味深長地朝謝纾看去,他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正經。

夜色深沉,謝纾吹熄了塌邊的燭火,一室幽暗,謝纾攬明儀入懷:“殿下,睡吧。”

明儀靠在他懷裏蹭了蹭:“我喜歡你叫我夫人。”

不要疏離的尊稱,就像尋常夫妻那樣。

謝纾頓了頓,重新道:“夫人,睡吧。”

明儀唇角向上彎了彎,輕輕應了聲:“嗯,夫君。”

兩人靜靜地閉上眼,未過多久明儀便開始犯困,意識迷糊間,她忽開口問了謝纾:“夫君,你可知我是從何時開始心悅你的嗎?”

謝纾緩緩睜開眼:“何時?”

謝纾久久未等到答案,低頭才發覺懷中人已經睡了過去。他嘆了口氣,擡手幫明儀蓋好被子。

這個答案大約得等她醒來才能知曉了。

只明儀醒來後,約是把這事忘了,沒有再說起。

春日接近尾稍,暮春圍獵來臨前,明儀替自己和謝纾備了好幾身鮮亮相配的騎射服。

正等着暮春圍獵之時,好好讓衆人瞧瞧他們深厚的夫妻之情,卻不想在暮春圍獵前一天,出了一樁大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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