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秦淮河岸,彩燈融融,水波蕩漾。

夜色之下,畫舫之上,笙簫琴瑟樂聲陣陣,水浪聲交雜其中,女子啼笑聲伴着勸酒聲自裏頭傳來。

此處是金陵享樂之地,若論聲色脂粉不亞于京城平康坊。

謝纾抵達金陵已有五日,五日內暗訪多地探查民情,誠如李成所言,張玉手上确該有蘇晉遠的把柄。

然則無人知曉張玉将裏賬藏在何處,包括蘇晉遠。

這兩日謝纾暗中徹查了與此事有關的所有線索,仍一無所獲。

蘇晉遠心狠手辣,只要與此事有關之人,一個活口未留。

眼下謝纾手上的線索,也不過是蘇晉遠查剩下的。

京城那頭,乘風加急密信中報,他們在啓程前往姑蘇途中“遇伏”,所幸早有準備,他們的人未傷着大礙,只前來伏擊的皆是死士,沒能留下活口。

江南道畢竟是蘇晉遠的地盤,這幾日謝纾在金陵連番動作,蘇晉遠早晚會有所察覺。

眼下時間緊迫,他必須在蘇晉遠有所行動前,拿到裏賬。

兩日內,與張玉有關的地方,謝纾都走了個遍,只差這秦淮河岸旁的最後一處。

張玉生前風流成性,除卻府中妻妾通房外,還常來這煙花之地尋歡作樂。

李成先前亦是這地方的常客,雖然為着生意上京,已好些日子不曾來過,但還是知曉一些事的。

他告訴謝纾:“張玉生前有個相好的妓子,叫柔兒,是這船上的花魁。”

畫舫門前,春娘見李成來了,忙迎了上來:“喲,是李爺來了,趕緊裏邊請。”

春娘是這地的鸨母。眼下看見出手大方的熟客,春娘自也十分熱絡。

她瞧見了李成身旁的謝纾,見他身姿修長,儀表堂堂,舉手投足皆透着精貴清雅,眼睛亮了亮。

“喲,好俊的郎君。”春娘朝前一步笑問,“這位是?”

脂粉味撲面而來,謝纾擡手微微掩鼻。

李成經商多年,應酬慣了,忙攔在前面:“哦,他啊。是我生意上的弟兄。這不,瞧他家裏那母老虎看得緊,沒見過什麽世面,特地帶來這開開眼。你今日可得好好招待一番。”

“得了。”春娘意會,“包在我身上。”

家花哪有野花香。這天下男人,只要來了她這,沒有哪個能把持得住,她這可不是吟詩弄畫彈琴奏樂之所,是真正的享樂之地。

春娘将二人迎了進去。

謝纾的目光自畫舫兩旁的雕花木欄移開,落在門前的迎客鹦鹉上。

那鹦鹉毛色豔麗,腳爪挂在鳥籠之上,沖着進來人直喊:“發財,發財。”

哄得來客,紛紛朝它砸銅板,越砸它喊得越起勁。

李成有些日子未來了,原先這可沒這能說會道的夥計。養鳥可比養人省錢,這春娘倒也聰明,弄個有趣的“門童”在畫舫門前,費不了多少事,還能日進鬥金。

春娘将李成和謝纾引到畫舫二層的雅間內。未過多久,喚了五位花枝招展、紅裙酥腰的姑娘上前招呼。

李成看了眼前來伺候的姑娘,對春娘道:“這些未免太普通了些。”

春娘嬌嗔道:“爺,我可挑着最好的給你了。”

“你可不老實。”李成往四周望了圈,“怎麽不見你家那花魁,柔兒?”

聽見“柔兒”這一名字,在場衆人皆是一怔。

好半晌,春娘賠笑着說了句:“柔兒……她死了。”

李成脫口而出:“怎麽死的?”

“別提這晦氣事了。”春娘嘴角一扯:“病死的。”

謝纾神色微凝。

春娘道:“爺不如瞧瞧我這別的姑娘?”

謝纾朝站在一旁的五人掃了眼,瞥見角落那,在聽見柔兒名字後,抱着琵琶瑟瑟發抖的女子,沉聲道了句:“就她吧。”

那女子紅着臉朝謝纾望去,小步走上前。

李成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遞給春娘,意思是讓其餘人都出去。

春娘得了賞錢,帶着另外四個姑娘離了雅間。

留下的那姑娘低頭溫順道:“二位爺喚奴家媚兒便是,是聽曲還是……”

謝纾單刀直入:“我可以給你銀兩贖身,放你和你情郎離開金陵。”

媚兒聞言一驚。

自己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此事,眼前這人怎會知曉。

謝纾:“平安符,還有口脂。”

媚兒這才察覺身上還挂着情郎臨走前送她的平安符,透過一側的雕花銅鏡瞧見自己唇畔口脂暈了一點在衣袖上。

僅憑這便猜出一切?

謝纾斂眸。

他的夫人也曾送過一個類似的平安符給他,每回明儀和他吻得激動些,口脂總免不了會占到別處。

方才那幾個女子之中,只有媚兒一直站在角落,用琵琶遮着面,作出避客之狀。好端端的何以如此?

謝纾的确猜得不錯。

媚兒一早便想贖身,只春娘不是個好相與的,非從她身上榨幹所有才肯放她離去,贖身要兩千兩白銀,就她平日攢的那點賞銀,沒個十幾年贖不了身。

她等的了,可她那情郎卻等不了。

“我可以幫你。”謝纾對媚兒道,“但有條件。”

贖身乃是媚兒多年的心願,謝纾的話讓媚兒心念一動。

“郎君且說。”

謝纾擡眼:“我要知道柔兒是怎麽死的。”

媚兒聽了這話一臉驚懼,咬唇支吾着不說話。

李成遞了張面值千兩的銀票給她,在看到銀票的那一刻,媚兒終是開了口。

“我知道的也不多。”她道,“只知道那日有幾個官兵來這抓人,不僅把她住的地方搜得亂七八糟,還把柔兒抓去關了好幾日,等柔兒被放出來的時候,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腿也折了,人也半死不活的。”

“春娘不許我們随便議論此事,我猜想她定是得罪了什麽人。”

“柔兒回來的那天夜裏,我依着春娘的吩咐給她送傷藥,可我剛走到門口,卻聽見半死不活的柔兒在屋裏笑,也不知在笑什麽,那笑聲如同鬼魅鎖魂一般,怪滲人的。”

“我吓了一跳,藥也沒送便跑了。誰知第二天一早,柔兒便死了。”

說到這,媚兒臉色煞白,頓了好久才又接着說。

“柔兒是自個兒服毒死的。這本也沒什麽,只她那死狀着實太吓人了。七竅流血,眼珠子翻白,身上還爬了好些蟲子,最可怕的是,她嘴角那抹詭異的笑。尋死便尋死,做什麽臨死前要這樣笑?”

“後來春娘做主,在山頭找了個地給她埋了。”媚兒道,“二位爺若是想去瞧瞧,我可以帶你們前去。”

謝纾道:“不必。”

媚兒嘆了一聲:“二位爺目光如炬,奴家未敢有一絲欺瞞。柔兒性子孤僻,我們這沒幾個跟她熟的,我就只知道這些。”

謝纾道:“你說的已經夠多了。”

媚兒松了口氣,歡歡喜喜地從李成手裏接過銀票。

李成對媚兒道:“你出去沏壺茶進來。”

這是想支開人的意思,媚兒自然懂,忙應了是,推門出了雅間。

待人走後,李成看向謝纾:“貴人可尋得線索?”

謝纾笑了聲,未答他,只道:“走吧。”

他找的東西就在眼前。

謝纾自畫舫出來已是深夜。

秦淮河畔,樂聲依舊。

李成走在前頭給謝纾引路,走下畫舫。

漆黑的前路忽傳來一陣馬蹄聲,霎時,上來一群手拿火把的官兵将二人層層圍堵。

李成驚得直往後退。

火光在漆黑夜色下,尤為晃眼。

謝纾擡眸朝前方為首的銀白轎辇望去。

辇轎上之人,自上頭下來,眸光桀骜,緩緩朝謝纾走去。

李成見到來人的臉,神色陡然一僵,驚懼異常。

只見來人走到謝纾跟前,行了一禮:“臣,蘇晉遠,參見攝政王。王爺遠道而來,臣接駕來遲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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