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成早料到謝纾身份不簡單,只在親口聽見蘇晉遠喚出“攝政王”三字時,還是不由一怔。

蘇晉遠的兵圍堵了前路,後方是秦淮河。

眼下他們進退兩難。

李成心中大亥。若此時此刻蘇晉遠對他們下了殺手,只需将他們的屍體往秦淮河裏一丢,誰也不會知道蘇晉遠做了什麽。

李成頗有些後悔。誠然他助謝纾有為張玉抱不平之意,可多少還存了那麽點私心。富貴險中求,李成本想着待此事解決之後,朝廷必要翻修新堤,屆時他可憑着這份交情,攬下這筆建材生意,賺它一筆。

可眼下瞧着小命危矣。攝政王再厲害,可雙拳難敵四手,何況蘇晉遠還帶了一隊兵過來。

夜風簌簌。

謝纾從容應道:“使君,別來無恙。”

蘇晉遠粗礦的長眉一擰,寬大的袍衫在夜風中翻飛,他擡眼,不遠處樹梢枝葉沙沙作響,漆黑夜色下刀鋒的寒光漸露。

是謝纾的暗衛隊。看來他早有準備。

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在謝纾沉靜側臉,蘇晉遠微眯上眼。

夜色下兵刃相見,無聲僵持。

蘇晉遠的兵在明,謝纾卻在暗。夜色籠罩下,僅憑肉眼蘇晉遠無法判斷謝纾藏在暗處的人有多少。

謝纾從來不會打無勝算的仗。

末了,蘇晉遠先笑了聲。這聲笑一落下,身後士兵一瞬放下武器。

他朝謝纾道:“謹臣,你母親很想見你。”

這話的意思是,請他過府一敘。

謝纾應下了。

臨走前派了暗衛護送李成先回李府,另外交代了李成莫要向明儀多嘴。

李成匆忙離開秦淮河畔,回到李府之後依然心有餘悸。攝政王身邊的暗衛幾乎都安插在了長公主身邊,方才留在他身邊的暗衛,僅有兩名。他差點以為自己就這麽玩完了。

結果蘇晉遠那老狐貍還真就中了攝政王布下的“空城計”,直接繳了械。

深夜,蘇府正堂。

金漆點綴着門欄,大理石磚鋪就的地面,琉璃畫窗,翠玉古畫裝點其中,與城郊收容流民的狹小破廟截然相反的富麗堂皇。

溫氏坐在謝纾身旁,往他碗裏夾菜,一副慈母做派。

“謹臣難得來,可要多用一些。”

謝纾微動筷,只回了一句:“不是難得來。”

是從未來過。

溫氏臉色一僵,謝纾的這句話,仿佛在提醒她。這些年她這個做母親的從來沒記挂過自己的兒子,他們之間本就關系冷漠,眼下又何必惺惺作态裝成親密的樣子。

膳桌上氣氛尴尬,坐在溫氏身旁的蘇涔,忙打圓場道:“這道山藥酥肉,可是舅母難得親自下廚做的,尋常可吃不到這般好手藝,我今日倒是沾了王爺的光,享了口福。”

這話說得很體面,既全了溫氏的顏面,又給了謝纾臺階下。

溫氏朝蘇涔笑了笑:“你這孩子,素來都是最貼心的。都誇你是大周第一美人,我瞧着倒該叫你大周第一甜嘴。若不是當年……”

溫氏欲言又止,蘇涔紅着臉朝謝纾望去,等着他回話。

奈何謝纾完全不接話茬,把尴尬留給了她。

蘇涔:“……”

一頓晚膳用下來,謝纾幾乎沒動筷,溫氏面對着謝纾如坐針氈。

末了,她終是忍不住道:“謹臣,我知你厭我當年在你爹死後抛下你再嫁,可謝家家規森嚴,日子清苦,我一個弱女子,如何頂得住,總要再尋個依靠。”

謝纾看向溫氏怆然欲泣的臉龐,神色淡淡,半晌後回了句:“我從未怪您。”

他眼中的淡然,沒來由的令溫氏心底一涼。

謝纾擡頭望了眼琉璃窗外濃濃夜色,起身道:“若無其他事,我先告辭了。”

溫氏沒再留他。

蘇涔望着謝纾離去的身影,心一橫,追了出去。

慕強之心人皆有之,蘇涔也不例外。

她此番前來省親未曾想能遇上謝纾,從前溫氏的确說過要撮合她跟謝纾,只不過謝纾從未讓任何女子近過身,她無從入手。

這些年京中屢屢傳出攝政王夫婦如何不合的消息。

蘇涔亦不止一次想過,若是當初攝政王娶的人是她……一切就不一樣了。

所幸她還年輕,美貌依在,還來得及。

抱着這番心思,蘇涔追了上去,對着謝纾喊道:“我送送王爺。”

她一個女子,深夜為陌生男子送行,心思可謂昭然若揭。

謝纾未搭理,徑自離開蘇府。

蘇涔跟了上前,用她一慣溫婉的語調,體貼道:“方才舅母說的話,王爺千萬莫要介懷,我……”

謝纾腳步忽一停。

蘇涔見他停下腳步,還欲再說什麽,卻聽謝纾冷冷抛下一句。

“貴府是不是少面鏡子?”

蘇涔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謝纾說了什麽。

大周第一美人,也不照照鏡子看,憑你也配?

謝纾抛下這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遠處,蘇晉遠的心腹望向謝纾離去的背影,用只他二人才聽見的聲音問:“使君就這麽放了他?若放他走,無異于放虎歸山。”

蘇晉遠自然懂這個道理,只想到了溫氏,默了片刻後,道了句:“別在夫人面前下手。”

昏沉夜色下,謝纾騎着馬自密林間穿梭而過。

溫氏慈母般的面孔在腦海裏若隐若現。

謝纾也很想信她說的。

若他六歲生辰那日,沒有撞見她和蘇晉遠背着父親在假山後忘我親吻的話。

後來父親意外故去,溫氏流着淚告訴他。

她說,阿娘是走投無路,在謝家待不下去,沒辦法才跟了蘇晉遠的,不是故意抛下他。

若那會兒,溫氏不作僞地告訴他,她不想再和一個死人裝所謂的“恩愛”夫妻,她想要榮華富貴,她心悅蘇晉遠。

或許年幼時的他就不會那麽難過。

李成由暗衛護送着回了李府,一回府來不及喘口氣先,便問白氏:“聞家娘子可還安好?”

“在廂房休息呢。”白氏回道。

得悉明儀安好,李成松了一口大氣。他也是今日才确定,那位美豔驕矜的聞家娘子,便是當朝長公主。

白氏欲言又止。

聞家娘子人是安好無恙,不過心情有些不佳。

“今日你和聞公子在秦淮河畔的畫舫上,聞家娘子正好看見了。”

李成:“……”

李府西苑廂房。明儀躺在拔步床上,睜眼看着房梁。

适才她在秦淮河畔的畫舫上瞧見了謝纾。

明儀當然明白,謝纾出現在那兒,定然是為了公事。

他這次南下,似乎有許多難言之隐。

明儀不完全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只清楚明白,他所做的皆是為了社稷黎民。

想起那些郊外的流民,明儀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忍一下。

身為公主,她知道分寸,所以她不會跑去做攪局之事。

可身為妻子,她讨厭自己的夫君身上沾染脂粉的味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莺推門進來,告訴她:“殿下,攝政王回來了。”

原本明儀是該高興的,可是眼下,她半點也不想看見謝纾的臉,淡淡回了句:“知道了。”便讓雲莺退下了。

回來就回來了,還特意讓人過來告訴她一下。

是還指望着她親自去迎接嗎?

做夢!

明儀氣呼呼地想着,自拔步床上起身,赤着腳吧嗒吧嗒走到房門前,“咔嚓”把門栓挂上,又走到窗前鎖上窗子。

他不止得不到她的相迎,而且今晚別想進房。

做完這一切,明儀才回了床上繼續躺着。

謝纾回了李府。

在從李成口中得知明儀一切都好後,眉心一舒。

正打算去西苑,李成又提醒了一句。

“您去畫舫那事,夫人看見了。”

謝纾輕嘆了一聲,揉了揉眉心,快步朝西苑走去,走到廂房門前,瞧見裏頭未亮燈,猶豫了許久,擡手輕敲了敲木門。

明儀聽見敲門聲,睜開眼望見門外熟悉挺拔的身影,盯着看了會兒,撇開頭去輕哼了一聲。

謝纾自門外輕喚了一聲:“夫人。”

裏頭沒有回應,謝纾擡手推門。不推不知道,一推吓一跳。

門從裏面被明儀鎖死了。

謝纾看了眼緊閉的木窗,想來窗戶也不能幸免。

明儀閉着眼,留意着門外的動靜。她心想着,如果謝纾好好在外頭反省一下,她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地考慮一下放他進來。

可門外很快就沒了動靜。

明儀:“……”這麽快就放棄了。

你夫人沒了!

明儀側過身,閉上眼自顧自睡下。

眼下本就是雷雨多發之季,仿佛注定今夜難眠一般,未過多久外頭響起驚雷。

明儀自電閃雷鳴中睜開眼,抱緊了錦被。

也不知怎麽就想起了上回雷雨夜。

颠簸的客船,驚懼的她,還有沒入她的謝纾。

明儀耳畔回蕩着那晚謝纾說的“別怕”,也不知怎的,心裏忽然酸溜溜的。

明明今晚他也在的,可……

明儀把自己埋在被中,閉上眼。

窗外忽傳來一陣奇怪的響聲,似急似促。明儀自被窩中出來,循聲朝窗外看去,似瞧見了一抹奇怪的影子。

她心下疑惑,起身朝窗邊走去,指尖在窗鎖上猶疑片刻,“嘎吱”開窗朝外望去。

方才探出身去,一道人影覆了上來,傾身吻住了她的唇。

輕柔小心且熟悉的,帶着些許清酒的味道。

明儀怔愣片刻,擡手推開那人:“你……還在這?”

她瞧見謝纾淋了雨,滿身濕透站在她跟前,眼睛緊緊看着她:“夫人,我在等你。”

明儀一愣,眼眶有些熱,心裏麻麻的,半晌抿着唇對他道:“我不喜歡你身上有脂粉味。”

謝纾的衣裳發絲滴着水,他告訴她:“現下已經沖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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