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窗外暴雨傾盆,雨滴拍打着屋檐發出噼啪響聲。

水珠自謝纾額角滾落,沿着他的側臉落下。他的眼裏看不出過多情緒,身上衣衫似浸過水一般,看上去格外狼狽。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

明儀從未見過這樣的謝纾。

他從來都示人以最高傲的姿态,光鮮、清傲,無所畏懼、無所不能的。

明儀微愣:“你還好嗎?”

謝纾未答,低頭又去吻她。

他的吻綿密而長久,似眼前連綿的雨幕一般,沒有停歇的趨勢。

明儀往屋裏退去,他跟着傾身。

酒醉後的他,與慣常斯文有禮的樣子全然相反。他自窗而入,延續着這個吻,明儀被迫着往後退,被他抵在了門上……

直到沾水的腳印布滿一室,謝纾才放開她。

明儀雙頰緋紅,大口緩着氣:“你別以為出賣色相我就會原諒你!”

“那就……”謝纾醉眼輕挑,笑,“再出賣一下。”

明儀:“……”

謝纾那雙好看的眼睛沾了醉意,盯着她的目光多了層勾人的味道,明儀低垂着眸,眼睫微顫,略有些經受不住引誘。

偏這時謝纾又在她唇畔上啄了一小口。

明儀的意志不是很堅定,經不住這樣的撩撥,她決定接受謝纾的出賣。

她閉上眼,微微啓唇。

謝纾卻沒有吻上來,只把頭埋入她懷中,說:“你很喜歡我。”

她說過很多遍,可他從來也沒說過他也喜歡她。

明儀賭氣地撇開臉,否認:“誰喜歡你?”

“你。”謝纾肯定道。

“我才不……”明儀的話被淹沒在他唇上。

半晌,他松開她的唇,重新問:“喜歡嗎?”

明儀還想掙紮着否認,可還沒等她開口,謝纾的唇又覆了上來。

他就這樣一遍一遍地問,直到明儀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很喜歡他。

謝纾沉郁的眼睛在那一刻化開陰霾。

這世上總有些人習慣編織謊言隐藏自己的虛僞,明明不喜歡,卻非要裝作喜歡的樣子,就像溫氏。

還有些人,連一個小謊也撒不好,嘴上說着不喜歡,可她的眼睛、動作、唇瓣,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她很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

比如他的妻子。

最終,這天晚上,明儀沒能接受謝纾的出賣,因為他在聽到她說完“很喜歡”之後,就醉昏在了她懷裏。

明儀不僅沒能接受謝纾的出賣,還出賣了自己的體力,把謝纾一點一點搬回榻上,又用她嬌貴無比的手幫他褪去身上浸滿雨水的衣衫,取來幹帕子替他清理濕發。

明儀心想,今夜她這般付出,日後必定要謝纾出賣十次色相來還。

做完這一切,明儀才躺到謝纾身旁,給彼此蓋上同一床被子,閉眼入眠。

次日清晨,雨後初晴的日光漫入西苑廂房。

謝纾緩緩醒轉睜眼,昨夜的記憶一瞬湧入腦海,他轉過身,看見了躺在他身側的明儀。

她尚未醒來,昨夜她憑着一己之力,成功卷走了所有被子。

謝纾目光溫柔,擡手理了理她額前碎發,視線緩緩下移,落在她紅腫未褪的唇瓣上。

明儀睡意朦胧,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正迫使她張嘴。

驀地驚醒,滿眼都是近在咫尺的謝纾。

明儀:“……”怎麽就啃起來了?

“明儀。”他問,“去熱泉嗎?”

明儀:“……”才剛醒來,還是大早上,你不用這麽着急出賣自己!

李府正堂,一早白氏便按着李成的吩咐,為住在西苑的貴客備了一桌子豐盛的早膳。

自從知道了那兩位貴客的身份,白氏半點也不敢怠慢。

只等了許久也不見貴客起早,便親自去了西苑請人。

沒見到貴客,只見到了看守院門的雲莺。

雲莺只說:“勞娘子費心了,眼下殿下身子疲累,攝政王又正忙着,這早膳怕是暫用不了了,一會兒等攝政王忙完,我再準備些送去就好。”

白氏心想也是,長公主矜貴,昨日被她拖着在外頭颠簸了一日,覺得疲累也是有的,又攝政王公務繁忙,便也不再多話。

見白氏走了,雲莺輕輕松了口氣。

她朝後頭熱泉方向望去,望見氤氲而上蒸騰的水霧,長嘆了口氣。

這都一個半時辰了,攝政王還沒忙完……

熱泉深處,明儀隔着朦胧水汽望着近在咫尺的謝纾。

昨夜的一幕幕浮上腦海。

她說了很喜歡他,可他卻沒有。她想開口問些什麽,只所有的聲音都被他撞了個稀碎,語不成調。

兩日後,乘風率領衆衛抵達金陵與謝纾會合。

謝纾并未在金陵多逗留,與乘風等人會合後,便立刻啓程走水路離開了金陵,前往姑蘇。

眼下蘇晉遠已對他的行蹤一清二楚,無論如何,他需得裝個樣子,去一趟姑蘇“祭祖”。

謝纾離開之時,派遣幾路衛隊守在李府。

這是他之前答應李成的,若李成助他,他會盡力保他全家老小安全。

商人豪賭,李成更是送佛送到西,把所有身家都壓在了謝纾身上。江南道的官員多是蘇晉遠的爪牙,沒幾個能信得過的,李成将李家商隊所有的船都給了謝纾。

臨行前,李成不免多問了句:“貴人,你這一走,張玉的裏賬該怎麽辦?”

謝纾沒多言,只對他道了句:“莫擔心。”

那東西早就在他手裏了。

乘風在一旁聽見李成提起賬本的事,莫名想起自己剛到金陵那會兒,謝纾命他夜潛秦淮河畔,問一只鹦鹉要賬本的事。

這事着實離奇,乘風雖覺匪夷所思,卻也照着他的話辦了,結果真從鹦鹉嘴裏問出了賬本的下落。

謝纾一行人,乘着商船離開古都金陵。

船緩緩駛離渡口,乘風忍不住問謝纾:“您怎麽知道那鹦鹉是張玉留下的?”

謝纾:“憑三點。”

“一是李成的反應。他是那畫舫的常客,從前卻未見過這鹦鹉,這只鹦鹉是近日新添的。那鸨母春娘是個惜財之人,鹦鹉多是富人賞玩之鳥,價不低,且短時間內不易馴服,春娘不似那般有錢有閑之人。”

“二是那鹦鹉常說的話。”

乘風想起他見到那只鹦鹉時,那只鹦鹉對着他直喊“發財”的樣子,問:“喊發財有什麽不對嗎?”

謝纾道:“那處是煙花之地,來那的客人是為嫖而非為財,來散財而非發財。”

乘風恍然:“那也就說……”

“原本飼養這只鹦鹉的是個想發財的人。”謝纾道。

什麽樣的人最重這些言靈意頭?

商人。

乘風又問:“那第三點呢?”

謝纾道:“柔兒屍首上的蟲子。”

“屍首腐爛則生蛆蟲,然則柔兒屍首被發現時,尚才死了不過一兩個時辰,屍身出現成蟲,未免太過誇張。那蟲子恐怕不是從她屍首上生出來的,而是她臨死前抓在手裏的。”

“鹦鹉食蟲。”

這下乘風終于理清了思路。

那鹦鹉原本是張玉的,張玉自知牽扯進新堤坍塌一事命不久矣,便留了一手,将“秘密”都藏進了鹦鹉嘴裏。

他知曉蘇晉遠不會放過他身邊的一切,臨死前将鹦鹉交給了自己在外頭的一個相好柔兒。

蘇晉遠心狠手辣,在張玉死後,連他的相好也一個沒放過。

鸨母春娘貪財,柔兒死後立刻占走她的財物将她草草埋了。鹦鹉價高,自是被春娘留了下來。

蘇晉遠冷血無情,剛愎自用,人一死便以為滅了口,松下警惕。

柔兒是個聰明人,一早便料到會如此,臨死前留下了線索。所以她死前才會露出笑容。

謝纾自袖中取出張玉的裏賬翻了翻。

裏頭樁樁件件都是蘇晉遠不願示人的東西。

他站在船首望向平靜水面,眼一沉。

是時候該收網了。

不遠處,明儀站在甲板上望着謝纾。

一旁的雲莺端着疊糕點,問道:“殿下,這糕點還送去給攝政王嗎?”

明儀朝雲莺比了個“噓”的手勢。

“罷了。”明儀道,“他正忙莫擾了他,一會兒再送吧。”

明儀覺得此刻的自己,可能和聖人口中的“賢妻”是一個樣的,渾身上下正散着賢德的光輝。

于是對雲莺道:“本宮如此體貼,你記得要把這事好好記下來,下次有意無意講起,透露給謝謹臣。”

她可不能白白賢惠,必須要讓謝纾記得她有多麽溫柔善良體貼可心才行。

雲莺:“……”好的,殿下。

但是似乎也不需要她有意無意的提起了,因為攝政王已經朝她們這兒看了過來。

明儀:“……”

謝纾自遠處喚了一聲:“夫人,過來。”

明儀自雲莺手中接過糕點,藏于身後,“賢賢惠惠”地走上前,體貼關切道:“夫君辛勞,我來給夫君送吃食。”

謝纾:“哦?”

明儀眨了眨眼,正想從身後把糕點拿出來,來一個小“驚喜”。

船忽然撞上了湖裏的礁石,“哐當”一下,船身一個劇烈晃動。

明儀不會功夫,人又纖瘦,船這麽一晃,她也跟着一起晃,整個人一斜,糕點掉了一地,滾圓的糕團順着甲板骨碌碌滾進了湖裏。

眼看着明儀也跟着要摔下去。

謝纾忙伸出臂膀,将她撈進懷裏,将其抱穩。

明儀随着晃動的船身,牢牢貼在了謝纾身上。

夫妻倆相擁在一起,動作緊密無間,連條縫都沒給彼此留下。

明儀擡頭對上謝纾的眼睛,四目相對間,明儀忽覺察出了對方眼裏某種不一樣的味道。

她本能地顫了顫。

謝纾低頭,滿眼笑意,問她:“你來送……吃食?”

明儀:“……”

不是,她指的吃食不是她自己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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