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笨蛋睚眦
老太太前些年身體不适,到南方去調養,聽沈氏說是在魔氣稍微單薄的司幽國,年後便會回來,秦氏将老太太都搬出來了,這扣的帽子不可謂不輕。
“澈兒,過來道歉。”司徒羨之沉着臉,朝他說道。
司徒澈望秦氏看去,後者正揚起頭,再看秦楓,簡直是用鼻孔看人,他從來沒吃過暗虧,何況他這邊一出岔子,搞不好也會連累沈氏。秦氏明裏是責備他無禮,而他又是沈氏的人,就是拐着彎說沈氏管教不勤。
秦氏平日素來低調行事,想來是看見秦青山在此才借題發揮的,而司徒羨之見他在場,想着家醜不可外揚,才做出息事寧人的如此下策。
思量再三,司徒澈用力地搖頭。
“胡鬧!”司徒羨之何時見他這般頑固,即便是溫和的性子也發怒了。
秦氏見狀更喜,唇角都翹起來了。
看着那頭的司徒羨之準備發飙了,司徒澈深吸一口氣,定下了心神,他攏了攏袍子,朝司徒羨之和秦青山深深地作了個揖,然後看了一眼秦氏和秦楓,目光帶着殺氣。
他的眼睛緩緩睜大,在其餘人看不見的角度,墨色的眸子形成了無機質的豎瞳,妖異而瑰麗,命令道,“秦楓哥哥,我說了什麽。”
秦氏大怒:“還能說什麽!羞辱我至此你還好意思問他!”
“既然你知道我在問他,那你為什麽要替他回答?”
秦氏在那邊拼命地給秦楓使眼色,秦楓看了司徒澈一眼,緩慢地回答,“司徒澈說,說他沒有欺負我。”
“除此之外呢?”
“還說,‘你自己問他!他做了什麽他自己清楚!’”司徒澈一聽,就想掐死自己,搞什麽呢非要問下去!又聽秦楓說:“就這兩句。”
他松了口氣,見司徒羨之看了秦氏一眼,秦青山也皺起了眉。
他趁熱打鐵,繼續問道:“那你還記得二娘對我說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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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澈!你還編排起我來了?”秦氏一聽不對,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顫巍巍地指着司徒澈怒道。
司徒澈正欲反駁,卻聽秦青山大聲喝道:“坐下!”
“哥……”看着秦青山鐵青的臉,秦氏悻悻然地坐下來。
“她說,‘你為什麽要欺負我家楓兒?’”秦楓目光空洞,一板一眼地說。
司徒澈輕聲問:“那你能說說我是怎麽欺負你的,我打你了嗎?”
秦楓搖搖頭,“沒有。”
“那你的臉是我打的嗎?”
這次秦楓沉默了很久,看得司徒澈都有些急了,他才開口:“是我摔的,就摔在草地前的那條小路上。”
三個大人往他手指出的方向看去,果然草地上有個大大的壓痕,想是在草地上滑了一下,臉就摔在石路上,一時間三人的臉色各有不同,可謂異彩紛呈。
司徒羨之臉色尴尬,秦氏銀牙咬碎,秦青山別過臉去嘆了口氣。
司徒澈才不會這麽笨問他為什麽會摔倒,他想了想,不能便宜這小子,剛到嘴邊的問題拐了個彎:“我知道大将軍一家和我們比鄰而居,可是秦楓哥哥是怎麽進來的呢?”
“爬牆……”
“還做了什麽。”
司徒羨之待他走近才發現司徒澈臉上有一條凝固的血痕,當即心疼不已,吩咐婢女拿熱毛巾來給他擦拭。
“用石頭砸了司徒澈。三個。”
秦青山一聽立刻站起來,大聲罵道:“孽障!”
原本想問秦氏還說了什麽的,包括那段污蔑他的,想了想,司徒澈沒什麽興致,撤了攝魂術,對秦青山說道:“不打不相識,我下次還能跟秦楓哥哥玩嗎?”
秦青山提着秦楓,對他尴尬地笑說“好”,司徒羨之也過來打圓場,這才安定了下來。
今天發生的事太過狗血,秦青山聊了會便告辭說“改日再探訪”便回家了,司徒澈猜是回去抓秦楓藤條焖豬肉,笑容喜滋滋的。
“羨之,我,我……”見靠山走了,自己又輸得一敗塗地,秦氏拉住司徒羨之的袖子,低低地喚了一聲。
“放手,回房反思。”司徒羨之聲音冷淡,甩開了她的手。
手又被拽住了。
司徒羨之皺着眉,往後看了一眼,然後愣住了。
這次是司徒澈。
“二娘這麽做,爹爹也有錯,不是嗎?”此話一出,連秦氏也驚了。
司徒羨之莫名被批評,眉頭皺得更緊,“我錯在哪裏?”
“二娘懷着弟弟妹妹,本來就心情不好,她希望爹爹能上慶園一趟。”他想了想,又開口道,“無論是娘還是二娘,爹爹都要一碗水端平,不是嗎?”
司徒羨之轉過身來,深深地看着他,“你不怨二娘?”
司徒澈低垂着眼睛,瞥着秦氏,後者臉上黑氣一片。
他說不出口,秦氏快死了。
“我不怨恨任何人。”
剛才确實生氣,但是他不讨厭秦氏,她只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
最重要的還是,秦氏再惡劣,對他而言和其餘人毫無區別。
司徒羨之将他抱在懷中,輕聲笑着:“真是個傻孩子。”
“是爹爹教得好!”司徒澈亂拍馬屁。
司徒羨之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讓我教傻了?”
“呃……”其實你都沒教啊!
“好了,不逗你了,去練字吧。”司徒羨之前半句還挺順耳,後半句讓他苦着臉在原地站了很久,默默地看着微笑着的司徒羨之和頻頻回頭的秦氏離去。
“神君,你惡心到我了。”兔子從一旁跑過來,自從他開始反擊秦氏就忘了兔子,不知把他扔哪裏去了。
司徒澈把他抱起來,“怎麽惡心你了?”
“要是我的話,我肯定削了那個女人,什麽事啊都!”社一提起來胃就翻江倒海的,恨不得把剛才忍不住吃下去的草也吐出來。
“……我不懂這些。”司徒澈偏過頭,低聲說:“我沒有資格評判任何人。”
“啊?為什麽?”
司徒澈似是苦笑地揚了一下唇角,“裁判是‘天’的事情,正如天降下地火、命令追查紫玉神君一樣。如果說天是做出決定的一方,那我就是執行的一方。神不可能抗拒上天的指示,社是仙,也知道的吧?”
負責執行命令的狻猊,注定了不可以也不可能擁有感情。
社點點頭。
“人族有什麽好怨恨的,這天下我都喜歡啊。”司徒澈二丈摸不着頭腦,不明白他做這種正常的事哪裏不對了,“我也喜歡小社兒啊!”
“……神君,請讓我請假幾天,我擔心我對你産生什麽不軌的意圖。”社緩了口氣,痛苦地說。
司徒澈很大度,揮揮手:“去吧,別被魔族的弄成紅燒兔肉就行!”
社想了半天,性命攸關,還是窩在司徒澈的懷裏不動。耳朵搖了搖:“神君真是個小氣的人,一點也不肯吃虧。”
“那是!活了這麽久,沒有人……很少人能打破我的原則的!”司徒澈哼了一聲,“我可是睚眦必報的人!”
兔子撇撇嘴,又啰嗦了一句:“對了,神君,你好像很喜歡看別人的眼睛說話。”
“是嗎?大概因為習慣吧,看着不對就施攝魂術,還有……”唇邊的笑容變作了苦笑,他搖搖頭,“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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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秦氏看見他開始會下意識躲避,但時間長了,他再去秦氏的慶園她會別別扭扭地招呼他吃點食,再到年底,秦氏還讓他摸了摸她未出生的孩子,拉着他說些話。
他後來了解到,雖然司徒羨之對她并無感情,但是認真思索後覺得對不起秦氏,隔三差五地來慶園坐會,倒也溫馨愉快。看着秦氏洋溢着幸福的臉,笑着撫摸着圓滾滾的肚子,他心裏很難受,在人間第一次感受到苦悶的心情。
他以往在天界也會心裏不舒服,但一般都是因為自己,或者是被睚眦氣得紮紮跳,恨不得上去給睚眦一爪子……好吧,知道睚眦被廢除神籍,他覺得自己很無能。對于這種異樣,他開始感到了害怕。
作為人類,異于常人的自己。而作為神,異于其他神明的自己。
他是異類。
“澈兒,你說我的孩子是弟弟還是妹妹?”秦氏見他又在看着自己發呆,笑了笑,和他坐在一起喝着熱茶。
司徒澈眨了眨眼睛,“二娘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啊,”秦氏笑了笑,“只要能健健康康地長大,做娘的都高興。”
司徒澈掌心的瓷杯晃了晃,茶水險些撒出去,他扶着杯子,朝秦氏笑着說:“是啊,希望弟弟妹妹都能健康……”
雖然他笑得若無其事,但是到秦氏的慶園更多了。
從她的面相,能夠看出,她的孩子身體不會太好。
社看着司徒澈明顯不對的表情,擔心了整個月,好不容易熬到除夕,司徒澈吃過飯很早地上床了,只留了他一個人……一只兔和一筐子的蘿蔔。
除夕夜又稱“歲除”,人界原本習慣貼春聯,小孩子則會玩鞭炮,而如今人人信奉妖魔,原本是貼春聯的,變成了黑色的招鬼符,為妖獸“年”和“夕”所忌憚的鞭炮也銷聲匿跡了,還有不少人家專門為了見兩尊妖獸一面,而設下祭壇的。
“除夕”這名字流傳下來,多少有些諷刺感。
當然還有保留下來的傳統節目,比如說年夜飯啊,窗花啊,貼福字啊,年畫、祭祖和壓歲錢等等,只不過年夜飯吃的是遺存在人界為數不多的仙獸,窗花刻的是魔君的頭像……幸虧他家還是做的正常的飯菜,否則他都要郁悶死了。
年末以往是驅除妖邪之日,現在卻成為了魔氣最濃厚之時,他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設下結界,盡管他是人類,但是看還能使用法術的樣子,況且還有只小白兔在這,為了避免被榨幹,安全起見還是先預防禍患。
日光稀少的冬季,加之歲末魔氣渾濁,司徒澈施法之後完全脫力,摸了摸腦袋,還有些燙,躺在床上暈乎乎的。
“我是仙哎!神君給點尊嚴好不好!”想了半天,社還是搖了搖司徒澈的床。
“想說什麽趕緊的。”司徒澈小小的身子半撐起來,擡着沉重的眼皮不耐煩地說。
小兔子見他蒼白的臉色,大眼睛眨了眨,不好意思地撓撓肚子,“沒,我想吃青菜。”
“明天給你拿。”
社看了看又躺下去的司徒澈,慢慢地說了聲:“神君,謝謝你。”
他說的是司徒澈給屋子裏設結界的事情,雖然說是為了自己,但是神力護體的司徒澈根本是不需要擔心的。
“嗯?啊,你說那個啊……別太迷戀我就好。”
說罷不再搭理他,沉沉地睡去。
被鋪上傳來輕輕的呼吸聲,社的耳朵動了動,輕輕吹了口仙氣,化成一襲雪衣的男子,立在他的床前。
無論是對于秦氏還是身為仙人的自己,在陽曜神君面前都是沒有絲毫區別的。他以前見神君輕易地原諒血口噴人的秦氏,曾在心裏腹诽這只不過是神的虛僞作态,時至今日,他才明白,那是因為,神真的沒有感情,陽曜神君更是如此。
對秦氏的出言相護,還是為他布置結界,于陽曜神君而言,是理所當然的,是神的使命。
入睡後的司徒澈總是會不自覺地做出防備的姿态,連同呼吸也是淺淺的。
從前無上尊貴的神祇,溫柔而熾熱,內心卻是冰冷堅硬,對迷戀他而遭遇不幸的人無動于衷。
社知道他的枕頭底下藏着一把出鞘的小刀,尖銳鋒利,如同他總挂在唇邊輕佻涼薄的笑容,稍不注意便會刺破心髒。
今天他卻不一樣,疲憊透支的司徒澈将身子都蜷縮起來,像無助的小鹿。獨自一人在受魔族統治的人界戰鬥,為的卻是一個奇怪的理由,甚至還是冒着自己生命的危險,與之交換的條件則是關于其他人的。
高傲的狻猊天君,陽曜神君,從不……應該是很少吃虧。
“神君。”聲音很輕,纖細的指尖輕觸幼童細軟的黑發,社一改平日的痞氣,眼神認真地注視着熟睡的司徒澈,又喊了一聲:“狻猊。”
司徒澈的眼皮動了動,屬于孩童的手掌搭上了社的手腕,他一驚,正欲抽出,連忙看向司徒澈在枕頭底下的右手,誰知事情卻往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
在神氣環繞定雲天的高貴無雙,那位邪魅的神君,親昵地往他那邊湊了湊,臉上浮現出甜美的笑容——那是,只有在親密的人面前才會露出的依賴。
時隔千年,陽曜神君終是暴露出他的軟肋。
他呢喃着一個人的名字,聲音軟糯而執拗。
如同狻猊的火焰,強烈炙熱,往常被壓抑的溫柔潰不成軍,隐藏在一千六百年間漫不經心的遺忘,因為此刻的虛弱,曾經被封存的禁忌發瘋似的入侵。
那是關于,兩世的夢裏出現的同一個人——
“……笨蛋睚眦。”
作者有話要說: 老陽是個從來不會吃虧的神,很少吃虧,除了睚眦打破他的原則什麽的我才不會說!
文案上打的非聖母tag就是為了這一章,老陽不是因為同情心而原諒秦氏的,是因為這個時候的老陽連基本的情感都喪失了,除了反擊和執行命令,什麽都不會。
還有今天生日有點開心嗯。